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社會,人們談的最多的是房子、票子。學校也不例外,這幾年,隨著生意越來越難做,下海的文人也紛紛上岸,但發財的急迫心卻並不安份。在許多人眼中,教師是一個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職業,猶如一塊雞肋,食之無肉,棄之可惜。畢竟,從生存的角度來說,它雖不能使你這輩子發財,但卻能保證你這輩子餓不死。因此,許多人為了撈得更多的票子,便在教師第一身份下,操起了第二職業。於是乎,校園裏炒股、彩票熱也持續升溫。


    老季是個凡人,人事間的俗事自然也不能免。評上了副教授,了確了自已自跨過不惑之年以來的最大一樁心事,老季也開始動起了發財的腦筋。報紙上種種致富的消息常把他那顆“驛動的心”撥的火燒火燎。不過,老季多少對自已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做生意那不是自已的擅長;做股票,那種東西太複雜,而且近兩年,股票屏幕幾乎成了一片籃色的海洋,下去很少有不嗆水的。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買彩票比較適合自已。彩票老少無欺,無論是年少年長、富人窮人、當官的還是平民百姓,在彩票麵前一律平等,而且每張彩票都孕育著一個彩民盼望的極大的可能性……。


    於是,公元1999年9月9日,在中國眾多的彩民中又多了一個淘金者。老季買彩票每次花的錢不多,都是8元。之所以買8元而不是88元或888元,一來是圖個吉利,二是也是受到各類報道的影響。老季翻了翻開彩以來的各類報道,發現中大獎的大多都是做8元或10元小本生意的,有個彩民甚至隻買了一注,就中了個300萬元大獎。自打買彩票這一天起,老季的生活就起了變化,如同被開了“天目”一般,看什麽東西眼睛都是亮晶晶的,連妻子雪琴都說他的精神狀態和以前大不一樣了。他的業餘生活也被那花花的彩票填了個嚴嚴實實,研究彩票、購買彩票、看電視開獎成了他業餘生活的三部曲。每周的開獎日,老季總是早早地吃完飯,拿著紙和筆,端坐在電視機前,目不轉睛地等待那令人心悸時刻的到來。當振奮人心的音樂一響,老季的心兒也隨小球的跳動而起伏,似乎那小球上的每一個數字都在向他暗示著自已離百萬元大獎隻一步之遙了。用他的話說,一個小時下來,不亞於看了一場足球賽。說來也怪,自打買了彩票,老季花錢也變得大方起來,買起東西來也不再象原先那樣斤斤計較了。以往在菜場為一毛錢討半天價的他現在看也不看就送“施舍”出去了,全家人進館子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小民生活真是不容啊!”每每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老季總是發出這樣的感歎。整個心情儼然一個百萬富翁居高臨下地看著一群食不裹腹的乞丐。


    “侯楓呀,我們家並不寬餘,花錢還是緊一點的好。”妻子見老季出手越來越大方,便鼓起勇氣提醒道。


    “急什麽?你想想,等將來我中了百萬大獎,這點錢還不是毛毛雨。我呀,這是提前消費。知道嗎?提前消費!”老季信心十足地說,仿佛那百萬大獎已經到手似的。


    “得了吧,那麽多人還能輪到你發財?別做白日夢了。”


    “白日夢?雪琴啊,我剛才說的還是一個保守數字呢。前天夜裏,我夢見自已得了一個特等獎,八個一等獎。怪怪,獎金高達500萬元呢,還是扣稅以後所得。”老季神秘兮兮地附在妻子耳邊說。


    “老季,你最近好象有什麽大喜事瞞著我們哪!”係裏的同事也奇怪老季近來的變化,相信在這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


    “沒有啊,沒有的事!”老季趕忙說道,但語調裏抑製不住的喜悅又明明白白地否定了自已的迴答。咱們中國人的好奇心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這麽說吧,如果您在觀前街鬧市口朝地上吐一口痰。記住,隻一口痰,然後蹲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口痰。要不了多久,你便會感到有如炬的目光從四周射過來。偶一抬頭你便不難發現原來在你周圍不知什麽時候已嘰嘰喳喳地圍滿了人,這便是好奇心使然。正是這種好奇心使老季轉眼間成為了全係關注的焦點。每個人都成了一個偵探,期待自已成為解開這個謎團的第一人。


    時間就象一隻碩大的葫瓢,它舀起的什物在瞬間能激起人們萬丈熱情,但也能熄滅這種熱情。而這種熄滅是一點一點的,帶有一種蠶食性的。猶如一隻被針紮了一個小洞的皮球,你知道它終究會癟成一張皮,但卻不能在瞬間完成這個過程。老季對彩票的熱情就這樣,從三月份一直到十月份,老季一期不拉地花了近2000元,除了夢中得了個500萬元以及現實中得的十個五元小獎外,一無所獲。而在此期間,老季發財夢也點點破碎,直到十月三十一日那天,完全中止。做了一筆失敗的買賣,老季心裏上也從一個百萬富翁複歸為一個平凡的副教授(而不是講師)。看到老季又恢複了先前的模樣,係裏的人無不感到遺憾,因為這就意味著老季之謎將永遠不會在自已手中破解了。


    “侯楓啊,說不定下期你就會中獎呢!”經過這麽一段時間彩票薰陶以後,妻子對彩票倒有些戀戀不舍了,很可惜老季的半途而廢。


    “做彩票靠運氣。我運氣不行,還是另謀它道的好。唉!”老季搖了搖頭,一聲歎息。


    彩票夢破滅後,老季又研究起各種致富的門道來,發現目前致富道路已由最初鑽政策空子的“投機倒把型”轉向“知識型”。看來,取財之道最好能與自己的特長相結合,方才不至於誤入歧路。


    老季自小喜歡文學,從小學到中學,他的作文常被老師當作範文在課堂講解。而且在高中畢業那年還發表過一篇名叫《叩》的小小的小小的愛情小說。在老師和同學眼中,老季將來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大作家”。那時的老季也認為自已有著無量的文學前途。然而,曾幾何時,也不知什麽原因,自已竟然遠離了文學家的夢,封筆至今再也沒有創作一個字來。近幾年,從《花季月季》到《三重門》,一些乳毛未幹的在校學生也操筆寫起了小說,在出版界引發了一圈又一圈的衝擊波。就連一位身患絕症的同誌也趕在死亡之前推出了一部《感受死亡》的日記,據說還賺了不少錢呢!我一個堂堂大學中文係的教授難道連一個毛孩子,一個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癌症患者都不如?老季決定去圓一下小時的,且可“名利兩得”的“作家夢”。


    創作什麽樣的作品呢?老季很是費一番周折。象許許多多好高騖遠的人一樣,凡事開頭時老季總是熱情至於白熱,雄心高過珠峰。在動筆之前,老季千遍萬遍地告訴自已,要麽不幹,要幹就幹出個世界一流來。他要創作一部既能發財,其生命力又能永恆的作品。目前,大家最關心的是反腐問題,這類體裁的文學作品也層出不窮。象《蒼天在上》、《抉擇》、《大雪無痕》等等紅火一時,作者本人也大大地賺了一把。但這種體裁的作品生命力太有局限,過了一段時間,大家關注的重心轉移了,這類作品也就沒人要看了。就象文革後的傷痕文學一樣,時間一長,傷好了,疤落了,在大眾中的影響也就不複存在了,至多在研究者案頭擺上一擺。哎,當前中國社會不是處在一個大轉型時期嗎?大轉型時期的作品應當有廣闊的內容才是。現在中國的電影、戲劇、電視劇,尤其是相聲、小品演員越來越乏味,不是演員的水平不行,關鍵是沒有好的本子。你看薑昆以前的作品《虎口脫險》《照相》多受歡迎,但近兩年出來的東西卻大受冷落。你再看看今年的春節晚會,那相聲、那小品早已淪落到靠東拉西扯、作踐自己來取寵觀眾,但台下還是不給一點巴掌的地步。隻有趙本山還能在舞台上蹦兩下子,但他的《賣拐》也是兔子的尾巴,觀眾剛剛起了掌聲,就不見了人影。還是那個姓牛的有先見之明,知道沒有好的飼料喂出的隻能是不出奶的母牛,幹脆開辟起第二戰場,先是搞什麽攝影


    ,後來又辦什麽名人雜誌。聽說最近又打起了牛主意,當起了養牛專業戶,把第二戰場當作主戰場來幹。文學家也淪為痞子的,有的知道搞不出什麽東西來,幹脆搞起了罵大街的行當,開了個“名人罵鋪”,從金庸到巴金、再到魯迅,甚至把自己也當作名人罵開了,一本句“我是流氓我怕誰”,把自個兒本性暴露無遺。還有的知道搞不出好作品,則幹脆到高等學府搖身一變做起了什麽教授,當起了什麽博導。唉,現在堂堂的高等學府也墜落了,墜落到校長的眼光連學生也不如了。聽說那個靠寫小說起家的博導,連一個學生都沒招到。還有年輕一點的實在想不出什麽好法子,則仗著自已的青春幹脆做起了“脫衣秀”。先是搞個什麽寫真集,故意誘廠家拿去做廣告,然後就打起侵權官司。還有的幹脆授人製造出一個“私生子”來嘩嘩眾人,使自己的名字在眾人心目中得以延續。唉!文學藝術到了作踐自己的時候,它的生命力也就走到了盡頭。當今中國文學界太需要有一個世界級的人物來撐台了。俗話說的好,一頭羊領著一群獅子鬥不過一頭獅子領著的一群羊,中國的羊圈裏太需要一頭獅子了……想到這裏,老季的思想又上到了一個更高的層次,一種救世主的感覺油然而升。他下決心寫出一本反映中國大轉型時期的全景式小說,讓自己、也讓中國在世界上露露臉。幹脆,這個小說就不要什麽主題啦。如果真要說主題的話,哪一個方麵都可以是主題。專攻愛情的可以從中抽出一本本象《紅樓夢》那樣的劇本來。專攻生意的,可以從中抽出一本本象沙士比亞《威尼斯商人》那樣的劇本來。專攻小品的可以抽出一串串象趙本山、宋丹丹《超生遊擊隊》那樣的劇本來,專攻喜劇的可以從中抽出一部部象卓別林《摩登時代》那樣的劇本來……。總之,無論什麽時代,什麽人,都可以從這部作品中抽出自已所需要的世界頂級作品來。就象一個良種母雞可以不斷地堀起屁股撂出一個個金蛋來。哎,這部小說的名稱幹脆就叫《世紀金蛋》得了。


    想到這裏,老季仿佛看到自已的作品如同一道美味大餐一經端上桌麵,便引起轟動。小品演員、相聲演員、電影戲劇編劇、導演乃至象謝晉、張藝謀那樣的大腕也都一個個蒼蠅般似的撲了上來吸允著書中的精華,然後羽化出一個個小品、一集集電視劇、一部部電影,自己的腰包也象一個巨大吸盤,花花的票子流水般地被吸了進來,中國自曹雪芹以來一直空缺的文學大家也因此有了著落。


    嚇,轉了這麽多年,到了今天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老季象一條被放進暖箱裏的蛇,抬抬頭,便四處忽悠開了。現代人幹什麽事都講究一個快字,中國十二億人難保其中沒有一個跟我老季智慧一樣的人,一定要搶在那個人的前麵,將這部小說趕出來。於是乎,老季立馬花了一萬元錢,從吳州工業品商場搬迴了一台聯想牌電腦(寫小說需要太多的聯想,電腦用聯想自然是再好也不過的了)。然後又花了半個月學會了打字,然後就全力投入了《世紀金蛋》這項世紀工程中去了。妻子知道老季正在從事一項世界上頂頂重要的大工程,對他也格外的照顧,老季在生活上好像又迴到了嬰兒時期,每日除了吃喝拉撒加上課外,就是坐在電腦前鼓搗這個世紀大製作。 他先是花了一個月時間,網羅四十六年來自己經曆的、從書本上得來的或從別人口中聽來的、直接的或簡接的種種素材,列了一份長達十頁大大小小的標題,以至日常所見的如鍋碗筷瓢盆都上了標題。因為他曾記得一個名家曾講過一句話,你要是在小說中寫到牆上有一把獵槍,那你就必須在以後發揮這把槍的作用,想必這些廚房裏的玩藝兒一定也蘊藏著有不少故事,蔣子龍不就曾從中搞了一個什麽《鍋碗瓢盆交響曲》嗎?題目列好以後,老季便整日坐在電腦前將那一個個標題用鍵盤在屏幕上扯成大大小小的一片片文字。老季生性急躁,為了防止被冥冥之中與自已有著同樣智慧的那個對手占了先,他十分關注字數的增長。猶如某些作家為了稿費把短篇搓成長篇,長篇搓成超長篇一樣。起先老季寫得還算順手,一天八千字不成問題,五天下來,電腦顯示器上的數字標記已達到五萬。然而越到後來,那數字爬得越慢,從一天八千字降到了二千字,就象擠牙膏似的,越往後越難擠,鍋碗筷瓢盆怎麽也敲不響,有時枯坐在電腦前竟然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他真佩服那些寫家,隻要一提筆,長篇接長篇,就象肚子拉稀似的,吃瀉藥都止不住。無奈之中,他拿起了當日的《太湖晚報》,想從中撈一些創作的素材。怎奈近幾天的的報紙象是發了瘟一樣盡是些天災人禍,什麽滬寧高速公路鎮江段因大霧發生特大交通事故,四十輛車追尾相撞,造成10人死亡,40人受傷。什麽印度古吉拉特邦發生大地震,造成近萬人死傷。打開電視,也是慘象滿屏,什麽巴以衝突又造成十人死亡,什麽某某地方又有幾個法輪功分子集體自殺,其中還有一個女大學生,那慘狀令人簡直是目不忍睹。再看看家中,在滿屋子零亂的玩具中,昨天剛從老家來的小外甥正張著大嘴哭著要吃東西。唉!今個兒怎麽啦?整個一個“悲慘世界”!


    “侯楓呀,你整日坐枯坐在電腦前也不是個事呀,我聽說寫作要有生活的積累,我看你還是出去走走吧!”妻子生怕老季憋出什麽病來,便忍不住勸道。


    “看來,是該出去走走了。”老婆的話一下子提醒了老季。 到哪兒去呢?老季突然想起唐德新夫人張瑛就是本市知名作家,八十年代初曾出版過幾本在當時引起不小轟動的傷痕文學作品,何不到她那兒去取取經呢?盡管同在一個係,但老季平日裏很少去唐教授家,再加這次是去請教,比不得平時閑聊,問哪些問題,如何個問法,老季都在腦瓜子過了一遍,足足準備了一個多小時才出得門來。


    唐德新的家位於吳州市東大街佳富別院內,離老季家不遠,隻十來分鍾的功夫老季便已立在唐德新樓下了,按了門鈴,又拐了三道樓梯,便到了唐家門前。無須再敲門,因為房門早已為他洞開。站在門外的老季看見唐教授和師母手中各拿一件衣服在比試,象要出門的樣子,心裏便有一種來得不是時候的感覺。但既然來了,就不能白跑一趟。老季在唐教授的招唿聲中進得屋來先問了聲好,便抓緊時間把預備多時的話精簡一番一咕腦兒端給了唐師母。看來老季這番話是很受用的,唐師母象是看著一個遠方歸來的遊子似的有些沙啞的聲音裏透著驚喜:“小季,你今個兒也算是趕得巧了,中午我和老唐正好請兩位作家吃飯,我們到飯桌上談吧。”


    老季精神為之一振,說:“師母,那方便嗎?”


    唐師母說:“有什麽不方便的?那兩位都是我的老朋友了,一位是工人文化宮的,另一位是公安局專門寫偵探小說的。”


    唐德新說:“小季啊,你就不用客氣了。再說這一次是我請他們,又不是他們請我。哦,快十一點半了,我得先去海北酒家準備準備,你和你師母等會兒一起來吧。”說完便自個兒騎車上路了。


    唐德新走後,唐師母又稍微準備了一下,還在嘴上塗了些口紅,然後對老季說:“小季啊,從這兒到海北酒家要拐過一個大操場,還有段路呢,我們呢就邊走邊聊吧。”


    老季說:“好的”,便隨手從唐師母手中接過一隻暗紅色的小坤包,待唐師母出得門來,又“嚓”的一聲將房門帶上。唐師母不放心似的迴過頭推了推房門,在確認房門確實鎖上了後,才和著碎步和老季一起朝操場走去。


    唐師母問:“小季啊,你今年多大了?”


    老季說:“四十六歲。”


    唐師母的聲音裏透著一種羨慕:“正是搞創作的好年紀啊?”


    老季不解:“好年紀?”


    唐師母用拐杖篤了篤地:“小季啊,這人過了四十呢,經曆了生活的風風雨雨


    ,看問題呢也比較深刻了,寫出的東西呢也會有份量。不象二、三十歲的毛頭文學青年,對人生還摸不著邊際。而且,現在人的壽命也越來越長了,從四十六歲到八十歲至少還有近三十年可寫,這三十年該能出多少東西啊。不象我們,被文革耽誤了,身體呢也被文革搞跨了,創作生命期也因此大受影響。小季啊,你以前搞沒搞過寫作啊?”


    老季不好意思地:“在讀大學的時候曾經寫過一些東西,不過都未發表,後來工作了就再也沒有動筆。”


    唐師母說:“小季啊,這搞文學創作呢首先要把心靜下來,對名利呢要淡漠些才好。你看我們吳州的瞿爾之,性情特別的儒雅,一副文人紳士的風範。等會兒你見到那兩位作家,也能體會到這一點的。不過要練就這樣一身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你選擇這條路可要有思想準備啊。不過文學創作呢也自有她的樂趣,所以有很多人一生未能在報刊上發表片言隻字,但對她還孜孜以求,就是這個道理。”


    老季謙虛地說:“師母說的極是,以後還請師母多多指導。”


    唐師母看著老季那畢恭畢敬的樣子,心裏很是高興:“小季啊,你這一轉道,沒準吳州又要出個大作家呢?”


    老季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唐師母,我哪裏會有那麽大的發展,能有你的一小半成績就不錯了。”


    唐師母說:“哎,這不是不可能的事,事在人為嘛。我們吳州呢,自從八十年代出了個瞿爾之以後就再也沒有在全國名字叫得響的作家了。我呢雖說出了幾部比較有影響的書,但我的戶口還在內蒙,算不得吳州的作家。吳州的經濟這些年發展很快,在文化上也該是出大家的時候了。”


    老季和師母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海北酒家門前。時值中午,這酒店的生意和此時的天氣一樣也頗為熱烈。一位裹著紅裝的小姐問了桌號後,便領著唐師母和老季穿過大廳又拐過一個樓梯打開了一間包廂的門,頓時一股股清涼便爭先恐後地從嗓子直往肚裏鑽,老季舒服得竟忘了和坐在那裏的兩位作家打個笑臉。倒是唐德新沒忘發揮東家的作用:“小季,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吳州市工人文化宮的吳子年作家,也是吳州市第一部長篇小說《有你比沒你好》的作者,說來比瞿爾之老先生資格還老呢。這一位是公安局的孫偉、孫科長,專門寫偵探小說的,最近正在上演的電視劇《黑影》就是他的大作。”


    “久仰,久仰!”聽了唐德新的介紹,舒服定了的老季連忙伸出手去,兩位作家不冷不熱地對老季的手蜻蜓點水似的“禮貌”了一下,似乎並不把老季放在眼裏,老季心裏陡然起了一種情緒。


    唐德新見狀忙道:“哦,我差點還忘了介紹呢,這位就是我們太湖大學年輕有為的《楚辭》研究專家季侯楓教授。”


    兩位作家聽了唐教授的介紹,原本挺著的肚子一下子凹了進去,作成肅然起敬狀,老季猜想這一定是唐德新嘴裏“專家”“教授”四個字的效用。果然那個姓吳的道:“看不出,這麽年輕就當了教授,真是難得啊!”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竟也有了一絲笑容,並且還向老季撂過一支“大中華”算是對剛才“輕禮”的一次補救。得了“補救”老季這才起了興致,仔細地盤點起眼前兩位“久仰”的大作家來。沒曾想興致一起,驚愕也隨之爬上了臉。他怎麽也難以把唐師母口中的“儒雅風範”同眼前這兩位人物連在一起。那位姓吳的腦袋大且黑暗,使老季不由得想起電視裏常常播得那句廣告詞“大帽黑瓜”,盡管老季從來沒有仔細看過那個“大帽黑瓜”是個什麽東西,但感覺上那個廣告就是為眼前這個姓吳的做的。與姓吳的相比,這個姓孫的初看倒是有點文人弱不禁風的樣子,身材小小的,小臉白白的,不過與唐師母口中的那種“儒雅風範”還是相去十萬八千裏,更要命的是那種從骨子裏透出的一副畏畏縮縮的精神把他給人初次相見的那點文人氣給消得八九不離十,這樣的人怎麽在唐師母眼中就有“儒雅風範”呢?


    老季正納悶間,隻聽得唐師母說:“老吳,老孫,這季老師不但楚辭研究搞得好,而且對文學也很感興趣呢,他準備將工作重點轉到文學創作這方麵來,你們兩位在吳州算是小有名氣了,他這次可是特別來向你們請教如何創作的,你們可不能有所保留嘍!”


    聽說老季是來求教的,兩位作家便把老季在楚辭方麵的研究成果一下子全部扼殺,並進而擺出了一副“師道尊嚴”的派頭來,稱唿也從“季教授”一下子變成了“小季”。


    “小季啊,這創作可不是想創就創想作就作的。首先呢,這態度要端正,要有向大師學習的虔誠態度,要虛心,虛心才能使人進步嘛。以前孔老夫子教學生,學生都要進貢三兩肉什麽的。這三兩肉其實算不得什麽,但從這三兩肉中顯示出學生對老師的尊敬,其二呢……”大概這吳作家長這麽大還從未嚐過當老師的滋味,說起話來簡直大有一種今個兒不過足老師癮不罷休的味道,而且還以孔子三兩肉來暗示老季至少也得請一桌“拜師酒”。


    那個長得畏畏縮縮的孫偉大概在公安局裏也是個小字輩的,被人管得不耐煩了,今個兒仿佛要“翻身做主”一般,也大有一種在老季身上不把官癮過足不罷休的味道:“小季啊,這寫作呢也不是一般人想寫就寫得出來的,要從一點一滴做起呢,就象剛進辦公室的畢業生得準備倒幾年茶水掃幾年地才能得一點真竅……”


    “媽的,什麽東西!”老季還從來沒有被人這麽擺弄過,陡然竄出了一股厭惡,心裏不住地罵道。又仿佛一個貴族被一個下三爛罵街一樣,恨不得踹它兩腳才解恨,直後悔跟唐師母到這個鬼地方來。幸虧在高校呆了那麽多年,涵養還是有一點的,便忍住氣轉向唐師母道:“唐師母剛才是高抬我了,我這人做事一定要做最好的,比如象唐教授一樣,研究紅樓夢就一定要全國知名,我要是搞創作即便不象魯迅、巴金那樣至少也要搞得象瞿爾之那樣。隻發表幾篇文字,寫幾部不出名的小說,算不得什麽作家,還不如端個泥碗去要飯!”老季因為這頓飯是唐教授掏的腰包,便特地把“要飯”這兩個字用聲音加了很大的份量,加完又朝兩個作家斜了斜眼睛。大概是被老季的一番話擊中了要害,那兩位作家大人此刻臉上的肌肉象是被蒼蠅叮了似的不住地抽動著,全然沒了剛才的傲氣,老季心裏便立即得到了一種報複的快感。


    “來來來,喝酒喝酒,今天大家聚在一塊就是有緣!”唐德新見到氣氛不對,隻得端起酒杯打圓場,心裏也直後悔把老季叫來。兩位作家端起酒杯剛站起身來,卻聽得老季一聲驚叫:“哎呀,唐老師,我差點忘了大事!下午還要為市領導做一場報告呢,我得趕快走了!”


    “小季,喝完這杯酒再走嘛!”唐德新說,隨後又象是想起什麽似的問道:“哎,小季,你是研究楚辭的跟市領導作什麽報告啊?你報告幾點鍾開始啊?現在才十二點呢!”


    “馬上就開始!唐老師,唐師母,再見!”老季隻迴答了唐德新話尾上的一個問題,便抓起桌上的皮包飛也似的出了門,好象生怕耽誤了作報告時間似的。


    “唉,這個小季到底是年輕,缺乏一種儒雅風範的氣度。”看著洞開的大門,唐師母大有一種對文學才子“得而複失”的感慨。


    老季出得門來,倏地拐進了一家小飯店,要了一碗麵條,嘴裏沿著剛才的思路“呸呸”了幾下,便象個餓鬼似的三下五除二把碗扒了個底朝天。平時連兩元空調車也不舍得坐的老季抹了抹嘴在公交車站台上竟然朝一輛出租車揮了揮手,那出租車司機見生意來了喜出望外“嘎”得一聲猛地踩住刹車,那速度快得簡直令後麵一輛出租車始料不及,隻聽得“哢嚓”的一聲,兩輛車來了個當眾“接吻”,兩個大老爺們幾乎同時從駕駛室裏跳將下來,又幾乎同時“瞎眼


    啦”地打起了嘴仗……沒想到自已揮手竟然還有著這般魔力,老季便忍不住在一旁偷著樂,剛才的一肚子怨氣也頓時煙消雲散,“你算什麽,隻要我季某人一揮手,連那車子也是要哢嚓的。”以後每當老季與人就某一個問題爭論不下便這樣說道。不過,打那以後,老季在談到寫作時再也不敢輕易地放棄已有的研究成果,倘若你問老季:“最近有什麽新作啊?”老季八成會說:“我呢主要是搞楚辭研究的,文學創作隻是業餘愛好,小來來,不值一提的。”


    自打在海北酒家那裏弄了一肚子不開心後,老季再也無求教於作家的心思了,心想與其請教別人還不如自已在生活裏行走行走。再說了,世界上第一個大學老師不是也沒上過大學的嘛,一切全仗自已努力。到哪兒去行走呢?他突然想起了老舍的《茶館》,那裏的人五花八門一定會有不少的寫作素材,想想茶館與飯店也是差不多的,鍋碗瓢盆的事在那裏準有內容,便就近走到了田赫和老馬開的格林頓酒家,看來不管開心不開心,要想成作家,飯店一定是少不得常走走的。


    “哎呀,是老哥啊,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快請裏麵坐坐!”田赫見到老季很是驚訝,便隨手撂過一支“大中華”。老季比田赫大近二十歲,剛到太湖大學那陣常帶著田赫釣魚、跳舞、進酒館,是學校有名的“哥倆好”。


    “哦,還中華呢,你小子現在發大財了還想起昔日的哥們?”老季接過煙,在桌上篤了篤,田赫便忙送上了火,“小弟哪敢?不管怎麽說,大哥就是大哥,到哪兒也是大哥!今天小弟好好陪您幾蠱,有什麽事您盡管吩咐。”


    “不瞞您說,老哥最近遇到了點麻煩。”老季猛地吸了一口煙仰頭吐出了一個連環圈。


    田赫以為老季是要借錢:“多少?你說個數。”


    “哦,你以為老哥我窮得沒錢花,要你接濟來了?”老季斜了田赫一眼,一條白線直穿煙圈而過。


    “那你……”田赫有些不解了。


    老季翹起二郎腿說:“實話告訴你,老哥最近在搞一部世紀大製作,想從你這兒撈點體裁。”


    田赫說:“哎呀,老哥,你想在我這兒撈體裁,不是開玩笑吧?我這兒隻有魚啊肉的,哪有什麽你要的體裁?你看,來的盡是些常客,你都熟透了的教師,外加一些談戀愛的學生。”


    老季朝田赫欠了欠身子:“可曾遇到在這兒吵架的事?教師或學生都行!”


    田赫說:“有啊!最多的就是談戀愛的,吃著吃著就吵起來了。”


    老季精神頓時高漲起來:“那你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田赫擺擺手道:“我又不是孫悟空會鑽到他們肚子裏去,哪會知道那些屁事!”


    老季一本正經地:“你啊,今後,就替我多留心一點,吵什麽,怎麽吵,這裏麵都有道道呢。留心處處有東西嘛,以後寫成了,在後記中把你的名也掛上。”


    田赫說:“逛飯店茶館,那是老舍那個時代做的事,你想抱著老舍的‘茶壺’喝一通嗎?告訴你,喝不出個啥味來!老哥,你要寫這方麵的,倒有一個好去處。”


    老季忙問:“哪裏?”


    “舞廳啊!實話告訴你吧,這方麵的體裁,醋的、酸的、甜的、苦的、辣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的、小的、當官的、不當官的、城裏的姑娘、鄉下的妹子、企業的老總、還有大學的教授等等在那裏應有盡有,成家的象沒成家,沒成家的象成家的,你想寫什麽,那裏就有什麽……”田赫口中一下子吐出幾十個形容詞,把個老季樂的嘴都合不攏,“小田哪,今天沒白來你這兒。哎,那你看到那家舞廳比較合適一些?”


    田赫說:“這種場合必須是大眾化、平民化的,哎,對了!今天晚上我帶你到東門汽車站附近的龍風大舞廳去看看!那家舞廳是我朋友開的,在吳州一帶很有名氣,連周邊好幾個小市的人都開著車子往這個地方趕呢!”說完,又把老季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說:“哦,對了,到時你可要穿的象樣一些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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