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麥積穀靠西麵一處,因為漢代人在那兒種植了許多柳樹,至今,這批垂柳已在穀裏生長了兩千多年,樹都長得高大,樣子很肥,所以當地人把那片區域叫作“西柳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郭托子、王托子一行人此時就來到了西柳肥。在那兒的一處道口,遇見幾戶散落人家,他們的房屋,其建築材料都是就地取材,主要是一些山間的石塊和滿穀的新老柳樹,房子外形也與穀外人家不同,房頂建得特別高聳,站在房裏望房頂,黑壓壓一片,看不清上麵有些什麽,在房內石牆間多有細細彎彎的小縫隙,砌牆的石塊,四邊都沒能切割平整,砌牆時,隻能隨著石頭形狀,拚接而成,時間長了,石頭之間的泥漿會有明顯收縮,所以牆壁上有不少裂隙出現,也有生活精細的人家,他們在房內牆壁較低處,用織好的草墊子掛著,在山穀起風時,風可以吹得草墊子在房內晃動,但風卻不容易刮到房裏人身體上,這就說明草墊子的隔離作用頗大。


    郭托子、王托子見這兒有農戶,跳下車,各自選了幾戶人家的院子,去叩響他們的大門。川次郎也跳下車,但日本人跟郭、王兩人想法不一樣,他不進人家屋裏,隻低著頭,細心觀看每戶人家用來砌圍牆、房屋的大塊石頭。他看得仔細,沿著牆壁,把一塊塊石頭看過去。芳兒沒事可做,一會兒跟在郭、王兩人身後,進人家屋裏收取舊貨,一會兒出屋,見川次郎在附近一戶戶人家院子外查看牆間的石塊,便也跟著,低頭去看。“教授,”芳兒第一次叫川次郎為教授,“教授,他們都去別人家裏找古董,你怎麽不進去找幾件,在這些石牆上瞎找,你的是不是弄錯了?”川次郎沒聽清楚芳兒叫自己什麽:“你剛才叫我什麽?”“教授。”“幹嗎叫我教授,不叫我日本人,或日本鬼子什麽的?”“你,就你,”芳兒直用一根手指頭指著川次郎,幾乎要笑起來,“你,這麽一個有學問、有教養、懂禮貌的日本文物專家,誰會叫你日本鬼子?教授的水平要比我那幾位師傅高多了。”說完,芳兒湊近川次郎,說(小嘴正好貼在川次郎耳朵底下):“您要是肯教我文物知識,我即使做日本鬼子,也肯跟您川次郎學的。以前教我的那幾位,除了郭托了,哪一個能真正教我識古董的?都是狗日的壞東西。”“小芳兒,你可不能借著跟我說話,罵我們日本人是‘狗的日本人’,你這麽兇,讓我怎麽跟你來往?”“我哪有嗬?”“你剛才還湊著我耳朵說‘……狗日的’。”“這哪是我罵你呀,狗日的,就是說,除郭托子以外,其他當鋪裏的師傅都是狗娘養的,是罵他們幾個。”“你沒騙我?我的日本人的是,有些中國人說的話,我的不能全明白。你要學文物知識,我願意教你,我極願意教你。日本從古代起,在文化上就受中國影響,中國文化對日本的發展是有極大幫助的。”“那您老貓在牆角邊,看牆上的石頭,這麽做到底有什麽講究?”“小芳兒,‘貓在牆角邊’中的‘貓’是什麽意思?”川次郎手扶牆頭站著,剛才在地下蹲得時間長了,站起來有點頭暈:“這個‘貓’不像是一隻動物,不像。”“教授,這哪是一隻貓嗬,這個‘貓’是指人彎腰,彎下腰去,懂嗎?”芳兒學了個樣子給川次郎看。川次郎搖頭,並取下眼鏡,吹了吹鏡片上的灰塵,戴上眼鏡,說:“在‘貓’這個字裏麵,怎麽會多了一個人彎腰的動作呢?中國的文字真是有點奇怪。”然後川次郎對芳兒說:“我在看有沒有古代石碑被農民砌在牆裏,特別是漢碑。”“明、清瓷器您不去找啦?就像郭、王兩托子那樣。”“先找古代石碑。”“為什麽要先找石碑?”“特別是漢碑。”“為什麽呢?”兩人正說著,突聽村民叫起來:狼,狼。川次郎和芳兒感到很害怕,這兒突然躥出野狼來了。川次郎又去腰間掏槍,結果手碰到了香布袋。等他倆弄清楚,才知道是一家農戶出外打獵,打了一隻小狼迴來,旁邊的農民見了,才這樣叫起來的。平靜下來以後,芳兒還是拿那個老問題問川次郎:“為什麽先要在穀裏找古代石碑,特別是漢代石碑呢?”“因為漢代石碑是文物重器。而郭、王尋找的東西都是你們當鋪可以收購的古物小件。漢碑是可以進國家博物館的。懂了嗎?芳兒。在這些牆壁裏,就有可能藏著石碑,農民為了省力,會經常去有石碑的地方,揀石碑迴家,把石碑當作建院子的材料,砌在石頭牆壁裏麵。你看著牆麵,去找,隻要見到石頭上刻了文字,那塊石頭就要被仔細地認真地研究研究。”芳兒學著川次郎的樣,低頭在牆壁間尋找,嘴裏說:“隻要是有字的石頭,就要被研究研究。”


    王托子從人家家裏出來,他收了一件清代粉盒,看底款,是清乾龍年間的東西,十足的瓷器小件。郭托子也轉了幾家,現在見到他,看他老要伸手去額頭上摸,問之,才知是他在走出一家農戶時,頭沒放低,或者說,放是放了,但放得還不夠低,於是高聳的額頭便撞上了門框,他自認倒黴,撞了一下不說,東西一件也沒收到。郭托子、王托子出來時,川次郎和芳兒正在牆上一塊一塊細看石頭。王托子跑過去拍了一下芳兒屁股。芳兒見是王托子,就朝川次郎指指,繼續埋頭去牆上看著。郭托子雖然沒收到東西,但芳兒低頭朝上看郭托子背上的背包時,發現在包底有一塊地方往下凸出,說明包內一定藏著什麽東西,而且東西的重量很大,使包底的布層都攔不住它,要往下鼓起一塊。


    川次郎沿牆看過幾戶農家,沒發現有古代石碑被砌在牆裏。這時趕車的師傅吆喝著馬匹,將車趕到正道上,他是準備起程了,因為今夜歇腳的地方不在這兒,在西柳肥縱深處的某個村落裏。到這時,大家才知道,以前川次郎說的麥積穀不是什麽大穀……這個說法是錯誤的,不光麥積穀是很大很大的一個山穀,連在麥積穀裏的西柳肥就已經夠大了,坐馬車在西柳肥中走,要走許多時間。所以說,文物專家川次郎學識再淵博,也有弄錯的時候,雖然川次郎對麥積穀的了解,是從書中得來,真正的錯誤出在書上,而不在這位日本教授身上。


    大家又坐上馬車,朝西柳肥縱深處行去。郭托子坐在芳兒前麵,他的布背包拖在身後,直直地戳到了芳兒膝蓋骨前麵。芳兒還記得剛才在牆那邊看過這隻布包,包底有凸起狀,包裏一定存著某件從農戶收來的老物件。用手摸摸?芳兒想,在吉府的倉庫裏,我連雪姐的*都摸過了,還有什麽禁區不能摸的……又想,不對,這根本是兩迴事,偷摸陰穴兒,偷摸女人的屁股,跟現在從背後偷摸老郭的布袋……什麽呀,亂使腦子,瞎想事,不管,不想事,芳兒一摸包底,沒有東西,是的,這兒應該沒有,東西滾到包內別處去了,往前摸,往前,小手伸到布包口,小手摸遍了布包全境,真沒有。正在這時,郭托子自言自語說起話來:“這名字怪,不像我們這兒的人起的。”……芳兒見他一邊說,一邊老用手去摸胸前衣兜……“西柳肥?這是啥名嗬,不像是我們本地人起的。”郭托子說著,拿眼看旁邊王托子。“不像。”王托子也說。不像本地人起的名字。離本地人遠了去了。這個惡地方。被日本人引著來到穀裏。不像。我們這兒的人對人對事都坦誠,西柳肥?倒有點像……側目看王托子、川次郎教授,倒有點像……川次郎,西柳肥……這倒有點像,跟在府裏打牌一樣,兩方麵出的都是一路牌。是日本國那兒的一個地名。聽懂了。這是王托子的意思,還是郭托子的意思?芳兒突然抬起手,在離郭托子胸前衣服還差幾公分的地方,芳兒的手停了下來,這車上人多,人太多了,一部馬車坐了五個人,車後跟著兩匹驢子、一個小廝,現在摸出郭托子身上的東西,郭托子私藏古董一事不就要被暴露了?等將來郭師傅私收的東西多了,就去他家裏順幾件出來,把郭師傅的東西變成自己的東西。


    馬車行走在上坡路上,車速開始減緩。馬拖著車上五人,要用力,要用力,馬的頭往下低著,馬屁股上的幾塊肌肉隨著馬全身使勁,全都高凸起來,而且還顯示出局部肌肉左右前後移動的現象。在馬屁股上有肌肉在做運動。沿途都是樹木。但不僅僅是柳樹,有各種山裏的樹木夾雜在柳樹中間。西柳肥,好一個名字,像日本人的名字。像川次郎的名字。馬車現在走完了上坡路,但接下去的路並不是車上人想像會出現的一段下坡路,而是一段極為平坦的山間車道。這是一匹上了點年紀的棗紅色公馬,聽趕車人說,以前這匹馬是在部隊裏服役的,那戶租馬的人家,家裏有人在中**隊裏做低級軍官,這馬就是在被淘汰以後,以很低的價錢被軍官買下來的。這匹馬本來還能在部隊服役一段時間,但因為這支中**隊與日本人的騎兵發生了幾次戰役,結果日本人的大洋馬,從各方麵來看,都比中**隊裏的馬厲害,日本大洋馬體能好,戰鬥力強,訓練有素,所以這匹馬跟別的一些馬一起,被提前處理了,中**隊有一次捕獲了數匹大洋馬,光是把馬牽在手裏,讓它們跟在自己身後走的感覺,就顯得不同凡響,在太陽的斜光照射下,大洋馬落在地上的巨大倒影,就像一座大山,在牽馬人身邊移動,推都推不翻,推都推不走,而此時跟在馬車後的那兩匹驢子的倒影,則如同兩片薄樹葉,一口氣,就能將它們吹走,但馬車在道上滑過的影子也是非常堅實,四四方方一大塊。


    離晚上六點鍾還差一些時間,山穀裏日頭已較為黑暗,風也涼了不少。六點一過,特別是到六點半的時候,日光全退,穀內光景突變,道邊的叢林看上去也比日間密集了許多,樹木層層疊疊,辨別不出樹的品種,就是在附近的大樹旁經過,也無法確認它是一棵漢柳呢,還是一棵別的樹木。在一層層樹林空隙間,有一雙雙綠光閃動的眼睛在緩慢遊動。芳兒對此感到好奇,指著遠方綠光眼睛,叫人快看,說這是林間綠光珍珠。後經過趕車人說破,告訴說這些移動的綠光都是狼的眼睛,坐在車上的郭、王兩托子和川次郎立即警覺起來,接著又感到害怕。隻有芳兒不怕,事後川次郎問芳兒,芳兒說,趕車的大爺不是說了嗎,穀裏的這些狼都是食兔狼,從不吃人的。大爺也在旁邊說:“你們沒細看那些在林子裏的狼眼睛,它們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又差不多在原處再次閃現,這說明什麽?這說明狼既要低頭尋找兔子,又怕我們進入林子襲擊它們,所以會經常抬頭,遠遠觀察我們的動靜。”他說:“狼頭低俯,麵向地麵草叢,綠光眼就消失,抬頭,綠光眼便出現。你們還怕見到它們,倒是狼見了我們感到害怕呢。”


    一行人分別在兩家農戶家裏安歇,一夜無事,隻是滿穀的狼嚎聲不絕於耳。食兔狼。這是穀裏的食兔狼。是許多食兔狼在山穀間仰天長嘯。芳兒跟郭托子合鋪睡,他鑽在農戶家肮髒、潮濕的被褥裏,老是翻身,還同郭托子瞎扯一些事情:“它們隻吃兔子,郭師傅,你信不信趕車大爺說的話?”翻身,用手捏住鼻子,嫌髒被子有味,“郭師傅,你信不信日本教授說的這些鬼話?”“狼的事是日本人說的?不是吧?”“大爺說狼的事。日本教授也跟我說了漢碑的事。”“他說漢碑了?跟你一個小孩子說漢碑,這又有什麽用呢?”“我今天跟日本教授學了不少東西,所以你和王托子從農戶家裏出來時,見我倆在石牆間尋找東西。”“找什麽呢?找漢碑嗎?牆裏會有漢碑砌著?”“教授說是要這樣去牆裏麵找石碑的。”“腦子壞了,山穀裏這種小去處,哪來的這麽多古代石碑?”“腦子沒壞,教授聰明著呢。”“你老是叫日本人為教授,卻從不叫我什麽好聽的。”“郭師傅,你要芳兒叫你什麽好聽的?教授?你又不是大學教授,你是我的師傅。”芳兒在心裏想,這個郭托子,以前在外麵,憑著一點小知識,走門串戶,弄些古董小件,去騙人,人家川次郎才真是文物行家,收來的文物可以進國家博物館。屋外這時跑來了幾隻動物,好像在相互撕咬,並連續撞倒了幾樣被擱在院子裏的東西,東西倒地,院子裏發出巨大的共鳴聲,可能是這些東西倒地的聲響把動物都給嚇跑了,因為接下來院子裏便沒了任何動靜。芳兒讓郭托子把被褥靠嘴巴的這一端盡量往胸前那兒拉,這樣可以離被子臭味遠一些。鼻子裏滿是難聞的氣味。屋裏氣味也有些臭。耳朵裏又有狗叫聲傳入。說著說著,芳兒和郭托子就都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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