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快馬加鞭,可石山鄉終究太遠,沒可能一天就趕到。


    眼看著天色漸暗,錢管家再怎麽想早些趕迴去,也得考慮到車廂裏請來的那二位,尤其那還是一大一小的兩位姑娘。


    趕著馬到一家客棧前,錢管家下來,對著車廂恭敬地說:“二位,客棧到了。”


    湘篁首先走下馬車,然後是綰綰。


    看一眼客棧,湘篁往裏麵走了兩步,卻又突然停下,轉過頭看著錢管家。


    錢管家心中一凸,莫非是這家客棧看上去還寒酸了些?


    “我知道你們心中焦急,待會兒我去寫張方子,你且讓他連夜帶迴去煎藥服了,也算作寧神。另外,若是尋得到金藥檀,可以在你家少爺屋中點上,再貼身戴著。”湘篁認認真真地說。


    錢管家聞言,喜上眉梢,連連稱是:“那多謝湘篁道長了。”


    湘篁點頭,和綰綰一道走進客棧。


    錢管家立刻與書童說:“去準備匹新馬,待會兒立刻帶了方子和湘篁道長的話迴去稟報老爺。若是少爺好轉,也就免了你的責罰!”


    “是!”書童聽言,連連點頭,從錢管家手中取了銀票匆匆跑開。


    錢管家也跟上二人去和掌櫃的訂房。


    對於這兩位目前能救少爺的唯一希望,錢管家自然恨不得好好地招待,隻可惜天公不作美,上等的客房隻剩下一間,餘下的隻有大通鋪那兒還有床位。


    錢管家為難地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轉過身:“二位,要不我們再換家客棧?”左右湘篁已經給了緩解少爺情況的法子,他也比之前輕鬆了些。


    “不必了。”開口的是綰綰,湘篁本對這些無所謂,向來都是由綰綰定,“我與湘篁住一間便是。”


    見綰綰開口,錢管家也是鬆了口氣,笑嗬嗬地定了客房,自然有小二哥過來帶幾人上樓。


    到了門口,錢管家卻是不好進去,眼巴巴地看著湘篁,倒是也有巧妙提醒的方法:“二位,我先去讓店家送些吃食過來,待會兒再來取那方子。”


    “好,我現在就寫。”湘篁點頭,倒是一如既往地有禮。


    見錢管家匆匆離開,綰綰關上門,轉過頭便看到湘篁已走到桌子旁,取了紙筆。


    那乾坤墜雖說空間不算太大,但也確實讓出行方便了許多。偏偏,這類煉器之術是人類最為熟練,放眼望去,大多法寶皆是出自人類之手。


    “小竹子,你何時會了這大夫的本事?”走到桌旁,綰綰不出聲地看著,直到湘篁快速寫完提筆了才問。


    湘篁轉過頭看著綰綰,笑眯眯地迴答:“這不是普通的藥方,是我在香雪閣那兒看到的一本古籍上寫的。”那得意的小模樣,倒是有點以往她學會一種符後與師父說的樣子。


    綰綰倒是也知道這藥方不同一般。畢竟裏麵還講究了時辰方位,其中還有兩味並非藥材的事物。隻不過她從未聽湘篁提到過還有這本事,是以有些好奇。


    “那幾天你成日裏躲著看書,莫非就是看的這個?”沒想到香雪閣內竟還藏有此等奇書,綰綰心下吃驚,伸出手指點點湘篁的額頭。


    “嗯,那古籍裏東西許多,有些我也還無法悟透,不過我已經全背了下來。”湘篁笑著迴答,這也是她慣常的學習方法。


    這算不算傻人有傻福?綰綰心中想著,微笑道:“可是,這完全沒用過的方子,你就敢隨便用?”


    對這個問題,湘篁立刻收了笑容認真地說:“我沒有亂用,這方子我都仔細研究過,縱使作用不大,也不至於傷了人。”出手謹慎,不可妄自菲薄更不可誤傷人命,這些師父都曾與她說過,命她牢記。


    湘篁懂事後的第一課,便是萬物眾生的生命可貴,無人可以生殺予奪。


    她一向將這些視為最重要的準則,卻沒想到綰綰竟然這樣認為,想到這,湘篁有些難過。


    “對不起,我沒有說你亂用的意思,隻是想逗逗你。”綰綰沒想到湘篁會有那麽大的反應,看她眼裏有些委屈的水光,卻依舊執拗地認真與自己對視的樣子,綰綰不禁伸手攬過湘篁,將她拉入懷中輕拍她的背,“你向來都是認真的人,在此事上不會含糊。”


    被擁入懷時,湘篁全身都有些僵硬,聽到綰綰的道歉才漸漸放軟了身子。


    綰綰身上一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聞著非常的舒服,加上她溫柔的嗓音,湘篁心裏那點難過總算消散了不少,悶悶地“嗯”了一聲。


    兩人就這麽沉默地站了會兒,綰綰突然笑道:“小竹子,你還真是可愛,認真的可愛。”說著,一直輕拍她背的手移到頭頂揉了揉。


    本貪戀在綰綰軟軟的懷裏聞著香氣的湘篁大窘,立刻從她懷裏退出來,轉過頭背對著綰綰收拾桌上的東西。


    綰綰其實就是喜歡欺負人吧?她忿忿地想。


    “小竹子,雖說我們相識不過一月,可是,你覺得我會那樣將你往壞裏想嗎?”綰綰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來,可話語卻沒有了之前打趣的笑意。


    湘篁心頭一震,收拾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小竹子,我不似你,心中有那麽多眾生平等的認知。在我看來,你是我的好友,所以我決計不會將你往壞裏想。”綰綰淡淡地說著,語調溫婉,如今的湘篁至少能聽出那與綰綰對其他人時的語氣有些不同,“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讚同,都會支持。我也相信你會做到。”


    哪怕背對著綰綰,湘篁也能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


    綰綰的話就這麽落在湘篁心裏,暖暖的,讓湘篁有那麽點想哭。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孤兒,沒有父母,隻有撿到自己的師父終日為伴。


    不知道為什麽,周圍的師兄師姐們似乎也不喜歡她,去晨課和打掃的時候,還會對她使些絆子;修行進度慢,更是會嘲笑她天資愚鈍。


    為了不讓師父不高興,她便隻能更努力地修行,用任何閑暇的時間。卻沒想到偶爾聽到說她礙事、還說到師父不該將她撿迴來的話語。


    那一日,湘篁跑去少有人去的竹林子裏哭了一天,直到被雲昔子找了迴去。


    此後,雲昔子與兩位師兄說,免了湘篁的集體晨課和打掃,以後隻需要在他的院裏便是。


    湘篁是笑著與師父說謝謝的。


    雖然師父並沒有為她與師兄師姐們說過任何話,更沒有誇過她做的好,但至少師父還是為她想了辦法。她該知足。


    在雲昔子的院中,湘篁依舊努力修行,努力做到師父要她做到的事。


    其實,她隻是想有一天,能讓師父帶著她與所有人說,湘篁沒有做錯任何事,她也能做好事情。


    後來,湘篁努力的目標,漸漸地就成了這個。


    沒想到,她一直想聽到的話,卻從綰綰這兒聽到了。


    沒來由的,湘篁就覺得鼻子有點酸。


    “湘篁?”見湘篁沒有任何動作,綰綰有些疑惑地向她走近一步,卻沒想到湘篁突然側身往門口走去。


    “我、我去找錢管家,之前忘了與他說,我們隻吃素了。”湘篁手中攥著那張方子,快步打開門離開。


    綰綰伸出的手還懸在半空,半晌才翻轉了手心朝上。


    “怎麽會……”她看著自己的掌心,微微皺眉。為什麽會道歉?在意識到湘篁因為自己的那句玩笑話難過的時候,下意識地就做了那樣的動作,說了那樣的話。


    哪怕後麵立刻意識到這樣做的必要性,並且還說了些讓湘篁更信任自己的話,可那一瞬的不由自主卻是真的。


    不行,任何不尋常的變化,都意味著未知的危險。綰綰目光微沉,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待湘篁再迴來的時候,綰綰早已恢複了往常,默默站在窗邊。


    “綰綰,在看什麽?”湘篁頓了頓,提著聲音笑著說,就像之前一樣。


    “在看月亮。”綰綰並沒有轉頭,雙眼始終對著夜空,“曉月當簾掛玉勾,相較於滿月,我倒是更喜歡現在這樣的。”


    湘篁眨眨眼,再看看屋外恰好被屋簷遮了一半的彎月,不甚理解。


    轉過頭看一眼湘篁,綰綰不禁抿唇笑言:“我就是在看空中的彎月,等著吃食呢。”


    湘篁恍然大悟,可之前去了廚房,還需要一小會兒,她立刻將乾坤墜裏的梨花糕取出,雙手捧著:“那先吃點這個墊墊肚子,之前一直在馬車上,你似乎也不大有胃口。”


    馬車雖說省了腳力,可一路來的顛簸也是實實在在的,就連湘篁都略微覺得吃不消,綰綰一定更是難過。


    “我剛才讓廚房燒多些熱水,待會兒就會送過來。到時候綰綰你泡會兒,應該會舒服一些。”


    “泡澡?”綰綰有些驚訝,這呆竹子倒是細心,不過……她抬眼掃視圈,再看著湘篁,“是在這屋裏嗎?”


    “是啊。”湘篁理所當然地點頭,也跟著掃視一圈,然後在綰綰的注視中紅了臉,連連擺手,“我、我們可以拉跟繩子掛些東西擋著。我也要做功課,會背對著的!”


    這客房,並沒有遮擋用的屏風,不算大的屋子裏布局一目了然。


    “噗。”綰綰掩著唇笑了起來,“呆竹子,你這是緊張什麽?我明明什麽都沒說。”


    “……”湘篁默默地看著綰綰,無聲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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