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蔣必句,或者叫“蔣必勾”,來吉府找芳兒,老蔣問了門房,門房說,有這人,府上是有芳兒這個人。門房問老蔣,你是他什麽人?老蔣說,師傅。什麽師傅?武術師傅。武術師傅?不會吧,門房說,芳兒在小佛堂裏練武,經常跟來小佛堂的和尚研習武學,芳兒從和尚那兒學了很多功夫,和尚才是芳兒的師傅,怎麽會是你呢?你甭在這兒瞎說了。老蔣也不爭辯,側目看了看吉府門前街旁那棵碗口粗的樹,吸半口氣,步入擊發位置,出手,連聲音都沒聽見,樹便斷了腰,倒在街邊,動作做完,老蔣迴到門房跟前,用一雙定了神的眼睛盯著他看。門房這下有點傻眼了,樹斷了,倒在地上,而且連樹斷、樹倒地的聲音都沒有聽見,聲音全部消失,聲音全部消失,此等功力,天下少有,要是這人做不了芳兒的師傅,誰能做芳兒的師傅?師傅,請走這邊,門房恭恭敬敬把老蔣領進大門,托一個正在門裏閑逛的小廝,把老蔣帶到小佛堂,去見芳兒。


    老蔣是第一次進吉府,一走進府裏,他就被府裏一個套一個的院子、一座連一座的假山、一波閃耀一波的水池迷住了眼,現在再瞧老蔣這副驚恐豔羨的樣子,全沒了在門口劈斷樹木的威風勁兒,他跟在小廝身後,一邊看院子裏景色,一邊伸腳出手都顯得非常謹慎小心,必要時還用了點輕功,怕路麵的精致磚塊和路邊的草木被碰傷。


    芳兒在小佛堂裏正喝著茶,見師傅老蔣來了,大喜過望,習慣了,習慣了在興奮時刻急步快走,習慣了在這種時候往腿上運功,腿上功力一到,芳兒隻需身體往前一縱,兩丈多遠的距離便已過了。老蔣不驚,徒兒此番功夫,他已領教過,倒是小廝吃驚不小,小廝平時雖在府裏做事,卻未曾親眼目睹芳兒的功力,所以過一會兒小廝迴到門房那兒,沒說幾句話,就與門房爭執起來,門房說來人是芳兒的師傅,你看他劈斷樹木,樹倒,聲音沒有,這要多大的武功能耐?小廝對此嗤之以鼻,那個老頭,就是我帶著去小佛堂見芳兒的那人,他怎能當我們芳兒的師傅?你是沒見著,我帶著那老頭去小佛堂,芳兒見了,就一個縱跳,一個縱跳嗬,你猜怎麽著?你就跟我猜怎麽著吧,一次跳躍,兩丈多遠,兩丈多遠哪,我的爺嗬,完了,人已經站在了你麵前,伸手便可以摸到,老頭做芳兒的師傅?弄顛倒了,芳兒做老頭的師傅還差不多……後來兩人就這樣為這事兒爭論不休。


    芳兒把老蔣領進小佛堂,老蔣在小佛堂裏朝各個佛像拜了幾次,便走出小佛堂,隨身坐在外麵院子裏的石凳上,剛好在老蔣坐下的石凳旁邊,有一隻石桌,在那隻石桌上放著一杯熱茶,老蔣來自鄉村,口渴了就會隨便找水喝,見有茶在石桌上放著,伸手便取,老蔣的嘴還未碰及杯子,芳兒已在一旁說,師傅,此茶我已喝過,我替你新泡一杯茶去。芳兒去小佛堂後麵泡好茶,端著出來,見石桌上杯子裏沒了茶水,幹了,杯底僅剩一堆聳起的茶葉。芳兒要老蔣喝新泡的茶,老蔣搖手,說,不妨,新泡的茶你喝,你再給這隻杯子續上水就成,芳兒執意要將杯子倒空,重新撒上茶葉,老蔣說,這茶還有些味道,倒了可惜,芳兒站著想到一個辦法,他把老蔣剛喝過的杯子裏的剩餘茶葉倒入新泡茶水的杯子裏,搖一搖,再倒迴去一部份,變成新舊茶葉相互混合的兩杯茶……師徒二人相對而笑。


    正在這時,一個小廝跑來說,和尚來了。等了不到半分鍾,四個和尚分前後走入小佛堂院子,和尚見了芳兒,合掌施禮,芳兒還禮,和尚再朝老蔣施禮,老蔣剛要學芳兒樣,向四個和尚合掌還禮,但在他雙眼一舉一低之間,似乎從四個和尚的合掌之中看見有束束火光閃出,其中有段時辰還是火焰光亮照人,映得眾和尚臉頰很像天空紅霞一般,再定眼看,火焰又全無,和尚手內幹幹淨淨,為此老蔣暗暗震驚,他乘和尚不注意,問芳兒有沒有看見此怪異現象?芳兒搖頭,老蔣對芳兒說,有,肯定有,當年我曾與一個武術僧人交往,據他說,在某些僧人中流傳著一種武術絕技,名叫“火烤掌”,此招一出,人須合攏左右雙掌,在雙掌間常有火焰突現,此掌威力巨猛,能開山斷岩,碎人筋骨,老蔣說,這四個和尚好像個個都會使這種火烤掌功夫,他叫芳兒設法伸鼻子過去,聞聞在四個和尚的手掌裏有沒有煙火味,如果有,說明這些和尚已經得了武學絕技火烤掌的真傳,若是這樣的話,我們真要拜這幾個和尚為師,學習這一路武功了。


    四個和尚乘人不注意,又將手掌間火焰點燃,火焰燃燒了一會兒,在芳兒與老蔣即將停止說話之前,和尚乘他倆的頭還沒轉向自己這邊,把掌間火焰熄滅,老蔣機靈,加之心中對火烤掌有所惦記,所以在和尚熄滅火焰的瞬間,脫離與芳兒的談話內容,猛然迴頭,朝四個和尚那兒看,老蔣隻在和尚豎起的手指上見到幾絲煙火顏色,大塊大塊的烈焰已在之前被熄滅掉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老蔣拖著芳兒瞧和尚手指,芳兒看了一眼,附在老蔣耳際說,白白淨淨的一團嫩肉,根本不是會武功的人。對,有點道理,不,不對,不是有點道理,而是有這方麵的現象。白白淨淨幾雙手,像娘們似的,怎會武功?憑這幾雙手怎能擊垮對方?世上有一種掌法叫“鐵沙掌”,練掌之人,他的那雙手掌,顏色泛紫,肉骨厚實,用力擊物,被擊中之物都可以被粉碎,所以看手上皮膚顏色,就能判斷出掌上有沒有功夫。看看,看看和尚的雙掌。老蔣對芳兒說,你先好好招待這幾個和尚,等到差不多時,讓他們擊打某物,看效果怎樣。


    四個和尚是府裏常客,不等芳兒招待,自己便已選了石凳坐下,但和尚們坐在石凳上都有一個相同的動作,他們伸出八隻手掌,手掌朝下,落在冰涼的石桌麵上。為什麽要這樣做?會不會是在為手掌降溫?被火烤後,掌上肯定溫度很高。芳兒想起老蔣要自己去聞和尚手上是否有煙火味。芳兒伸鼻子,但和尚的手按在桌麵上,直接聞味不行。芳兒見和尚口渴,接連不斷舉杯喝茶,芳兒腦子快,借著替和尚倒水,聞了聞茶杯氣味,茶杯上煙火味果然有一點,但不濃,吃不準是不是,這股煙火味是從和尚手上傳來的?還是原本就在茶杯之上?吃不準。擊一物,讓和尚擊一物。吃茶,師傅。師傅們,吃我泡的茶。芳兒從地麵取來一件東西,這是一個從破舊的石牆上拆下來的石質物件。芳兒先將這件東西搬上石桌,讓和尚們看。和尚之中沒人對這石質物件感興趣,他們仍然一杯連一杯喝著茶。和尚們不知是什麽原故,這麽猛烈喝水,不像是一般的口渴,不像,不是因為口渴而去喝這麽多水的。是練了火烤掌的原故?火燒雙掌是外形,可能在和尚心裏還燃著一把火,是心中這把火焰將練火烤掌的和尚全身烤焦,口舌被烤渴了,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不知道,沒練過此技,隻是瞎猜。和尚還是圍坐在石桌四周拚命喝水,他們也不顧水都是剛剛離開火爐,剛剛被燒開,水溫高得不得了。和尚們都不怕水燙,一杯接一杯對著口腔灌進去。石頭物件被放在石桌當中,芳兒用手拍,石頭物件還是原樣,沒動。時間拖得太久了,老蔣有點心煩,他走到石桌邊,對四個正在喝茶的和尚笑笑,嘴裏說,師傅們慢慢喝,便起手去取石頭物件,不想有一位和尚伸手快,在老蔣手到之前,先對該石頭物件摸了一下,老蔣的手在碰到石頭物件時,也稍稍接觸了一下和尚的手掌,而且是掌心掌背都碰觸到了,老蔣發覺和尚的手有兩種體溫,手背溫度正常,跟老蔣一樣,手心不同,手心裏的體溫明顯高於手背上的體溫,再摸石頭物件,氣溫也高,甚至有點微燙,老蔣拿到東西,將東西往空中拋去,東西落下,老蔣用手掌擊之,東西落地,碎成數塊,老蔣笑笑,說,碎成了幾小塊,一個和尚在老蔣身後突然說:“碎成八塊。”用熱手掌摸石頭物件的那個和尚說:“此招名叫‘碎八摸’,佛教中的武學,‘碎八摸’,出掌摸物,受摸之物必定破碎成為八塊,不信,你再去看地麵那件石頭器物。”老蔣哪裏能信?要是真碎成了八塊,也是他老蔣擊打出來的結果。他去地上查看,東西果然碎成八塊,是沿著一條彎曲的線縫,石器碎成八塊,旁邊有幾粒細渣,那可能是在落地時被震碎的。芳兒也看了,芳兒心裏清楚,和尚沒去查看東西,就能說出碎成了八塊,可見真是“碎八摸”的傑作,和尚的武功高深莫測,不好隨意揣摩。


    和尚。和尚。誰在叫我們?繼續:和尚,和尚。誰在那裏叫我們?如此大唿小叫,沒有半點小佛堂裏的規矩。還是繼續:和尚的火烤掌,和尚的碎八摸。繼續:手掌間氣溫居高不下,可以擊物,可以殺生,摸了物體,碎成八塊。


    有一個和尚從石凳上站起來,他從芳兒手裏接過碎成八塊的石頭器物,把它們放迴到石桌上,然後在石凳上安坐,繼續喝茶。此和尚隻顧喝茶,好像沒有了下文。


    老蔣和芳兒也迴到和尚那兒。


    用熱手掌摸石頭的那位和尚跟另一位和尚說,師兄將石頭縫合了吧,師兄演一演“合八摸”的絕技給他們看。“不演了,不演了,口舌幹燥,再運功,口舌會燥上加燥的,”說這話的和尚輕輕搖手,“不演了不演了。”搖手和尚說著,仍準備把手伸上去摸石桌上的石頭物件,但他突然把手縮了迴來,擱在石桌上。芳兒問和尚,碎八摸可使東西碎成八塊,剛才師傅說了“合八摸”,難不成是把碎了的東西再用手將它摸迴去,使它恢複原貌,再次粘合起來?老蔣聽了,直搖頭,老蔣哪裏肯相信天下會有這等事情?和尚們相視而笑,不答芳兒的話。一位和尚說,施主再給我們泡製幾杯茶,茶葉要多放,茶水要泡得濃。對,對,給我們每人再泡一杯濃茶。芳兒吩咐其他小廝快快去給師傅們泡茶。他自己要盯在這兒,看看這四位和尚竟究行的是什麽武功。在芳兒不注意的時候,那個將手擱在石桌上的和尚伸手摸了一把石頭。又在芳兒不注意的時候,和尚們從小廝手中接過新泡的茶水喝了起來。老蔣這時也尋了一隻石凳坐下,芳兒替老蔣泡好的茶,這會兒早已涼了。老蔣坐著也不安心,四位和尚的火烤掌,火烤掌……和尚的功夫確實讓人看了覺得有幾手,但要說是朝石頭上一碰,石頭就崩裂,而且巧的是碎成了八塊,每次都碎成八塊,老蔣嗬老蔣,天底下要是真有如此奇妙的功夫,這幾十年來自己練就的所有功夫就都變成廢物了。但和尚們不是老蔣的心情,他們今天來吉府就是為了向芳兒討幾杯茶水喝,他們今天一進小佛堂院子,就在石凳上坐下,然後便圍著石桌喝起茶來。這時看日色,快到吃飯時間了,四位和尚起身告別。芳兒跟在和尚身後走,他這也算是送行,一直走到大門口,芳兒拖住一位和尚的衣角,就是用熱手掌摸碎了石器的那位和尚,芳兒對他說,師傅們這一走,要過多少日子才能來府裏?和尚眯眼笑,他知道芳兒的心思,“不演了不演了,”和尚說,“不演了,是不是?”不,不是的,芳兒有些著急,不,師傅們要演,我還想跟師傅們學學這一路佛教武學呢,我芳兒平生喜歡的就是武術,像師傅們的“碎八摸”、“合八摸”,真是人間無有的好功夫。“那麽你信不信世上真有此類武功呢?”我信,芳兒信,出家人從不說假話的。“我們看你的那位朋友不會信的,你叫他‘老蔣’。”我相信師傅們的功夫,老蔣讓我看師傅們的手指,看師傅們的手指尖上怎樣冒出火焰來。“你信嗎?”我要跟師傅們學武藝,我也有一定的武術功底,師傅們肯教,我芳兒學起來也會很快,這一點,四位師傅信不信呢?“什麽?”和尚問:“什麽?”裝糊塗,芳兒在心裏罵,這些禿驢都在跟我裝糊塗。芳兒見和尚都不答應教自己武功,便改口說,師傅們隻要有空,盡管來小佛堂裏坐,吃茶也可以,禮佛也可以,吃酒吃肉都可以。“最後一項不行。”什麽?“你請我們和尚吃茶、禮佛都行,吃酒吃肉不行。”芳兒走到大街上,便放了手,之前芳兒一直是手拉著一位和尚的衣角,邊走邊與人家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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