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先生正在小佛堂陪彩主兒拜佛,在這個過程中,大先生去小佛堂院子裏看了一迴芳兒練武,看芳兒一拳一腳在院子裏擺陣勢,想想二先生說得也許有幾分道理。大先生等芳兒歇下來,問他,你的拳路這樣練下去,能不能參加實戰?芳兒說,實戰是怎麽個戰法?大先生說,如果與人交手,芳兒能跟人打到什麽程度?“這要看對方是誰,我練武拳、西拳,對方練什麽拳路?大先生要我同誰對陣?”“不是與誰對陣,沒有具體對象,隻是隨便問問。要是真讓你與人對陣,你心中懼不懼?”“要看是誰,過幾招,心中便會有數。等芳兒練成了武西拳,芳兒在李唐城裏還會怕誰?”“你的武西拳有多厲害?”“猛虎能擊,弱虎能打。”“什麽意義?”“什麽‘什麽意義’?”“不,是‘什麽意思’,我問你是什麽意思?”“其實就是說,武西拳很厲害,一般人不是武西拳的對手。我現在還沒練成,等練成以後,我還會怕了誰?”“你練成以後,我讓飛刀女跟你過過招,看看是你的拳行,還是飛刀女的飛刀行。”“用拳路決勝負,我怕了誰?若我用拳路,她用飛刀,這樣兩麵打下來,打下來,勝負就……勝負就……”“就不好說誰勝誰負了,是不是?”“勝負總會有,隻是現在沒交手,勝負不好說。”“她使飛刀,你使拳,她的刀子飛來,你的拳遠在幾米之外,你不吃虧,誰吃虧?”“我可以近身與她交戰,不讓飛刀飛出來,我近不了她身,我會吃虧,近了,飛刀女必負無疑。”“我什麽時候去川次郎那裏,叫他弄個日本武士來和你比試一下。東洋功夫不知如何,能不能和你的武西拳比個高低,東洋功夫……”“日本功夫來自於我們中國。”“來自於李唐城。”“大先生開玩笑,哪會來自於李唐城呢?”“來自於你芳兒。”“這倒好,我的武拳、西拳、武西拳,三路齊進,直逼日本拳師……”“性命?”“不是性命,是身體。”芳兒笑了起來,大先生也跟著笑起來。


    二先生找到大先生,他把金代飾品拿出來讓大先生過眼。當時大先生正往書房走去,二先生將東西給他,他隻是把東西捏在手裏,一直進書房,進書房後,將桌上雜物移開,人在椅子裏入座,整個過程隻用一隻手去做,另一隻手捏著東西。大先生眼睛沒看這件寶貝,但在手裏,大先生憑手上感覺,就覺著東西不錯,錯不了。桌上清清白白,隻剩一片木板,鋪上一層布,把東西放布上,然後取銅柄放大鏡,看了一會兒飾品正麵,翻身,看反麵,翻身,看飾品側麵,翻身,看頂部、底部,翻身,重新將飾品各麵再看一遍,把鼻子湊近,聞,聞,伸舌頭,舔,還在舔,忘了,真是忘了,想用牙齒尖咬,看金子成色怎樣,農民意識,什麽?有的農民不懂好的方法,家裏得了一塊金子,便用牙齒咬,還要留幾個牙印在金子上,農民意識?現在這快要變成大先生的意識了,牙齒沒咬,抿著嘴,大先生說:差不多就這樣了。什麽?二先生問。大先生說:差不多就是你們所下的結論了。二先生說:是真東西?真東西。鄉下孩子沒騙我們?他們沒騙你們,是你們騙了他們。你們騙了麥積穀裏那一群孩子。上天沒騙我們吉府,上天幫了我們吉府大忙。這是一枚金代的黃金飾品,這是一次重要的考古發現,天佑吉府。二先生將金代黃金飾品留在吉府裏,去帳房支了些錢,就準備迴穀裏去,臨走時,又想起去小佛堂看看芳兒。二先生仍然牽掛著芳兒的武功練得怎麽樣了,可不可以做保鏢。(.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芳兒還是那句話,要打遍李唐城及附近四鄉八鄰的人,一定得練成武西拳,光靠武拳和西拳不足以去穀裏做保鏢。廢話。十足的廢話。二先生不知道什麽武拳、西拳,二先生隻知道在吉府要用人的時候,在我二先生要用你芳兒的時候,你芳兒就應該走出來應一聲,跟我二先生去麥積穀當差,保鏢成不成,先不說,這氣兒先要順。這芳兒沒練成武西拳,已經開始在說廢話了,將來真要是把這絕世武功練成了,廢話會不會更多?二先生站在院子裏,想看芳兒走幾步,讓他展現一下半生不熟的武西拳是什麽模樣。芳兒聽了二先生此話,往地上一坐,後又換了個坐的地方,因為剛才那處地皮過於潮濕。芳兒坐於地上,把腦袋埋在胸前,起手在左右兩邊急轉,稍停,五指張開,做出捕物狀,(後來芳兒說,這不是在捕捉別的物件,空中也沒有什麽物件路過,空中隻有風,雙手急轉,使空中產生*,然後伸手捕抓風兒),雙手越轉越快,到一定時候,一隻手開始跟在轉動的*後麵運動,所以兩隻手到這時候就一前一後追趕,一隻手在前方攪局,另一隻手在後麵收拾殘局,頗似兩股不同觀點的政治勢力逐鹿中原,爭奪天下。二先生根本看不懂芳兒練的這種拳,準標的捕風捉影,累了自己身體不說,還會把腦子也弄壞的。弄壞了腦子,弄壞了腦子。遲一點,兩手放平,練三年,練三年就能練成。什麽?芳兒盤腿坐在地上,每隔幾分鍾就迴答二先生一句話,二先生不說,芳兒就自問自答。什麽?平常的人,平常的事。什麽?武西拳就是這麽個練法?坐在幹燥的地皮上,完全依靠手,兩隻手,你追我趕,轉動,轉動,轉動。但這時他們兩人不在山裏,所以,第一句話,第二句話,第三句話,都是由人說出的話,山裏傳不出話來。什麽傳不出話來?芳兒。芳兒。打手。兩隻手在空氣中循環旋轉,左右纏繞。打手。讓手打手。形成空轉的氣流。物體原來都在那裏。空中有兩隻手在做著很連貫的動作。沒帶有低處的東西,沒帶泥石,不會把泥石卷入空中。空中?就是在兩隻手附近的地方。手化成拳。分出左右。或者再分得細一點,分左中右。兩手變兩拳,兩拳變數拳,數拳齊發,左,中,右,小佛堂在拳腳之後高高矗立。芳兒坐在地上的身體開始起了一條毛糙的邊沿。上下連接,一條毛烘烘的軀體邊線隨著芳兒左右拳出擊,變得像一團迷霧,完全沒有運動感。“你是在用空氣洗頭嗎?”二先生說。完全沒有運動感,即使是他的頭發,即使是他練成了武西拳,即使是他頭上的頭發,完全沒有……練武之人完全沒有運動感。雙手使芳兒的身體安穩,雙拳使芳兒的身體向前方衝擊,雙拳變四拳,四拳化八拳。完全具有運動感,因為頭發在運動。芳兒席地而坐,拳勢兇猛,張開的十指如洪水散波般朝小佛堂院子全境擴展開來。“這是武西拳的招式。”芳兒告訴二先生。“武西拳的全部套路都是要人坐在地麵上來完成的。”芳兒告訴二先生。用武西拳擊人,使拳者從不讓自己的屁股離開地麵。告訴二先生。拳勢如洪水波浪往四麵空間湧動,雙拳架空物體,芳兒靜靜坐於幹燥的地麵上,起,沒一點腿力,起,需增強腿力,再起,如龍騰入雲層,芳兒的軀幹邊線在空中一晃,邊線完全被快速飄動的氣體衝淡,變得模糊不清,後來完全消失,失去了辨認的方向,芳兒不見了,在芳兒軀體四方圍裹的細線條像霧在有限的空間裏被蒸發,並且帶著芳兒飄拂的頭發,帶著他全身的硬骨頭,帶著全身各部,帶著腳上那雙布鞋,一起飛入空中,身體各部都在空中晃動,各部之間的邊境線變成了一種顏色,變成芳兒身上常穿的土灰布衣服的顏色,或者說芳兒整個身影全部失蹤,隻有被套在身上的那件土灰布衣服和腳上那雙鞋子仍可以被二先生看見。這就是武西拳?是的,這就是芳兒自創的武西拳。等二先生剛緩過神來,想在空中尋找飛天而去的芳兒時,芳兒已站在二先生身後,正準備用手拍打他的肩頭。這就是你每天都在練的武西拳?是會飛的拳?哪裏會飛,二先生,芳兒我哪裏會飛?李唐城裏有誰還會使你這路拳?沒有。這路拳至今還沒走出過吉府,沒走出過小佛堂,今天讓二先生瞧見了,別人還沒見過此路拳呢。二先生。芳兒。二先生老過。四芳哥兒。練了手上功夫,附帶又練了體下功夫。盤腿坐地,雙拳變數拳,邊線模糊,彎曲在濃霧裏,空氣旋轉,起,再起,身體各部都不在原處了,它們之間的邊境線隻有練武者本人才能看見,起,再起,飛進高牆那邊的院子,芳兒第一次帶著武西拳走出小佛堂。二先生也走出了小佛堂。二先生像是接受了一堂關於武功的課,從這兒望那兒,從那兒望這兒,自己有點像,有點像,有點像懂武之人了,靜靜地看著古代銀杏樹,那是一整片樹林,自己懂武功了,眼光有些飄,或者是銀杏樹有些飄,但銀杏樹仍是原來的樹種,樹的品種沒變,二先生要在樹林邊緣呆上多長時間,要與古代樹木扯上多少神秘的關係,這些樹木嗬,在這世上已度過了多少個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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