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彎彎照九州,


    幾家歡樂幾家愁,


    幾家歌舞休,


    幾家淚兒流,


    幾家高樓飲美酒,


    幾家流落在街頭……


    ——《九州曲》


    風停了,黑的雪從空中飄落下來漸漸變成了白色。


    一望無垠的雪原就象一片凝固的銀色海洋,時起時伏,在遠方被無邊的黑色吞沒。它的線條兒是那樣的柔和、舒緩,巧妙地為大地掩去了棱角,讓人感覺無比的親切和自由。隻有一兩孔鄉間小橋還睜著茫然的眼睛,注視著這個世界由醜陋竟倏然變得童話般美麗。


    鹽河邊的貨場上空蕩蕩的,平日間川流不息的人群如同幻影一般,消失在夜的長幕。鑄鍾蹲在角落裏,象一位老人那樣黯然和孤獨,身上披著一層厚厚的白鏽,醉眠在青春與繁華的夢中。露天的戲院子裏斷續有幾聲喝彩,裹著濃濃的夜色傳到岸邊來。遠遠地隻見汽燈下走動著色彩斑斕的幽靈,那一方明亮仿佛是懸浮在空中的銀幕。在這無聲的人間,那是天上的舞台。


    “葦兒到哪兒去了?”大太太在整個壽宴過程中都非常激動,高興時笑逐顏開,傷心處淚眼婆娑,就象一名十分老道的演員,揮灑自如又恰到好處。她沒有受到過這方麵的訓練,或許是生來就有的天份。作為女人,在一個家庭中生活了四十多年,她的哭和笑都有讓別人感動和相信的充分理由。所以她忽略了其他人,當然不包括供他依附和攀援的丈夫,在每一個話題裏他們都是一個共同體。


    當壽宴完畢,丫頭們端上漱口水時,她才注意到站在身邊的原來不是葦兒。所有的人都有還沉浸在她純熟的表演之中,根本沒有留意周圍的觀眾。丫頭們互相看著,有的低頭有的搖頭了。


    “我剛才在外麵碰到她,她不大舒服,我讓她迴房歇息去了。”伯涵連忙說道。福來在他身旁邊不住地點頭。


    “福來,待會兒到庫裏選兩塊上好的料子,為葦兒裁身衣裳,趕夜做出來,明兒上路好穿著。葦兒跟著我不容易,咱是讀書人家,不能讓縣裏人說笑話去。”大太太吩咐著,福來就站起身來,給老爺行了禮,道了安,退身出來了。在東花園裏,大少爺追上了他。他們都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哭聲。


    “你快去庫裏辦事吧,交待妥了就緊迴來,我先去看看。”伯涵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角門進去了。


    屋子裏的燭光是那樣的微弱,仿佛隨時都會自己滅掉。那個小姑娘正俯在母親身上痛哭。她的身子劇烈地抖動,可哭聲實在是太小了。她的心裏定是盛滿了悲傷,而已經沒有力氣表達出來了。葦兒於一旁扶著她,沒有勸說,隻是陪著掉淚花。看到大少爺,葦兒站起來一邊擦著臉頰一邊輕輕地說:“她母親不行啦……”然後就再也說不下去,那淚花越擦越多,最後幹脆嘩嘩地流了下來。


    伯涵走到床邊安慰道:“姑娘,你快別再難過了,我們會幫你的。”然後轉迴身來說:“葦兒你也別哭了,這就迴去吧,說不定太太要找你呢。”


    “有什麽事嗎?”葦兒不解地問。


    “我不想告訴你,可又不願瞞著你,明天你就要走了,到我二叔家去了。福大爺正忙著為你選料子做新衣裳呢。”葦兒就那樣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有異樣的表情,就象早已知道似的。她不想走,可她知道那不是她能改變的,她的生活從來都是由別人安排和支配,命運也是由別人來操縱的。


    那個姑娘停下哭泣,一下子撲到地上來,衝著葦兒跪下說:“姐姐,你救了我的命,我還沒報答你呢。”


    “妹妹,我哪裏救得了你,我們都是苦命人啊。”她們抱著哭在一起。鹽河就是一條苦澀的藤蔓,上結著數不清的貧苦人家,誰又能把她們的淚水分開呢?福來匆匆忙忙趕過來後,不一會兒把葦兒勸走了。


    姑娘自從蘇醒之後,看著屋裏的擺設就認定是遇到了貴人搭救,剛才那位俊美的姑娘被喚走了,難道是眼前這兩個富貴老爺嗎?他們為什麽要救我這樣素不相識的人呢?我可以信任他們嗎?我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可憐人啊!姑娘的悲情湧上心頭,撲在母親身上哭得再也起不來了。


    “姑娘,你快別哭了,人死不能複生,入土才為安呐。你快迴我家少爺的話,我們才好幫你呢。”福來上前安慰她說。隔了一會兒,姑娘才慢慢抬起頭來,映著燭光,她的眼睛裏含著朦朦的水霧,睫毛長長的,象煙一樣籠在前麵。眉心鎖得更緊了,透出無限的哀怨與悲愁。她象一枝孤苦伶仃的花苞,在寒風中直立著抽泣。


    她叫王大雲,人們都是這樣喊她的。窮人家的女孩兒沒有纖巧的名字,無論她們長得多麽美好,都隻有一個粗俗的名字以便來應付粗俗的生活。家住在北鄉的觀津口,親人中尚有叔嬸,不過從她提到他們的表情判斷,感覺雙方很難相處在一起。這是一個倔強的姑娘,苦難的生活早已把堅韌裝進了她溫柔善良的心裏。


    “天也不早了,我連夜租下車船把姑娘送迴家去,明天一早就把她母親葬了。”福來非常同情她,因為他年輕時有過相同的辛酸經曆。


    “也隻有這樣了,免得母親她們知道了,還不知怎樣教訓我呢?福大爺,這錢你先拿上,等過年我得了錢就還你,隻是別忘了辦完事再給這姑娘撂下點兒,她的苦日子怕是比樹葉還稠啊!”大少爺低聲與福來商量著。


    “窮人家辦事,花不了幾個錢的。這點事兒少爺你就別惦記了,你也有這份善心,就是我們窮人家的福氣了。”福來說著話,心想著這大少爺雖然隻有十五、六歲,可到底是舉人家的孩子,辦起事來周到、清楚、不慌不忙,說話也很大氣,心地還那樣善良仁義,以後會有大出息的。


    黑夜掩著一切慢慢地走出了我們的視線,幸福是他的手帕悄悄地被帶走了。每天清晨醒來時人們都不得不重新尋找,而他卻把悲痛象影子一樣拋下來,隻要一迴頭你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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