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漸暗,窗外竹林傳來陣陣蟬鳴。


    肉肉慵懶的半倚在椅上,僅穿了件內襯的白色紗衣,粘粘的汗不斷沁出讓被沾濕的衣裳緊貼的皮膚。


    並不是刻意流露出的風情,就是那份自然,讓一旁的玨塵愣是看傻了。握著茶盞的手,失控的緊,半晌後,他總算是拉迴了幾分理智:“換件衣裳去!”


    “不要,我懶,反正又沒外人。”嘟著嘴,肉肉意興闌珊的咕噥出聲。


    這天熱得有些突然,讓她措手不及,白天時要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掩人耳目,好不容易能輕鬆下,透口氣,她才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一會董錯要來。”咬著牙,玨塵用力隱忍,話語從唇齒間一字一句迸出。如果不是那煞風景的某人,嚷嚷著有要事需要商議,他自然不願錯過這難得一現的春光。


    “是嗎!”帶著狐疑,肉肉挑起眉梢,不怎麽相信。直到殿外傳來通報聲,切切實實的應證了玨塵的話,她才驀地起身,迅速的往簾幔後跑去,忍不住的絮叨出聲:“玨塵,你該對董錯的終身大事多上點心,你看,這欲求不滿的男人就是麻煩。”


    玨塵輕笑,心不在焉的點了幾下頭,眼神不自覺的停留在她因急促唿吸而起伏劇烈的胸前。


    邪惡的目光,曖昧的笑,肉肉揪眉一怔,跟著便一臉無奈的旋過身,隨即感歎:“哎……欲求不滿的男人果然麻煩。”


    “哈哈……”殿外,還沒見身影,董盎跋扈的笑已經傳入。跨入殿後,他象征性的作揖行禮,就因為時常忘了禮數,已經被義父責罵過好多次,他可不敢再越矩了。隻是這該嘲笑的時候,還是犯不著客氣的:“原來皇上也有欲求不滿的時候。”


    “嗯。”玨塵靠向椅背,若有似無的應了聲,手指散亂的敲打著扶手,“總比有人欲求不到好。”


    “那是因為……”


    董盎不服輸的想辯解,卻被董錯毫不客氣的頂到身後,及時打斷了:“微臣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坐下說,這裏沒外人。”這些矯情的禮數,董盎倒是適應的很好,反而是玨塵每迴都覺得別扭。


    聞聲後,董錯環顧了下四周,看了眼身旁始終低著頭的範鳳,麵有難色的解釋:“皇上,小鳳她硬說要跟來見識見識,所以微臣就……”


    “沒事,剛好肉團子悶得慌,能有人陪她說說話。說正事,許遜那邊情況如何!”玨塵眸光一轉,若有所思打量臉頰緋紅的範鳳,跟著才注意到董錯極不自然的表情。由董盎曖昧淺笑的眼神中,隱約猜出了什麽,若非有要事在前,還真想狠狠的調侃上一番。


    “臨近薊都了,現停駐在汾江邊修整,夏侯儼玄又派了人去找許遜,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所以停滯不前,等你命令。”董錯認真了起來。


    一直知道玨塵雖也是誌在一統天下,但多少還是有些不同的,他並不想趕盡殺絕。何況現在還有餘念修梗在中間,到底是要先和朝廷宣戰,還是選擇聯手先解決了日後大患。


    不僅是董錯,連玨塵也猶豫了多日。為了駐守隸德,玨塵派遣了許遜和馬盅北上。讓玨塵都頗覺意外的是,許遜帶兵離開隸德後,竟然選擇了水路攻上。許遜當真是個將才,數月來,捷報頻傳,也讓玨塵初奠定的“淩申”更得民心。


    “照這樣看來,許遜如果選擇驅兵直入薊都,定能一舉滅了朝廷,速戰速決。我真不明白他在猶豫什麽,你們又在猶豫什麽!”率先憋不住的是董盎,沒能感覺到氣氛的尷尬,他大聲的嚷嚷起來。


    實在覺得憋屈,明明已經有實力入主薊都了,為什麽反而在這時候大家都奄了。


    董錯目光一緊,端起了幾分兄長的架勢,苛責的眼神瞪向董盎。示意他趕緊閉嘴,有太多事是不適合在現在這個時候挑明的,但是卻又是所有人無法不去顧念的。


    倘若這時候領兵攻陷薊都的是許遜,誰都料不準他會不會自行稱帝。


    “我擔心的並不是這個。”輕吹開茶盞裏的水沫子,玨塵抬眸,一眼就看穿了董錯的擔憂:“我從來不懷疑自己的眼光,如果這層顧慮真的存在。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許遜就不會停在汾江邊,薊都……早就是他的囊中物了。董錯,牢記,要讓別人心甘情願效忠於你,就萬萬不能帶著疑心用人。”


    “我……”刹時,董錯反倒覺得自己似乎小人之心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迴應,甚是尷尬的僵硬在當場。


    幸是肉肉及時解了圍:“董大哥又怎麽會懷疑許遜,他隻是怕到時候薊都百姓和那些將士鼓噪,許遜是一身浩然,可他的性子是注定應付不來那種局麵的。這種擔心,實屬正常。”


    這話,總算讓局麵緩和了些。肉肉有些無奈的飄了眼玨塵,輕搖了下頭。無論是對玨塵,還是董錯他們,一起經曆了那麽多事,肉肉是了然清晰了大夥的性子。都是些硬脾氣的人,想往昔大家都稱兄道弟慣了,眼下突然被冠上了君臣的名分,自然都是不適應的。


    溝通起來也都是帶著以往慣用的口吻,不懂得隱諱婉轉,若是沒個人調解,天長日久,她怕芥蒂也會漸漸的由然而生,直至最後,誰都收拾不了。


    “話重了,別放心上。”看明白了肉肉的意思,玨塵起身,輕拍了下董錯的肩,淺笑。


    “哪會放心上,一杯酒就忘了的事。”董錯也跟著笑,這話說得尤為堅定。刀山火海都願隨著玨塵闖了,往後總會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他真正的期望著,無論多深的誤會,都能豪氣幹雲、杯酒釋懷。


    “這話說的好,等一切結束後,我們要好好在薊都醉一場。去晉王府醉,那地方有意義……對了對了,一定要喝臨陽的酒,臨陽那些百姓私藏的才是真正的好酒,那味道……”


    董盎說到了興致上,一時半會看來是控製不住了。不管周圍多少雙目光頻頻幹瞪向他,那廝就是渾然未覺。


    倒是範鳳先醒悟了過來,暗地裏拉扯了下董錯的衣角,囁嚅道:“董大哥,你不是還有話要跟皇上說嗎!”


    “哦,微臣是想著這麽僵持下去總不是一迴事。請示過義父了,義父說皇上剛稱帝,好多事需要整頓,暫時離不開隸德。無論皇上您決斷如何,都得有個能讓許遜信服的人,前去汾江會合。”


    “你去吧。”隱約間,玨塵總覺得董錯這番提議說得很突兀,欲言又止的模樣,眼神更是時不時的飄向肉肉,像是有好些話開不了口。


    董錯一僵,猶豫了會,鏗鏘有力的聲音迸出唇間:“雲龍比微臣更適合。”


    “我!!”肉肉抑製不住的驚嚷出口,想是往常董錯總說她隻會闖禍,這會怎麽就突然一反常態了。


    本能的玨塵想開口反駁了董錯的提議,私心的不想讓肉肉離開自己的視線,更不想讓她再去涉險。隻是董錯這不合常理的話,讓他深思了起來。片刻後,他不動聲色的抿唇,若無其事的點頭:“嗯,那就肉團子去。明兒打點下,後天一早就啟程,該說什麽該做什麽,董錯會告訴你。”


    “可是我……”


    “雲龍,你昨天不是說買了胭脂,讓我教你怎麽用,我們別打擾他們說話了,走吧。”沒讓雲龍有機會再說話,範鳳及時的拉起她,就往後殿走。


    很成功的,她這話立刻就讓肉肉忘了所有事,慌忙的伸手捂住她的嘴。不理會玨塵投來的驚詫目光,紅著臉,連拖帶拉的把範鳳給拽了出去。


    “哎呀,這些話你嚷嚷的那麽大聲幹嗎!”真是被範鳳活活氣死了,當聽見身後大殿裏爆出的猖狂笑聲,肉肉更是覺得無地自容。


    原先她隻是想不能一直這麽下去,總得學點女兒家的柔情。也早料想到,若是把這想法告訴那些大男人們,她準會被笑話死。偏偏這範鳳還就這麽說出來了,完全不理人家會不會害羞!


    “你本來就是個姑娘,的確該學學這些呀,沒什麽可丟人的,別理他們。”範鳳的性子容易多愁善感,這會兒雲龍的表情,讓她泛起了幾絲憐意。


    想當時剛認識雲龍時,尚還不了解,總覺得這口不擇言的男人有些討厭,不如董錯那般的讓人安心。當從端潤口中得知雲龍是個姑娘後,她愣是沒敢相信,直到雲龍硬拉著她的手探向自己的胸,來迴審摸了好幾遍,她才不得不信。


    緊跟著,自然對雲龍也討厭不起來了。從前在薊都,因為爹的關係,範鳳見過不少大家閨秀。大夥雖是嘴上都親如姐妹,心到底是隔著肚皮。不比雲龍的直率,讓她覺得異常的親和。


    “小鳳,你有沒有覺得董錯想把我支離隸德!”靜下來後,肉肉又想起剛才的事,越來越意識到不對勁。


    範鳳一驚,神色閃過瞬間的慌張,很快就被掩蓋了去:“你想太多了。董大哥不願意去,隻是……隻是因為我不舍得離開他,他拗不過我,又不好和皇上明說了。說怕董盎去了闖禍,還不如你,所以才這麽建議的。”


    “是嗎!”這理由似乎說得過去,肉肉一直都知道範鳳的女兒心事,也瞧得出她和董錯是兩情相悅的。隻是,好巧不巧的一轉頭,不經意就對上了範鳳眼眸中稍縱即逝的驚色。


    明白自己是問不出端倪了,這些人的嘴一個比一個緊。但肉肉堅信,不論是出於什麽原因,董錯定是深思熟慮過,她若是堅持不去汾江,也許反倒會成了他們的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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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快馬加鞭,等肉肉到了汾江時,也已經是數日後了。


    臨行時,玨塵並沒有說太多話,麵色很凝重,隻叮囑她要保重。不管遇上什麽事,萬不能逞強。怕她途中有意外,還特地派了範誌相隨。


    關於和夏侯儼玄之間的事,也未曾表態,隻說讓她見機行事。


    眼看淩申軍營就在不遠處,肉肉稍稍勒緊了韁繩,身下馬兒放緩了腳步。抿了下唇,她轉頭看向範誌,神情嚴謹:“範將軍,如果是你,會先滅朝廷還是餘念修一黨!”


    肉肉思忖過,夏侯儼玄派去汾江的人,尚還在。若是進了軍營,跟許遜還有阿盅商議,是萬萬討論不出結果的。反而會讓她也開始猶豫,倒不如先想好了,再去麵對。


    “你心裏頭應該是已經有了主意,既然皇上讓你全權作主,那就別猶豫。”範誌也放慢了速度,專注打量了雲龍片刻。相信這小子斷然不是才開始考慮這事的,一路上她都沉默異常,眼下,興許隻是需要有個人幫她堅定。


    “別猶豫……”馬兒顛了下,肉肉的身子一震,索性停了下來,遙望著遠處軍營,入目的是飄揚的旌旗。怔怔的,她呢喃出聲,驀地笑了:“不瞞將軍,我原隻不過是臨陽一介草民,廝混度日。除了老爹,無牽無掛。從前我一無所有,可是什麽都敢做,什麽都不怕,嗬……是初生牛犢的緣由吧。現在,眼看著皇上稱帝,定國號‘淩申’,日趨壯大,反而開始畏手畏腳了。我是有了決定,可我怕。”


    認識的時間並不長,然而在範誌眼中,時雲龍忠肝義膽,卻我行我素。還真是沒想過,這如風如火的孩子也有怕的一天。


    不禁的,他覺得心裏頭泛起感歎,嗬笑了聲,說道:“那是因為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肩上有了責任。皇上信任你,自然淩申的萬千將士也誓死信你。所以你更不該猶豫不決,這是瞬息萬變的戰場,容不得絲毫躊躇。”


    “你也信我!”肉肉側身,挑眉相看。


    “信!”


    範誌的迴答異常堅定,肉肉揚起唇:“好!那就陪著我視死如歸!我必須答應和夏侯儼玄合作,但是……”邊說,肉肉邊伸手指向軍營:“那裏頭的人未必都肯聽好號令,我要你幫我嚴整軍紀。”


    肉肉清楚,範誌說得很對,她需要有人真正的願意誓死信她。偌大個軍隊,如果有離心或是一絲懷疑,她都會被牽絆住。已經顧不上玨塵和董錯究竟為什麽要支開自己了,既然來了,肉肉便想有番作為。


    她想讓隸德的那些人知道,時雲龍已足夠獨當一麵,而非是需要被人極力保護的角色。


    未來的路很長,即便玨塵奠定了天下,還是得大刀闊斧的治天下。她不想自己的餘生,隻做他安置在後宮的一株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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