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對當地晚報的瀏覽,我們選擇了大石西路的一家開業不久的私人醫院。紅紅向她母親撒謊說要去雙流同學家玩兩天,她母親也沒多想就同意了。我們一前一後走出旅社的大門。


    慣例的檢查之後,紅紅被一個護士帶領著走進了手術室。在手術室的雙開門就要關上的瞬間,她迴過頭看了看我。她的眼神裏充滿了恐懼。而我給她的迴報是一臉佯裝的輕鬆。我在走廊裏來來迴迴的踱步,引起了路過的醫生護士們曖昧的眼光。我顧不上這些。人生總是充滿著太多的誤會。手術進行得非常成功。她在醫院裏住下來。我成為她的保姆。從前與和清在一起,都是她在照顧我。我每天麵對的都是病人滔滔不絕的對病情的控訴和痛苦不堪的麵容。現在我的身份發生了轉換。我既感到新奇,又從心底產生了一種與同情和憐憫無關的責任感。紅紅身體單薄,體質虛弱,刮宮對她而言,就象一場無法迴避的災難,她躺在床上連說話都很吃力。時間已經臨近中午,我和紅紅還沒有吃早飯。醫院對麵有一家邛崍奶湯麵館,我準備去給她買一碗雞湯。我先在滿地亂扔著廢紙、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煙味的鋪麵外側坐下來。裏麵的人還不少。我還得等待一段時間。我給自己要了一碗清湯麵。我不知道什麽是奶湯麵,但聽名字覺得怪嚇人的,還是清湯麵簡單實惠。就在我無所事事東張西望的時候,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和麵館的老板交談。我轉過頭向裏麵張望。我居然看見了我正在竭力尋找的那個律師的身影。我喜出望外,顧不得我的位子可能會被後來者占據的危險,起身就向目標走去。但是屋子裏的人實在太多,我讓過了幾個進進出出的人,在趕到應該趕到的位置,結果我的目標已經從另外一道門消失了。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旁,緊張地向四周尋找,他那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我端著雞湯迴到紅紅的身邊。紅紅已經睡著了。我的響動把她驚醒。我把她扶起來,幫助她喝下去。我的腦子裏還浮現剛才的一幕。我失望之極,不覺歎了一口氣。紅紅停下手中的紙質碗,用關切地眼神注視著我。我不想告訴她。她就急了。


    對去起。是我耽誤了你的時間。我很快就迴去。我不該請你來照顧我的。


    不是的,你多慮了。我說。為了不讓她誤會,我隻得講述了我最近生活裏發生的一係列事情。在說到和清車禍之後,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時候,紅紅的眼睛裏居然流下了傷心的淚水。她的舉動觸發了我一個多星期以來壓抑在心中的無助和絕望,我再次沉浸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之中。我們象一對天涯淪落人,被無盡的悲痛所籠罩。她把我的頭抱在胸前。我象一個委屈的孩子失聲痛哭。病房裏光線暗淡,此時沒有其他人,我聽見我們盡量壓低的啼哭聲迴蕩在空空的房間裏。良久,她把濕潤的嘴唇放在我的額頭。我準備閃開,但被她更加用力地抱緊了。


    你是一個好人。你不用擔心。他一定就住在附近,也可能就在附近工作。你不是說他跟老板說話嗎?說明他和館子的人很熟。你明天再去看看,我相信你能夠等到他的。我們都恢複了平靜。她說的是那個律師。


    我能夠幫你什麽忙嗎?最後她說。我和你一起去找那個姓丁的家夥。


    我搖搖頭。明天你就迴家去。免得你媽媽著急。我是體會過尋找親人的痛苦。我不能讓你摻和進來。


    第二天上午紅紅就出院了。她恢複得很好。畢竟年輕,又是第一次。她的情緒看上去比來的時候喜悅了很多。我送她上了公交車,自己留下來在附近轉悠,打算中午的時候爭取逮住那個律師。由於昨晚為了照顧紅紅,我沒有離開她的病床,就伏在床邊睡了一晚囫圇覺,早晨起來,才發現腰酸背痛,在走廊裏活動了半天也不見好。我不敢走遠了。多年的家居生活把我淪落為一個路盲。然而讓我特別生氣的是,當我多次經過麵館旁邊的一個小區的時候,被門口一個左臂戴著紅袖章的老頭給盯上了。他一臉正氣地向我走來,責問我是幹什麽的。我說過我從來就懼怕政府的人,這包括大蓋帽和紅袖章。他這麽一問,我的表情就顯得不自然,吱吱唔唔答不上話。這情形更讓他堅信我不是什麽好東西。他伸出強健有力的右手,一把捏住我的一隻胳膊。


    我再問你一句你是幹什麽的?他義正言辭地說。


    我我我找人。


    你找誰?叫什麽名字?在哪個小區幾單元幾號?啊——


    找人就找人幹嗎在這裏東晃西晃的,啊——


    我早就盯上你了我告訴你別想在這裏打歪注意這裏是精神文明示範街你懂不懂,啊——


    他一邊說一邊把我象拎小雞一樣往街上推。快點給我走不然把你弄到派出所去,啊——。他隨後把我一扔,象扔掉一塊腐爛的垃圾,拍拍手轉身迴去了。


    我隻好把自己的活動範圍稍微擴大。


    終於等到了中午,大約十一點左右。我重新迴到邛崍奶湯麵館,還不忘伸出頭查看那個討厭的紅袖章是否還堅守崗位。上天保佑!已經沒了他的人影。我放下心,慢條斯理地等待著我的麵條,兩隻眼珠不放過任何一個走進麵館的麵孔。


    目標在十多分鍾之後出現。他從對麵穿過街道走過來。我趕緊低下頭,不讓他看見。我不能打草驚蛇。我已經計劃好了。我所要做的不是當麵上前質問他事情的真相。因為那樣反而會把事情弄糟。他完全可以當眾抵賴而我拿不出證據,最後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我一定要沉住氣,要等他用餐之後跟蹤他的住所。不管是上班的場所還是居住的地點,都是一個人最不願意發生糾紛的地方。對於處於弱勢方麵的我來說,這都是開展正麵交鋒的理想之地。


    他很快吃完了他的午餐。我遠遠地尾隨著他,讓他不至於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他沒能發現我。他拐過大石西路,進入一條車流洶湧的大街,鑽進了一幢約有二十多層高的大樓。和一些同樣衣冠楚楚的人進入了電梯。我趕到的時候電梯門已經關上了。我在短暫的失望之後,重新理順了我焦急的大腦。我站在大廳的指示牌前,用目光搜索著印有律師字樣的公司的名字。這裏麵的企業雖然不少,但我不用吹灰之力,就在密密麻麻的名單中找到了唯一一家律師事務所。我真幸運。它在十三樓。我坐電梯上去。我終於找到它了。


    門口坐著一個長相醜陋但很自信的女孩。她問我找誰。我答不上來。因為我不知道律師的名字,就給她比劃著他的模樣。她似乎明白,又問我有什麽事。我假裝說他剛才在電梯裏掉了東西,我撿到了給他送來。女孩說東西呢。我說我要親自交給他。她於是進去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出來。隨後出來的正是我跟蹤的目標。


    他一看見我,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我很得意,心想你沒想到吧,別小瞧咱們鄉下人。我也算讀過幾年書,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世上無難事隻怕肯登攀,我不過就是多費點精力而已。


    你找我什麽事?他迴頭看了看身後的女孩,把我拉在一邊。


    你說我找你什麽事?沒事我怎麽會找你呢?我找你肯定是有事的。你說呢?你把老婆弄到哪裏去了?我當然得理直氣壯。


    我不明白你說什麽,許先生。我們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你應該迴到你的鎮上去。


    結束了?我還沒有找到我的老婆。什麽就結束了?我故意把音調提高。


    你老婆已經死了。你不是已經看見了嗎?再說,你找老婆幹嗎找到我這裏來了。


    我不找你找誰?是你打電話讓我來看我老婆的。我來了你們又把她弄走了。你們這是在幹什麽?我說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你把我的老婆還給我。


    許先生你聽我說,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你迴去吧。


    我無論如何也不罷休。我抱著他的膀子生怕他溜掉,眼淚簌簌而落。


    唉——,他


    歎了一口氣,把我拉到過道靠窗的地方。我也不能告訴你什麽,這是丁總的住址,你還是找他吧。他會告訴你事情的原委。他掏出鋼筆在一張廢紙上寫下了一長串漢字。


    在離開的時候我最後問了他,我的老婆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點點頭。就埋在龍泉的真武山。


    當我再問他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麽車禍的時候,他卻再也不願張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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