天晴了,地上找不到吃食兒,麻雀聚集在樹枝上喳喳地叫著。起落之間,雪粒紛紛跌落,在陽光裏閃著鑽石般的光芒。村外大路上有兩條深深的轍痕,平行著伸向遠方。仿佛雪本來就下成這樣,誰也沒來打擾過它,那輛載著葦兒的車還沒有出發,她還在哭著換新衣裳。


    李家花園裏,有兩個小丫頭陪著二少爺和真姑娘玩雪。他們一會兒藏到亭子裏,一會兒躲在樹後麵,用小雪球朝別人投著,有時追著摔倒了,就幹脆在軟綿綿的地上打幾個滾兒,還誇張地尖叫著。在這樣一個冬日的早晨,他們是最快樂的人。


    伯涵起來晚了,慢慢地踱到父親這邊來請安。他的眼眶有點發黑,神情有點倦怠,一副快要得病的樣子。母親心疼地拉著他挨自己坐下,叫下人為他傳飯去了。


    “我沒有不舒服,可能是夜裏做惡夢了。”他隨口寬慰著母親。實際上他確實感到自己要病了,不是生理上的病症,而是鬱結在心裏。昨天晚上,聆聽著落雪的聲音,他想起了很多事,可有些東西是他這個年齡還不能明白的。他生活在這個高深的家宅裏已經十多年了,今夜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苦悶和孤寂,就象一隻被罩在籠子裏的小鳥,外麵的世界在他頭腦中是漆黑一團。其實他比小鳥還要可憐,他連外邊的聲音都聽不到。天都要亮了,他才恍恍惚惚地睡去,而醒來時就感覺那塊沉重得石頭一樣的東西還積壓在心裏,當聽到弟弟妹妹在花園裏的笑聲時,他想那是多麽可貴而又可悲的一點歡樂啊。


    “別害怕了,你三叔雇了戲子們來唱堂會。今晚上鑼鼓一敲,鬼魅們就都嚇跑了。”母親說得那樣自信,就象這種事在她身上得到驗證一樣。


    丫頭們把飯菜端了上來,伯涵就在身邊的茶幾上索然無味地吃了起來。當晚飯一樣樣兒擺上來的時候,他卻覺得手中的筷子還在撥弄著早點和午餐。一天的經曆完全是個空白,他記不得自己說過什麽、做過什麽,也許他根本就什麽也沒說、也沒做。他的遊魂仿佛總被那些不明白的事情牽著,一會兒是葦兒,一會兒是那個姑娘,反正沒有迴歸他自己,所幸他還能感到身邊大人們的談話和唿吸,聽到弟弟妹妹因興奮而產生的喧鬧,讓自己感到仍然屬於眼前的世界。他退到了一邊,靜靜地坐下來。


    “涵兒,你有心事嗎?”隔了一會兒,二太太若玉走過來輕輕地問他。心事,這個詞真是太好了,它正是心中那塊石頭的名字。他象是遇到了知音,如釋重負似地抬起頭來。他看到了一雙略顯憂鬱的眼睛。


    “沒……沒有,我正等著聽戲呢。”他已經懂得了掩飾自己,心事是不能輕易吐露的,尤其是在渴望傾訴的時候。這一瞬間的意識,能夠說明什麽呢?他比實際年齡要成熟一些?或許心事到底是什麽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那就好,一會兒看戲吧。”二太太的聲音有一些疲憊了。她的關心是真誠的,而沒能換迴同等的信任。這個場合談論心事是不合時宜的,它隻適用於有關演戲的話題。


    真的,戲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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