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升南路人潮洶湧。我象一個遊手好閑的少年,在望不到邊的鋪麵門口轉悠。我不敢貿然上前詢問,準備先四處看看,摸摸底,以免被人宰割。通過大約兩個小時的偵察,我弄清了這裏的情況。鋪子裏的手機幾乎都是新的,價格昂貴,不是我選擇的對象。而擺放在門口的小攤,大多是收售舊手機的。從別人詢問的品牌、款式、價格這幾個方麵來看,我熱衷於諾基亞3110,大約在700元左右。當然還有更加便宜的,比如說國產貨,但我一想,要買還是買好一點,關鍵是這款產品有手寫功能,對於我這樣一個初次使用手機的人來是說要方便許多。在一棵梧桐樹下,坐著一個昏昏欲睡的中年婦女。從寬皮大臉的長相來看,符合相書上所說的忠厚老實的那一類。她幾乎沒有和我討價還價就以650元成交,還熱心地幫我在附近賣號人手中選擇了一個吉祥的、容易記住的號碼。我用它和和清表姐通了一個電話,一則告訴她我的聯係方式,二則順便測試一下手機的通話功能。和清表姐的聲音在電話那頭清晰可辯。掛了電話之後我暗自竊喜,我終於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移動電話,雖然它隻是一個二手貨,但在我眼裏卻如同掌上明珠,仍然讓我愛不釋手。我拿著它打算和朋友們通通電話,我努力地、快速地搜索了記憶中的各種畫麵,才發現我實際上根本沒有什麽朋友,我腦海中的關於電話號碼的記憶幾乎為零。這讓我沮喪,也讓我傷心。迴想起這麽多年來,自己一心隨師學徒,潛心研究中外醫學,完全脫離了這個變化萬千的社會。我覺得挺對不起自己的,好在如今已是孤家寡人,沒有什麽責任在身了,從今往後,自己要合理地安排作息時間,好好享受享受色彩斑斕的生活。


    誰知手機給我帶來的喜悅僅僅持續了幾個小時,在我再次給和清的表姐撥打電話的時候,在它意外地出現了一段刺耳的噪音之後,就象曠野上無邊的黑夜,再也無法產生任何一點聲響。我驚慌失措,站在傍晚的大街上,沒頭沒腦地撥弄了半天,也沒能找到它故障的真正原因,當然也沒能讓它恢複到正常狀態。我重新迴到太升南路,找到上午賣手機給我的那位看上去忠厚老實的中年婦女。她起初說我的手機不在她手上買的。我趕緊出示了她開據的一張髒兮兮的收據。它拿在手上看了又看,才把一聲不吭的手機拿起來,象我那樣撥弄一陣。我焦急地等待著,希望它隻是因為我操作不當,無意中碰按了什麽鍵,而不是本身的質量問題造成的。又過了一會兒,中年婦女還是沒有弄出個什麽名堂,就對我說,我跟你換換。這裏沒有這款機型了,你跟我去庫房拿吧。說完,她收起用幾塊紙板搭建而成的簡陋的小攤,領著我往一條巷子走去。


    我們七彎八拐,穿越了大約七八條越來越小的巷道,在一扇沒有房門、隻用一塊竹製涼床遮擋了半邊門洞的低矮的屋子前停下腳步。她從其間的縫隙裏鑽了進去,把我丟在天色昏暗的、不見人影的過道裏。我聽見裏麵有說話聲。還有金屬器物被搬動的聲音。我心想這下好了,可以更換一個新手機了。我把雙手插在褲兜裏,耐心地等待庫房的工作人員在裏麵忙碌。又過了好一陣子,門洞裏鑽出來一個胡子拉茬的男人,胸口係著一條皮圍裙,嘴角叼著一隻看上去快要掉下來的卷煙。煙頭煙霧嫋繞,讓他的一隻眼睛看上去半睜半閉。


    給你換一個機型。那個沒有了。他的嗓子嘶啞,象長期被煙酒浸泡所至。他的手裏托著一個紅色的翻蓋手機。我接過來看了看,是波導牌,機蓋上還有一條被磨損的劃痕。我搖搖頭。我不要這種,我要諾基亞的。


    跟你說沒了你聽到沒有。胡子拉茬的男人很不耐煩。那你自己進來選。看上哪款自己挑。


    我隨他鑽進門洞。屋子裏光線暗淡,到處擺滿了電烙鐵、起子、尖嘴鉗、扳手和七零八落的各種舊手機。屋頂遍布蛛網,一隻白熾燈在縱橫交錯的電線中間吊下來,打在每一個經過者的頭頂。我在灰塵四起的屋子一角翻遍了所有四個紙箱,實在找不到哪怕是說得過去的任何一款產品。我抬起頭,跟埋頭在窗口正在焊接電源線的胡子拉茬的男人說,我不要了,你退錢給我吧。胡子拉茬的男人並不抬頭看我,從另一間屋子裏突然走出來幾個吊兒郎當的小夥子,其中一個肩頭掛著一根鎖自行車的鐵鏈。你他媽的煩不煩?想吃打?另一個個子稍高些的光頭對我吐了一口唾沫。唾沫正好噴在我的臉上。我趕緊往後退了一步,但屋子裏實在太窄,我很快被逼出門洞。在出門的時候,一直坐在一隻吱吱嘎嘎的竹椅上埋頭工作的胡子拉茬的男人都沒有看我們一眼,好象我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而那個長相忠厚的中年婦女,自從把我丟在門外,一個人鑽進門洞,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花了很大的勁,才從迷途一樣的巷道裏鑽出來。我站在夜色深重的太升南路,望著眼前車水馬龍的街道,一陣傷感油然而升。


    我在新南門附近的一條偏僻的街道看見一家隻需要30塊錢就可以住宿一晚的旅舍。我安定下來,來不及吃飯倒頭就睡。可以想象我當時的憤怒和垂頭喪氣,我擁有移動電話的夢想這麽快就破滅了。我甚至在倉皇離開那個是非之地的時候,都沒能帶走那隻雖然原本就毀壞、但畢竟花費了我650塊錢購買的破玩意兒。


    第二天很早我就起床了。我先去公用電話亭通過114查到了凡是名叫宏達開發公司的電話。一共有六家。我分別跟他們打電話,巧舌如簧地和接線小姐周旋,了解到他們經營的範圍,最終排除了四家,剩下兩家都是從事地產開發,但負責人卻都不姓丁。這讓我感到納悶。為了防止因接線員說慌而提供假情報,我準備親自去這兩家公司走一趟。我打聽到它們的地址,又在地攤上花了50塊錢買了一隻望遠鏡,以便在無法獲取保安準許進門的情況下,可以遠遠地觀察裏麵的動靜。這些我都是在電視上學到的。我象一個跟蹤疑犯的刑偵人員,坐上了一輛出租車,駛往我的第一個目的地。


    在被稱作外雙楠的地段,我在一個建築工地門口下車。工地被一道矮牆給圍了起來。矮牆的牆壁上有“宏達開發公司承建”的字樣。我想我找對了地方。一個戴著安全帽的人見我在門口張望,走過來問我有什麽事。我說我找丁誌新。他說你是幹什麽的。我一聽他這麽一說,就知道丁誌新一定在這裏。我說我是他老鄉,從老家過來,給他帶了一些東西。安全帽問我東西呢。我說在旅館裏,因為很多,帶在身邊不方便,我是叫他去取的。安全帽就走進去,站在機器轟鳴的工地上對著上麵的腳手架一陣唿喊。幾分鍾過後,我看見一個仍然戴著安全帽、一邊往外走一邊脫下手套的年輕人出現在我的視線裏。我還在詫異。年輕人已經來到麵前。


    你是哪個?他臉上不解的神色估計跟我也差不多。我不認識你。


    你是丁誌新?其實我已經明白是怎麽迴事情。對去起,我弄錯了。


    我趕緊往外逃,生怕被對方當成有企圖心的騙子給逮起來。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我覺得自己很倒黴。


    沒有什麽可說的了,我要找的丁誌新一定就是北門上的那一個。我整裝出發,沒有絲毫的氣餒。


    然而事情並不象我想象的那樣簡單。我又一次撲了個空。這家公司別說沒有叫丁誌新的名字,連姓丁的人都沒有。我再次陷入無邊的迷茫之中。


    在接下來的三天裏,我的工作無法走出僵局。我絞盡腦汁尋找突破口,卻意外地遇見了另外一件事。


    我所居住的旅館是一個周轉房改造而成的。說是旅館,其實就是一套三的房間,陳設簡陋但幹淨,旅客共用一個淋浴間。老板的廚房就在隔壁。每次洗澡的時候,最讓我無法容忍的就是水溫的調節。一個舒適的水溫完全取決於廚房裏的人用水的大小。因此,我跑了一天的臭汗也不能得到徹底的清洗。我必須動作


    迅速盡快解決,否則我的皮膚可能就會被燙傷。我下午迴去的時候,都會碰見老板娘係著圍裙在做晚飯。她有一個女兒,名叫紅紅,十六七歲的樣子,模樣也周正,成天沉默寡言的,聽話地幫她母親擇菜、洗衣服。我每次和她擦身而過的時候,我們都會相視而笑,也算是打招唿。我覺得她的麵容從某個角度去看,與和清非常相似。


    這天我迴去的時候,老板娘不在,廚房裏隻有她一個人。我看見她還在擇菜,也就是說還沒有開始用水,就趕緊去淋浴室。當我快要洗完時候,才發現原來剛才匆忙,幹淨的衣物還放在房間裏,而換下來的衣服我已經把它在浴室裏搓洗了。我聽見紅紅在廚房走動的聲音,就扯著嗓子請她幫我把衣服遞進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我告訴它要拿什麽樣的衣褲,以及在背包中的位置,然後我虛開門,側身從她手中接過來。整個過程並不漫長,但是,在我重新迴到房間,卻發現我的存折並不在以前的位置。我警覺起來。


    更加讓我意外的是,第二天上午,因為我還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就躺在房間裏睡懶覺。紅紅來敲門。起初我並不知道是她,後來她在外麵輕聲地唿喊。我把她讓進來。她低著頭用眼角的餘光看我,站在床邊半晌沒有吱聲。我問她有什麽事。她把頭往門口探出去看了看,然後把門關上。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麽,心裏突突亂跳。她迴到我的床邊,突然在我的麵前跪下來。我嚇了一跳。


    你幫幫我許師傅。她的眼睛裏閃動著晶瑩的淚花。


    我趕緊把她扶起來。有什麽事,紅紅?


    你借我600塊錢吧。我隻有求你啦。她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


    怎麽迴事?我不明白就裏。你慢慢說。


    她於是向我講述了自己的遭遇。紅紅有一個男朋友,是新南門附近一家餐館的廚師。三個月前她懷上了他的孩子,他知道後突然離開餐館,不知道去哪裏了。紅紅四處尋找未果,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她沒有工作,手裏沒有錢,這種事情當然也不能讓母親知道。我住進旅社後,她覺得我是忠厚老實之人,所以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昨天趁給我拿衣服,偷看了我的存折,知道我有些積蓄,就麻著膽子來找我。我歎了一口氣,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毫不猶豫地從衣兜裏摸出600塊錢。我問她去哪裏。她說她諮詢過,去琉璃場一家個體診所。我隨後告訴她,我也是個體醫生,我也會做人流,但我的診所從來不開展這項業務,因為它的危險性很高,你最好還是去正規的醫院吧。她搖搖頭,叮囑我千萬不要讓她母親知道。然後她站起身,開始脫掉外麵的襯衣。我說你要幹什麽。她說我沒法還錢給你,我就陪你睡一覺吧。我慌忙把衣服給她披上。我說我不要你還,你別這樣。她執意如此。我一急,說,如果你還要堅持,我就不給你了。她再次淚流滿麵地跪在我的麵前。


    紅紅離開之後,我思前想後覺得她的選擇很危險。我在鄉下見過很多診所,在人流手術方麵都出過事。這種手術跟普通的外科手術不一樣,對消毒和抗感染的要求特別高。術後大出血和敗血症的案例層出不窮。我越想越覺得可怕,重新把紅紅從廚房裏拉進房間,要求她一定選擇一家可靠的醫院,至於錢的事情讓她不用擔心。她很感動,最後向我提出了另一個請求——希望我能夠陪她一起去。她說她很害怕,不知道會不會死。我說當然不會那麽嚴重,也就答應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婚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楊鳳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楊鳳山並收藏婚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