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威鏢局走過幾趟海鏢,如意算盤想著省時省力,反正收的保錢都是一樣的。管海禁的官員是賄賂通了,可無奈海上的強人四處打劫,不吃固定孝敬這一套。天威又難測,過了九月還會刮大風,一翻船,賠的安家費都超過保銀,隻好重迴陸上。這些年發展還算順利,分號開到了兩廣、湖南、山東,到了今年卻諸事不順,再難有所發展。一個有心的鏢頭用信鴿通知總號:碰上少林的希施同路。


    總鏢頭喜出望外:“如果能搭上少林寺,西邊的門路就開了。”馬上派了自己的兒子和幾個能說會道的鏢頭趕來。趕得滿頭大汗卻說正巧遇上,一起同行。從南少林寺到福州短短八天路程,鏢局對希施極盡討好巴結之能事。希施心裏厭惡,卻不知顧慮什麽,沒說一句重的拒絕話。搞得鏢局以為希施是欲拒還迎,隻是自己的馬屁沒拍到妙處,更加賣力的變著法兒。好的馬屁使人身心愉悅,還不易察覺,末流的馬屁則是黃鼠狼和狐狸結親——臭味相投,稍有點骨氣的人都會退避三舍。念結直聽得頭皮發麻,她剛眉冷眼盯著希施,把希施瞧得光頭上也突起雞皮疙瘩。


    卻原來念結與希施的過節不久前才結下的。希施的車夫拉著希施南下福建,經過江西老家,思鄉情切,不禁淚流。希施知道後就放車夫迴家探親,自己獨自南下,卻走迷路了。碰上在鄱陽湖救災的念結,希施就想幫一把,念結和希施多年前有過一麵之緣,想:“少林希施名頭那麽大,總不至於騙我。”就把錢分給希施買米。希施買米的路上又走錯了路,碰到四個從少林寺出來的俗家弟子,這四個俗家弟子現在發達了卻並不忘本,極熱情的邀請希施去坐坐。希施要人帶路,又想勸這四個俗家弟子也加入救災的行列中來,就同意了。在酒樓上,希施指著樓下哀鴻遍野的災民曉以大義,這幾個俗家弟子卻是應東答西,說些肉麻討好的言語。希施走錯的路正是念結要布施災民的路,酒樓下念結見希施吃吃喝喝,而且和希施坐在一起的四個人正是囤積居奇的罪魁禍首,不禁氣得破口惡罵,揮劍就斬。最後又得知四人是少林俗家弟子,這下誤會就大了。此番二度同行,再聽到一樣的諂媚言語,心中又氣了。


    照普通人的腳程,七天就該進福州府了,被這些鏢師一拖,第十日才到。遠遠看見城門的時候,風雲突變、狂飆驟起,飛沙走石,天昏地暗,運氣真不好,海麵上刮大風了。鏢師們高聲喊叫著,那些守門的衛兵卻不理會,忙把城門關上了。一夥人叫人人不應,叫天天不靈,大風把人吹得貼在城牆上,大雨也開始砸下來。被困在城門口的還有擺攤、耍雜等等來不及進城的百姓,清心和召平發現身旁多貼了一個和尚,百曉知。驚喜之下詢問,百曉知看了念結和唐九一眼,大風之中小聲說道:“唐宋兩家江南‘煙雨樓’首戰,可是近十幾年來江湖未有的大事,我怎麽可以不去做個見證!?”清心問:“那你碟文不要了?”百曉知聳聳肩,說:“以後想辦法能不能補迴來,不能為了這個因咽廢食。”清心說:“你才是因咽廢食呢。真不明白,記錄那麽多江湖大事對你有什麽好處。”百曉知笑了笑,又說:“葉穆元也來了。”清心和召平四周看了看,百曉知說:“不用看了,一起大風,他就進城去了。”召平就奇了,問道:“能進城,你怎麽不進去。”百曉知說:“聽過尾生的故事麽?寧抱枝頭死,也不能不守信用。”清心笑道:“你真夠偏執,我們可沒叫你等,是你自做多情。”


    風吹雨,雨打人,眾人躲在城牆拱門下越靠越緊。城門突然緩緩打開,葉穆元站在正中,張開雙臂、倘大懷抱,笑嗬嗬的說道:“寧抱枝頭死不如立根破岩中,我躲到裏麵就是要勸說衛兵幫你們開門啊。”清心問他:“怎麽你也想去江南看熱鬧?”葉穆元說道:“隻有曉知這樣的死腦筋才去看這種熱鬧,自己功夫又不好,指不定飛個刀片過來,可就傷大了。”“我爹替我在南京報恩院找了個位置,去那做和尚。”清心心中一絲嫉妒:“我也就舅舅這樣小寺廟的靠山,穆元竟能進南京報恩院。”


    清心本就思量著如何偷空迴家看看,隻是召平等人跟著,他不能脫身:召平等人家境都很不錯,他不想讓朋友看到自己的草瓦房。現在碰到大風,真天也相助,大雨阻了官道,搶修要三四天,他去忘歸那請假,忘歸的心思隻在念結懷中的女嬰,“恩”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清心冒著狂風暴雨往家裏跑,“不知道家裏的房子經得住這樣的大風麽?”“爹媽和三個哥哥怎麽樣了,還有這迴一定要看清楚嫂子長的什麽樣子?”“這三年斷了聯係,嫂子生的是男孩嗎?”……他跑過一間農舍,“我記得以前這裏沒房子的。”有個男人正頂著大風用木頭支柱茅屋,現在的清心才不去理他人風中小屋呢,又跑了幾步,猛然覺得男人背影好熟,又迴頭看,竟是大哥。清心趕忙跑過去認個真切,兄弟兩相互認出,卻無暇說話,合力用木拄頂著茅屋。外麵下大雨,茅屋裏下小雨,大嫂正在裏麵喂奶,清心忙把目光挪開,看到一個三歲多的女孩在牆角哭。清心心裏突然一沉:“大嫂生的是女孩啊。”又寄希望於在大嫂懷中吃奶的嬰兒:“菩薩保佑他是個男孩。”清心的目光又移到大嫂懷上。本來就已是強弩沒矢,再這麽一分心,換成柱子扶著清心了。清心正想喊:“大哥、嫂子帶孩子快跑開。”忽然間,背後隻覺一股強力注進雙臂,立刻將木柱支撐住了,還有餘力往後看,是希施在幫自己。


    希施心中厭惡和鏢局的人在一起,又怕像上次一樣迷路,就跟定了清心。清心又看到希施背後有三個人也往這邊跑來。一個人邊跑還有興致邊唱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具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唿!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是葉穆元、召平、百曉知也跟來了。這首詩是杜甫憂國憂民之作,清心聽得有點刺耳:“看不起窮人,唱歌來笑我。”


    三人也來幫忙,希施反而退開十來步,上下看了一遍茅屋,又環繞一圈,走進屋子,在房梁中間立完一根燒火棒,然後說道:“你們可以放手了。”四人將信將疑,依次鬆開手,房子果真被支撐住了。隻有清心大哥還在使力頂著,清心用家鄉話說了一遍,大哥才鬆手。清心等人還不敢進屋,見到希施安如磐石立在茅屋裏,就覺得心裏有底,才敢進去。


    大嫂已經放下衣服,低著頭起身衝和尚們點頭,頭就埋的更低了。大哥對她說道:“這是我們的四弟。”大嫂頭才抬高了點,清心走的時候,她也沒見到清心的臉,這下都看清了。清心不清楚自己為什麽突然有點失落,大嫂看起來比年齡老上好多。當知道大嫂生的第二個還是女兒時,清心更失望了。然後才問到大侄女,叫小妯。臉上髒漆漆的,鼻涕的黑痕掛在嘴角,躲在母親身後,拉著母親的衣角,怯生生的看著這個從未蒙麵的小叔叔和幾個陌生的光頭。清心向前一步想抱抱侄女,她把臉也躲到母親後背去了。


    親人們交談當然全用方言,葉穆元他們一句也沒聽懂。清心心裏不想他們瞧出住茅屋的是自己的大哥,也就不翻譯說的是什麽了。希施在茅屋裏也走了一圈,要清心轉告屋主哪裏該用什麽便宜材料能遮風擋雨。清心用方言一一轉告,奇怪的問希施:“大師怎麽知道這些。”百曉知搶著替希施說:“少林寺的新房子都是希施設計的,要不然威名怎麽蓋過寺裏其他的大師呢?”葉穆元在一旁突然壞笑著說:“曉知拍的馬屁比那些鏢師順耳多了。”希施苦笑著搖搖頭。


    茅屋外響起嬰兒的哭聲,又進來兩個人,把屋子擠滿了,竟是唐九和念結抱著女嬰來了。原來孩子一哭,唐九和念結先想到的就是吃奶,大風大雨裏她們護著女嬰四下找找有無剛生完孩子的農婦,聽到清心大哥家裏有嬰兒的哭聲就進來了。看到清心等人,一愣後才就去詢


    問清心大嫂有無多餘的奶水。大嫂聽不懂就看著清心,清心見唐九懷裏的女嬰哭的厲害,就轉譯給大嫂唐九說什麽。大嫂就說有,念結立刻喝道:“你們男的通通給我出去!希施你第一個。”清心等人看著盤陀大雨,大是叫苦,還是乖乖站到外麵屋簷下,念結提劍看著,喝道:“誰敢向後看,別怪我的劍不長眼睛!”大嫂還是不喂奶,看著唐九。念結一怔後才明白,用官話說道:“她是女的,是我侄女。”大嫂沒聽懂,念結想用手比劃,又覺得比劃胸脯、肚子之類證明女兒身的動作太過粗俗,也叫唐九出去了。


    孩子喂完奶就睡著了,天公也沒為難清心他們,風雨漸漸停了。二女兒大概感覺到自己母親的奶被別人搶了,大聲啼哭起來。小妯過來幫母親哄妹妹。大哥被大風大雨折騰一天,見到弟弟清心,聽到女兒哭聲,突然感到心裏說不出的焦躁,大聲罵二女兒,連妻子、大女兒也連著罵起來,還想動手去打。清心一旁看著,覺得大哥有點過分,可自己沒理由也不該去說什麽。


    唐九走到小妯身旁,從手腕摘下一個銀鐲子給發抖要哭的小妯戴上,摸了一下小妯的頭,歎了口氣。嫂子沒去摘下女兒的銀鐲子,隻是不住的說:“東西太貴重,不能收。”這句清心不轉譯,一個銀鐲子啊,夠大哥一家人一個月夥食了。唐九聽不懂,也猜出她在推遲。唐九向清心說道:“你對她說:‘這沒什麽,算是謝她喂奶。還有以後要讓女兒會聽懂官話。’”清心心道:“女孩子家聽懂官話幹什麽?我們這邊的尼姑也隻會唱方言經呢。”他對大嫂說:“收下吧,我和她認識。她說:‘謝謝你喂奶,當是酬勞。以後讓小妯去念點書。’”清心心中認為會說官話,隻有讀書這一條辦法。大嫂忙不迭的稱謝,還要清心轉告唐九農人傳下來裏養育嬰兒的經驗方法。她心中認為小叔真有本事,和尚做到了大城裏,這位衣裳高貴的公子哥怎麽不請個奶娘保姆呢。


    清心心中則對唐九第一次有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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