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部要實行全員聘用製了!


    太湖大學最具爆炸力的一顆炸彈終於引爆了!


    多少年來,太湖大學一直是在計劃經濟體製的模式下運行的,大到人員的使用,小到課時的安排,乃至教師請個半天假什麽的都是由學校管起來,係主任成了學校日常規章製度的操作者,沒有任何權利,也沒有任何責任。難怪有人說太湖大學的係主任是全國所有高校中最輕鬆的係主任,教師呢,無疑也是全國高校中最輕鬆的教師了。隻要上課,不管好壞,錢照樣拿,無下崗之擔憂,無衣食之患。久而久之,許多當初懷抱一腔熱情來到學校的熱血男兒逐漸變得懶散了。酗酒、打牌、聊天幾乎成了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學生的學風也因老師的懶散而每況愈下。近幾年,偌大的高校考取研究生的寥寥無幾,舊的體製已成了學校發展的嚴重障礙!


    “同誌們,機關改革已近尾聲了,相信改革的成效不久就會顯露出來。下一步要做的我不說大家也會猜得到,那就是係部改革,這也是事關全校改革成功的關鍵。係部改革從何著手呢?一句話,從體製改起,即實行責權利相結合的全員聘用製。具體辦法就是,各係根據有關政策實行定編定崗,按聘用製錄用人員,聘用權力下放到係主任。財政創收權也下放到係,學校隻負責監督。至於具體辦法,請各位係領導看學校下發的文件。有什麽問題及時與學校溝通。”施書記在全校中層幹部大會上鄭重宣布了學校的改革方案


    改革方案一經宣布,整個學校便立時炸開了,而最為熱鬧的要數中文係了。中文係是全校的最大的係全係教師有50餘人。師生比比教育部規定的還高出30個百分點。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主要是由於前些年學校效益差,課時費低,老師們寧願在外麵兼職,而不願意上課(每年上課大多是當年要評職稱的)。而係主任呢,為了圖個方便,在進人方麵就大開綠燈,致使教師超常規地增長。也正因此,中文係教師幾乎“全民經商”,很少有不搞第二職業的。家教、做買賣、開店等等,幾乎人人都成了多麵手。時間一長,學生們幾乎從每個教師神態上就能知道他們的“地下工作”成績如何。譬如說,要是炒股的教師上課情緒低落,同學們就知道今天的股市又熊了,要是情緒高漲呢,那又意味著今天的股市又牛了。一些家庭條件好的同學還動手炒起了股票,隨老師上課情緒的波動吃進拋出,其中也不乏多賺的。


    “按照規定,每個教研室平均要裁掉三個人,這如何是好?”葛書記、許楓、沙飛還有各教研室主任這些天幾乎很少睡好覺的。係頭們知道,除了極少數人外,大家的教學水平大多一般般,裁誰都沒有太充足的理由。更要命的是,那些平時上課稍微差一些的,個個似兇神惡煞般,都不是好惹的料。


    “葛書記,我平時上課學生反映不錯吧,前年5月12日,還得過校領導的表揚呢!你看我小本本上都記得清清楚楚呢。”比較文學的沈老師笑哈哈地對葛書記說道。


    “許主任,上次組織部搞民意測驗,我可是說了您不少好話的喲!”老顧的嘴幾乎貼在了許楓耳邊。


    “沙書記,你真是年輕有為啊,留校沒幾年,就當上了書記。以後有什麽事,盡管找我。我老爸的一個戰友的叔叔的阿姨在省委組織部當副部長,就是那個叫餘什麽英的,常在電視上露麵的。哎,你看我這死老筋,關鍵時刻就斷路。你要是有什麽事,盡管吱個聲。”包爾萊當然也不會置身事外,就連那些個平時見到係頭愛理不理的,這幾天也都象換了個人似的,熱情得不得了,更不要說那些個總愛找領導麻煩的人了。這天早上,好久沒到辦公室來的張混混拎著一大包東西朝葛書記桌上一放,氣喘籲籲地說:“葛書記、沙書記、許主任都在這兒,好不容易盼到改革了,改革是什麽?就是能者上,庸者下,這下我們係可有救了,我來了這麽多年,早就盼著這一天呢!”


    許楓笑道:“哎,你這包鼓鼓的東西是什麽呀?張老師,聽說您最近炒股發了大財,莫不是要請客了吧?”


    “現在股市都滿眼飄綠,賠大了,飯都吃不上嘴了!我呢,平時不大愛張揚,也不願給領導添麻煩。現在呢,要改革了,為了讓領導全麵了解一下,我呢,把以前的獲獎證書都帶來了,請在座各位領導過目。”張混混拉開拉鏈,拎起皮包一角嘩啦啦往桌上一抖,大小不一的紅本本便鋪滿了一桌。


    “這是我在讀大學時獲獎證書,這是我在湘南大學任教時獲得的證書,這是我擔任古代文學研究會理事發的證書,這是……”張混混貓腰如數家珍似的講起了自已那一本本“紅彤彤”的曆史。


    “嗬,張老師,這麽多的紅包,有沒有我的份呀?”張混混正講得得意,一個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


    大家迴頭一看,原來是老季,手裏也拎著一個鼓蓬蓬的大包。沙飛見狀不禁樂了:“嘿!葛書記,許主任,我們今天可要發大財了。你看,一個沒走,一個又來了。季老師,最近生意不錯吧!”


    “哪裏,哪裏,飯都吃不上嘴了。”老季一臉的無奈,那神情好象這次聘不上就會一命嗚唿似的。


    走了一波又一波,象事先約好了似的,今天一共來了十二位,都是交紅本本的,而且個個都是謙虛得“飯都吃不上嘴了”,葛書記、沙飛和許楓感到好生奇怪。


    沙飛說:“哎,葛書記,你說我們係這些個老師吧,在其它單位個個象條龍,都是骨幹,沒有一個不獲獎的,為什麽到了我們太湖大學卻變成了一條蟲,連一個紅本本都沒得到過?”


    許楓深有同感:“是啊,從我們學校出去的人,現在在社會上個個也都混得有模有樣的。就拿外語係的費明來說吧,他現在還是一家醫藥公司的副總呢,想當初在學校時那可是趕都趕不走的人物。”


    葛書記說:“是啊,要不是那份陰差陽錯的辭職報告,說不定他現在還窩在學校呢。”


    沙飛問:“辭職報告?什麽辭職報告?”


    葛書記說:“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還是95年初,費明好象是因為沒分到房子鬧情緒,一氣之下向係裏提交了一份要求辭去教研室主任職務的報告,可能在氣頭上,那報告竟隻有短短一行:‘來校五年,尚無立椎之地,特辭職以示吾心。’那係主任本來就對他看不順眼,立馬在上麵大筆揮下‘同意’二字。沒兩天功夫,人事處便通知費明去辦理辭職手續。費明接到通知一下子傻了眼,悔恨自已一時糊塗竟然在報告上把“教研室主任”幾個關鍵字給漏掉了,弄了這麽個結局。於是便千不是萬不該地從係裏求到人事處,又從人事處求到校領導,但皆無濟於事。校領導說是你要求辭職的也沒人強迫你,怨不得學校。就這樣費明隻得卷起鋪蓋走人了事,來到一家醫藥公司做了一名銷售員,沒想到沒幾年便當上了副總。”


    許楓說:“大家還記得校辦的小王嗎?聽人說最近當上了白相市的文教局長了呢。”


    葛書記說:“怎麽不記得?不就是那個忘了給前任郝副校長寫報告,害得郝副校長在大會上幹瞪眼的王進成嗎?”


    許楓說:“嗨,這也不能全怪小王,那個郝副校長啊也是,作報告離開了講話稿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真懷疑他有什麽毛病呢,結果倒黴的倒是小王,楞是讓他給趕走了。那小王實際上也是個人才呢,那文字功夫恐怕現在學校裏還找不出第二個來呢。”


    “哎,一個好的體製能使壞人變成好人,一個不好的體製也能使好人變成壞人啊,看來不改革是不行了。”葛書記由衷地說。


    “改革,改革有多難啊!送紅本本的還好,昨天彭大個子還專門送我一份自編參考文件,要我多多保重。你猜上麵是什麽,都是從報上剪下來的報道,什麽遼寧某企業一個職工因不滿被裁,將總經理殺死;什麽鄉村落


    選幹部買兇致殘新當選的書記。嗬,還有李長河,就是河南那個被判死刑的市委書記,我都不敢看下去。你說,他送這玩藝兒是不是帶有一種威脅的味道在裏麵?唉,我真希望係裏最近多出幾個犯事的,進局子去,省得我們操這份心。”沙飛一臉的憂慮,耳邊不禁又響起了包爾萊那番“意味深長”的話,葛書記接下來說些什麽,他也沒有聽進去。


    就在昨天下班前,包爾萊顛著屁股來到了係辦公室。見隻有沙飛一人在,便神秘兮兮地對他耳語道:“沙書記,不瞞你說,你這個副書記的位置本來是屬於張曉明的,但那小子太張狂,動土竟動到了老娘頭上,說老娘發表的那些東西是鄉村秘書的水平,你想老娘會饒過他嗎?結果怎麽樣?老娘稍稍這麽一下,那小子就兜屁股走人,如今這小子走路都不敢正眼看老娘一眼……”


    “原來如此!”沙飛聽了包爾萊這一席話,心中不由得一陣發緊。對於張曉明為什麽坐上了噴氣式飛機,又突然無聲無息地熄了火,他一直蒙在鼓裏,今天聽了包爾萊的話才知道原來是她從中作的怪。他想知道包爾萊究竟用什麽手段“稍稍這麽一下”就斷了曉明的仕途,但又不便追問。看來這個女人還真不簡單呢!沙飛像第一次看到包爾萊似的,腦海中搜索著有關這個女人的點滴信息。據說,這包爾萊文革前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係,在文革中曾做過市委書記的秘書,筆杆子很快,當年市革命委會員許多家喻戶曉精彩的大批判文章就是出自她的手,因而很受市委書記的器重,就連市委大院的許多高官都和她拉近乎。然而,就在她有望進入市委領導班子的時候,“四人幫”被粉碎了。那位市委書記因在文革中有嚴重的政治錯誤被撤職審查,包爾萊也被列為“三種人”發配到太湖大學當了一個圖書管理員。當時,正值太湖大學初創時期,教師奇缺,加上包爾萊能說會道,不久便被調到中文係古代文學教研室任教。如果撇開其它不談,包爾萊在教學科研方麵還是不錯的,但由於在文革中結怨太多,省裏那幫來自吳州的評委們對她當年的拔扈記憶猶新,職稱怎麽也上不去,如今雖年已四十六,但還是個講師。包爾萊對此也是耿耿於懷,但又毫無辦法,隻怨自已命運不濟,當年跟錯了人。不然的話,現在至少也是個在電視上常露臉的人物。不過,沙飛真正領教包爾萊的厲害還是一年前的那個傍晚,當時沙飛正帶著女兒在東方紅橋邊散步,見到一個臉色黝黑的小個子警察攔下了一輛助動車大聲叫道:“喂,你知不知道東方路是禁止助動車通行的?罰款十元!”隨後便從一個小發票本上撕下一張小票朝車上那女人遞了過去。


    沒想到那女人一手把車一手從口袋掏了一張拾元大鈔劈頭向那警察扔了過去,氣勢洶洶地吼道:“你怎麽不給我敬禮?!你怎麽不給我敬禮?!你這個警察怎麽一點禮貌都不懂?!你這樣不懂禮貌的人也配做警察?!難道你不懂警察執行公務的規矩嗎?!執行公務先要敬禮,這個基本的常識你難道都不懂嗎?!我要到督警局告你這個不懂規矩的東西!呸!!”說完一團濃濃的口香糖似的白狀物從口中噴出,差點射在了小個子警察的臉上。那女人的尖厲叫聲頓時引來了一群圍觀的人,那小個子警察遭遇這沒頂之罵卻象個理虧的孩子站在那裏一聲不發,模樣怪可憐的,沙飛心裏倒有些同情他了。


    “我說了半天,你怎麽還不給我敬禮?!難道你想要下崗呀?!嗯!”那女人依然不依不饒地尖叫著。


    那陣子吳州市正在進行交通行風評議,或許是真的怕下崗,那個小個子警察竟然真的“啪”朝那女人敬了一個標準的軍人禮,隨著軍禮的還有一聲禮貌的“對不起”。那女人斜了小個子警察一眼,這才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那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包爾萊!


    “小沙,你在想什麽呢?改革嘛,難免會有風風雨雨的,會遇到形形式式的困難和挫折。不過迴過頭來看,這也是改革的樂趣所在呀!想當初我們搞宿舍樓不是因為出了個塌樓事件而令人記憶猶新嘛。現在改革氣候比前些年要好多了,大多數人都能以平靜的心態來看待諸如下崗之類的事情了。小沙,你不用擔心,高校畢竟是知識分子聚集之地。知識分子嘛,就是喜歡動口不動手,畢竟還是有一定素質的。再說變著戲法要脅你的,心中其實發虛得狠,用不著害怕的。”葛書記好象在發表演說一般,很有些慷慨激昂的味道。沙飛和許楓都很奇怪,這陣子葛書記好象變了個人似的,一擺往日的怯弱,幹什麽事都變得大膽了。


    “關於裁員的事情,我看是不是抽簽決定留誰去誰?我聽說有些單位評先進靠的就是這種辦法。”許楓說道。


    “唉,你們這些年輕人,現在怎麽連我老頭子也不如了?不要總從別人那裏找辦法,要有創新精神啊!要放開思路,多想想,我看教研室主任也可以參加討論,集思廣益嘛。”葛書記看了看許楓,又看了看沙飛,臉上顯出一種誰也捉摸不透的神情。


    俗話說的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經過由教研室主任參加的係務擴大會議的多次研究,中文係裁員方案終於浮出了水麵。具體辦法是教研室每個教師都在學生中開一堂公開課,並請學校由退休教師組成的督學組參加,最後根據督學組和學生的評分,並參照每個教師的科研成果分,來確定本學期留用人員,以後根據本辦法每學期舉行一次聘用會。這樣不使在教人員有鐵飯碗,落聘人員下次考核通過照樣可以重新走上講台。由於這種考核辦法給了一個人人平等的機會,因而最終獲得了全體教師的一致承認。通過這種辦法,中文係人員這學期未聘用人員達三分之一,這部分人員有的到格林頓酒家打工去了,有的應聘到了學校其它崗位,還有幾個承包了因效益不佳,學校本決定撤消的太湖大學附屬中學。不過,大多數教師都決定養精蓄銳,利用這段時間在科研和教學上下點功夫,力爭在下一輪應聘中重新走上講台。


    “啊,真是虛驚一場。”沙飛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真是夠刺激的。”許楓也說道。


    “小沙,還擔心麽?人的膽子就是不斷在改革中壯大的。”葛書記一臉的興奮。不過想起李二白、張勝利這幾個在講台上站了幾十年的教師在落聘時那種黯然神傷的樣子,葛書記心中又不免有些難過。不過,這對李二白他們來說也許並不算得是一件壞事,老馬和小田不正是在改革的壓力下闖出了一條新路嗎?改革就是這樣無情,但又是那麽有力地推動著社會的進步,難怪曆史上那麽多人為了它拋頭顱、灑熱血而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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