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約定的日子,革命醫生果然沒有食言,帶著他的老師,一個日本醫生,來到吉府。這日本醫生不比中國醫生,他進了吉府,不看病人,隻是要主人領著自己在吉府各處轉,看府裏的房子,看府裏的院子。日本醫生對吉府的古銀杏樹和小佛堂大為讚賞,一邊看,一邊口中日本話不斷,都是在說兩處地方好。革命醫生和大先生問他小姐的病情,他說今日看吉府裏的建築,至於小姐的病,明天讓小姐來診所,在診所裏替小姐治病。


    第二天,兩位小姐由大先生帶著,先到革命醫生的住處,然後再一起去了日本醫生的診所。但人不在,值班護士說教授去了醫院。大先生問,他也病了,去醫院看病?護士直搖頭反對:我們的教授怎麽會生病呢?他去醫院是上班。那麽這兒的診所呢?護士說,診所是教授在城裏開設的私人醫院,是個很小的醫院,一般不看重病,要看重病、大病,教授會讓病人去醫院的。你們的教授在醫院裏做醫生,他是什麽醫生?教授在醫院裏擔任副院長一職,護士說,我們教授是開刀的專家,是外科權威,在日本國內也是著名的外科醫生,他一刀下去,能保病人恢複健康。大先生聽這個護士如此講話,心想此女護士一定是個外行,說起醫療方麵的事兒,沒一句是中聽的,這女人可能真是外行,她可能不是學醫的。大先生隱隱約約有這個意思在表達。革命醫生早就聽出來了,一開始就覺得這個女護士說話不對,他問,你是幹什麽的?女護士看著革命醫生,表情很安靜,她一邊脫下白大褂,一邊說,我這就帶你們去醫院,教授吩咐的,等你們到了,就領你們去醫院,外麵有車,我們開車去醫院。是有一輛汽車停在診所門口的街上,進來時都看見了。幾人坐上車,護士坐在駕駛員座位上,她手腳一動,汽車就開了起來。在上車前,護士鎖了診所門,收了一塊醫療廣告。大先生對女護士的印象有了不小的改變,她在醫療事務上可能是個外行,但處理日常瑣事,卻是非常之好,非常之敏捷,她不是護士,倒更像是日本醫生的生活總管。這次是大先生在問,你在診所裏的具體工作是什麽?女護士是中國人,她跟革命醫生、大先生還有兩位小姐一樣,都是中國人。她把握著汽車方向盤,臉上笑容可掬:護士、司機秘書、翻譯,我做這些工作。她對大先生說。我做這些工作。我每天都在做這些工作。她比吉府裏任何一個丫環或小廝做的事都繁雜,她怎麽會是一個護士呢?她不止是一個護士,不光是一個護士,她跟著日本人,日本人把她訓練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她是一個十足的工作狂。汽車在街上行駛。從旁邊小巷裏連續鑽出三輛馬車,在馬車上高高堆著用布包裹著的貨物,後來知道,在大包裏的貨物全是棉花,因為馬車上有隻大包掉在了街道中央,包散開,當街站著的人都看見了,大先生他們坐在汽車裏也看見了,包裏全是白光閃閃的棉花。從小巷裏出來的這三輛馬車將街麵全都擠滿,使女護士的汽車無法超越,隻能跟在後麵慢慢爬行,一直等到馬車鑽入另一條小巷,女護士才恢複了一部汽車應該有的行駛速度,讓車子在街上快速前進。


    來到醫院門口,護士猛按嗽叭,把一大批擠在門口的病人及其家屬,還有幾個討飯的窮乞丐轟散開來,汽車從人牆裂縫中駛進醫院,進入院門,車子不停,一直開到一幢紅磚樓前,女護士停車,走下來,隨後其他人也都下了汽車。大家剛下汽車,還沒來得及進樓,女護士還在等革命醫生適應這兒的新環境(革命醫生也似乎真要這麽做,他從下車開始,就站在那兒東看看西看看,沒了這幾眼,革命醫生好像就跨不進這幢紅磚樓房),女護士還在等讓自己做著某種精神準備的革命醫生從幻覺中蘇醒過來,這時從大樓門口深處的樓道裏傳出來一個人的聲音:“你們來啦?”誰會對這句話有反應,而且要快?女護士,隻有女護士,她撇下眾人,一個人跑進樓道。樓道就在大樓之門後麵,但樓道很深很暗,女護士進入其中,站在外麵院子裏的人隻能聞其聲,卻不見其身影。


    “院長在。”“院長在嗎?”“院長在。”“院長讓我帶來幾個人,我看是要做手術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病人也在這幾個人當中?”“在,就是那兩個青年女子,一看就明白的,看她倆的背,毛病就在背上。”“這麽明顯,”先前躲在黑暗樓道中說話的男子可能在樓道裏已經看到兩姐妹後背上的肉團子了,“這麽明顯,怎麽會拖到現在?聽院長昨天說,是生了個**,是不是這樣,在背上生出了一隻**?”“院長在上麵嗎?”“在的。”女護士走出樓道,走到大樓門口,她的身影便很快清晰地出現在有太陽光照著的明亮門框內。招手,進來,大家進來吧。通過黑暗樓道,向左拐,上樓梯,樓上的過道倒是能見到光亮。在二樓,大家都明顯聞到了一股在醫院裏所特有的藥品氣味。這才是一所真正的醫院,這才是一處真正的醫務工作者工作的場所,這同樣也是在李唐城裏唯一一所由中、日兩國合辦的醫院,這事應該與日本人的軍事入侵無關。


    女護士把大先生、革命醫生、算旦、算芭領進一個房間,房裏沒人,女護士叫大家先坐,自己走出了門。坐。幾人都在女護士指定的座位上坐著。門口響起一片腳步聲,聽上去好像會有許多人走過來,但走到門口,隻有兩人現身,兩人都穿白大褂,一個是男的,不認識,肯定不認識,不是革命醫生的老師,革命醫生見了此人沒一點反應,另一個是女的,乍見也是麵生,但再細瞧,不對了,這個女的就是開車送大家來這兒的女護士,隻是此刻在她身上已穿上了一件白色的醫生工作服,頭上戴了白帽子,革命醫生懂,女護士這一身行頭,已然不是護士了,而是地地道道的醫生模樣,這一轉換,速度之快,有些驚人。但也隻有革命醫生認識到這一點,其餘人隻看出來她換了裝,至於衣服所代表的身份是什麽,卻一點也不知道。


    女護士跟大家介紹那位男的:這位是院長助理。又說:我們去外科診療室。大先生說,又來了,她是醫療事務上的外行,生活管理上的內行。“叫‘診療屋’不是更好嗎?”大先生剛說出這句話,女護士立即說,先生肯定是個文人,說出的話像詩歌。哪句話像詩歌?大先生問女護士。診療屋,診療屋,診療屋,這句“診療屋”就像詩歌。那麽“診療室”呢?這句不像,這句話就被寫在醫院許多房間的門上,“診療室”,許多房間的門上就這麽寫著,這要是算詩歌的話,醫院便成了詩歌院,醫生就都是詩人了,這樣也太好玩了。大先生跟女護士說著,一行人已經來到院長行醫處,這是一間大房間,這從大開的房門上就能看出來。大先生抬頭一看,在打開的門上真的寫了“診療室”三個字。


    日本醫生就在房內,他一見革命醫生,就非常熱情地走過來與他握手,革命醫生也熱情地叫他老師。大先生、算旦、算芭被請到椅子上坐下,女護士和院長助理則退出房間,走了。後來就進入背疾診斷期,算旦、算芭跟著日本醫生樓上樓下、院裏院外跑,一直忙了幾個小時,才又在日本醫生的診療室裏坐定。日本醫生說,他主要是對大先生和革命醫生說,小姐的背疾其實不是疾,那麽是什麽呢?還是疾,是**長錯了位置,這個錯誤是在母親肚子裏造成的,獲病率很低,僅為千萬分之幾,但這卻在吉府發生了。怎麽不是疾呢?還是疾嗬。是父母基因出了問題,兩類基因,兩類基因……不說了。日本醫生看兩位小姐,這時她們正安詳地坐在後麵,日本醫生朝她倆看看,又朝麵前的大先生、革命醫生看看,說,怎麽弄呢?隻有開刀。日本醫生剛說完,算旦大喊一聲,就哭了起來,她直說不開刀不開刀,怕疼。不疼的,日本醫生說,不疼的,上了麻藥,沒一點感覺,過後有點疼,隻是小疼。算芭無所謂,刀開過,背上就幹淨了,可以去找日本青年小川做男朋友,這點痛忍一忍,就會過去的,所以她對日本醫生說,我願意開刀,我先開刀,等姐見我得了好處,再替姐開刀,今天就可以開了。日本醫生和革命醫生都對算芭翹起大拇指。日本醫生說,明天開刀,今天在醫院裏住下來。


    辦好住院手續,算芭住進了外科病房,大先生、革命醫生和算旦離開醫院,迴家去了。


    明日清晨,大先生帶著幾個小廝、丫環來到醫院外科病房。上午九時,芭妹被推入手術室,手術由副院長日本教授某某某親自主刀。麻醉藥注射完畢,芭妹便昏昏睡去,失去了所有知覺。刀。刀。刀是紅顏色的,刀向四麵推去,刀是紅顏色的,刀被日本醫生握在手裏,一隻手,一把刀,中間沒有結合部,但在刀與鮮血之間出現了一個結合部,一條細線彎彎曲曲,刀被抽出來時,就劃定了這條細線,刀進去,細線與皮肉創口混合在一起,結合部在擴展,日本醫生的手停下了,取出尖刀,尖刀從創口中被小心抽出,大量藥棉被填入創口中。是創口,是用刀子割開來的創口,創口中血流如注。醫生說,隻能停止手術。醫生說,立即停止手術。在**中間出現了異樣的組織,在這些異樣組織裏有數群密布的血管,幾根血管已被割斷……日本醫生取下口罩,歎了一口氣,把手中之刀放在盤子裏,又想歎氣,這次是故意歎氣,這位著名的來自日本國的外科醫生此時遇見了一個無法克服的困難,“立即將刀口縫合好,”他對身邊另外一個醫生說,“手術結束,手術無法進行下去了,手術失敗了。”日本醫生。日本醫生。到底是一位日本醫生,說失敗,肯定就是失敗,不會錯。刀子被放在盤子裏,盤子裏還有其它幾樣手術器械。是手術器械?是手術器械,是小型手術器械,盤子被護士端走,護士要對它們進行清洗、消毒。


    算芭被推出手術室,進入臨時護理間。


    日本醫生將手術失敗的消息告訴給大先生聽。大先生聽後,不急不躁,也沒多說什麽話,表情呆呆地坐在算芭的病床上。這張病床現在空著,算芭現在正躺在護理間裏。


    手術失敗,似乎證明算旦是正確的。


    一星期後,算芭迴到吉府。


    大先生現在迴想起來了,以前革命醫生說過,小姐背上的**,其表麵色澤透紅,這說明在**的表麵細胞之中充滿了血液,**內部應該是豐含血管,所以動不得,這就直接導致了此次手術歸於失敗。這樣看來,兩位小姐要與自己的背奶相伴終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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