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央俯身去撿起地上的碎片,一眼掠過積水的小土坑,竟看見了許相夢笑得燦爛,夜央手指一動,碎片掉落水坑,濺散了眼裏的幻象。


    “客官,我來收拾就好!”小二跑來拾起茶杯碎片。


    夜央起身佇立窗前,日正窗外,路人形色匆匆,或出行,或歸家,夜央心裏乍起一陣落寞,他不由得疑惑自己何時也會感覺到孤身隻影獨行的寂寞,那本該是他早已習慣且甘願一生安於此狀的生活。


    夜央眼神張望窗外大路兩頭,像是在尋找著某一個人。


    “夜公子,幾月不見,為何今日會麵帶愁容呢?”


    夜央身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他轉頭,便看見一個男子從旁邊的院門走進驛館來,那男子比夜央略年輕幾歲,眉眼五官與夜央有些相似,可他臉上滿溢著笑容,這點便與夜央的冷若冰霜大相徑庭。


    “坐坐坐,小二上酒!”男子道。


    二人坐下,夜央一副嚴肅的神情,那男子倒是一副十分隨性的樣子。


    “如何,他說什麽了?”夜央問。


    小二從後廚裏端來酒碗,放在桌上便離開了。


    “哎,幹嘛這麽著急,咱們兩兄弟這麽久不見,先喝兩杯!”男子倒上酒推到夜央前麵。


    “我在這裏沒有任何發現。”夜央道。


    夜央自坐下開始邊一副正經嚴肅的模樣,他這話一說,對麵的男子便抬頭一臉不樂意地盯著他,任憑麵前的酒杯溢出來直到順著桌麵流到身上。


    “哎呀呀,這……”


    男子放下酒壺,起身抖去身上的酒水,深深歎了一口氣,坐下說道:“既然夜公子連點敘舊的時間都舍得給我,那央華我也就不拐彎,在這直說了。”


    央華飲下桌上那杯酒,神色驀地一轉,眉宇之間的那份不羈一斂,嚴肅說道:“他說一年的時間,你都沒有半點進展,雖然沒有明說,但我能聽出來,他有意派遣他人行此事,甚至已經做了此事。”


    “是嗎?”


    夜央端起桌上的酒杯,心中若有所思,更在那一瞬間想到身為知縣大人的許相夢,她的身份會否就是男子口中所說的他人?


    “聽說你們縣衙來了一位新任知縣,你說她有沒有可能就是那個被派下來的人呢?”央華一邊吃著小菜一邊問。


    “你這次從衡都出來,準備何時迴去複命?”夜央問。


    “你這是關心我呢,還是管我呢?”央華一臉心思壞笑著。


    央華一句調侃的玩笑話,卻招了夜央一番冷眼。央華被那一眼盯得直發怵,趕緊求饒道:“行行行,哥我錯了,其實這次他沒讓我傳話視察你的進度,我是自己出來遊山玩水的。”


    聽了央華這話,夜央目光中便多了一分疑惑。


    “所以我才說他可能已經派下了別人來這裏,已經完完全全用不著咱倆了!”央華故作高深說道。


    央華自顧自地吃菜飲酒,一副輕鬆竊喜的樣子。夜央輕輕放下酒杯起身走出門去,央華的見此,便趕緊甩了筷子追到門口。


    “我才來你怎麽就要走呀?”央華一把拽住夜央。


    “既然沒事,我就不打擾你遊山玩水了。”夜央冷冷迴道。


    央華試探著鬆開手,夜央竟然真的走出了驛館。


    “還真走呀,也太絕情了!”央華邊說邊上前,一臉哀怨道:“每次走過千山萬水來找你,你不帶我遊山玩水也罷,至少也得帶我去你那個縣衙好吃好喝一頓吧,今日……”


    “我想請你再替我辦一件事。”夜央絲毫不為央華所動,截斷他的話。


    央華一臉怨氣僵在臉上,自己本意是想埋怨夜央一頓,想從他那兒得點便宜,再不濟,隻賺他一些歉意也就不算一無所獲,豈料夜央竟能做到如此不通人氣。


    央華一臉委屈地望著夜央,企圖用苦肉計打敗夜央,可還是無濟於事,夜央依舊那副雷打不動的冷峻表情,說道:“替我查一查徐向孟的背景,查到之後來縣衙找我。”


    “哎,夜公子還真是不客氣呀,我有答應替你辦事嘛!”央華一臉委屈說不出口的樣子。


    “縣衙裏還有很多事等著我處理,下次你來縣衙,我可以答應你任何合理的條件。”夜央承諾道。


    “夜公子這話留有好大餘地呀,我沒看到你的誠意!”央華故意擺出一副不樂意的樣子。


    麵對央華絲毫不妥協的拉鋸戰,夜央心裏居然有願意讓步的想法,他都不知自己居然也會有動搖意念的一天。


    “那好,任何條件。”


    得到了夜央無條件的承諾,央華立馬破愁成喜,得意道:“就要你這句話!真沒想到,我終於贏了你一次,真是太叫人身心舒暢了!”


    驛館裏的夥計從一旁牽來夜央的馬,夜央接過韁繩便一躍上馬。


    “真的就這麽走了,不再喝兩杯?”央華問。


    “縣衙裏還有……”


    “行行行,這一年多,縣衙成了你的家,捕快們才是你的家人,看來我隻能乖乖地,默默地離開。”央華故意裝出一副可憐又失落模樣。


    “你該慶幸自己能遊山玩水,樂得清閑,後會有期。”央華的再一次施計隻換不來夜央一句“後會有期”。


    夜央騎馬奔馳離去,央華獨身立於馬蹄揚起的塵灰之中,心裏默自哀傷。


    “二哥,等我玩夠了迴來呀!”


    央華朝著早已遠去的夜央大喊道,他不知夜央有否聽見,但這一句話包含了絕對的兄弟情意。


    馬背顛簸,馬蹄聲響,但夜央仍舊聽見背後傳來的央華的喊叫。不錯,他們二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夜央是央華的二哥,他們談話時所說的“他”便是他們二人共同的大哥央宸。


    夜央不以央為姓,而隨母姓夜,他是被父族唾棄的血脈,苟活於世,身上背負太多沉苦重擔,心中埋葬太多注定被藏匿永世的悲痛。


    夜央開始思索央華的那句話,他說的沒錯,夜央剛到高涯縣時,心裏隻有任務,然而漸漸的,夜央習慣了遠離帝都,遠離過往的日子,他安於處理小小高涯縣內的繁雜瑣事,自己來此的真正目的退居其二。


    若真如央華所說,自己的無所作為已叫央宸另有行動,那對夜央而言是一件幸事,隻不過掐在那關鍵時刻出現的許相夢的身份,卻叫他不能不擔憂。


    “她會是新的暗探嗎?”


    夜央雖憂也疑,與許相夢相處的時間,他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許相夢是央宸派來接替自己的人,如若她是,那她該是披著多厚的偽裝,不僅僅迷惑了他的眼睛,更一步步迷惑了他的心。


    夜央終於開始清理這些日子的記憶,許相夢來到高涯縣衙第一天,夜央便對她的身份持有懷疑,她的氣質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知縣,第一眼的感覺是浪子,痞子,甚至乞丐。


    如果說第一眼可能更多是以貌取人,那後來的許相夢,依舊不像有為官之人的理智沉著,她任性妄為,行事魯莽,這樣的許相夢,不像知縣卻更不符處事謹慎的央宸選賢任能的原則。


    “她到底會是什麽身份,隻是知縣徐向孟,還是央宸的暗探,又或許二者都不是?”


    夜央設想了三種可能,任何一種可能的結局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夜央那樣迴憶了一番,原來自己對許相夢的懷疑隻存在最初見到她麵的時候,而之後直到現在,自己對她的懷疑僅僅停留在男女之身,卻對她這個人的起不了疑心。


    想了太多太多,夜央終究還是發現了,不管事實和結果會是如何,他都不希望許相夢受半點傷害。


    幾個時辰之後,夜央一騎入了縣城。


    縣衙裏,金勁抓迴藥煎好匆匆忙忙端進許相夢房間,看到柳夏青和小蘿的那一刻,金勁差點沒端翻了一碗湯藥。


    “你們怎麽在這裏?”金勁一臉疑惑問。


    柳夏青本坐在床邊,看見金勁端著藥進來,便趕緊起身往他跑去,端過藥來,一臉急切問道:“這是知縣大人要喝的藥吧?我來!”


    金勁根本沒來得及迴答是,柳夏青已然端著藥走到了床邊。金勁和成牆倒是心裏疑惑不已,這柳夏青沒事跑來縣衙裏照顧許相夢,安的那是什麽心?


    柳夏青端著藥坐到許相夢身邊,不曾想她喂起藥來還有模有樣,隻是喂進許相夢嘴裏的藥她一滴沒咽下,反而全從嘴角流迴出來了。


    “她怎麽喝不進去呀?”柳夏青慌張地用手帕擦去許相夢嘴角的湯藥。


    “是不是大人昏迷太深了,不能吞咽呀!”金勁一旁著急說道。


    “那可怎麽辦,喝不進去藥,再這麽燒下去可不行。”柳夏青一臉緊張和擔憂。


    “小姐,我扶起大人,你再喂試試!”


    小蘿說罷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扶起病得死沉的許相夢,柳夏青再次將藥送進她口中,卻依舊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金勁和成牆二人看著床那邊的柳夏青和小蘿,刹那間覺得自己二人就跟個沒事人一樣,明明是自己的知縣大人呀!


    金勁二人傻愣著許久,柳夏青和小蘿嚐試了許多方法,碗裏的藥白去了一大半,許相夢卻是一口藥沒咽下,小蘿隻能先將許相夢躺迴去。


    “你們倆傻站著幹嘛呀,有沒有什麽辦法讓你們大人喝藥呀?”柳夏青焦躁起來。


    二人被柳夏青這一問才迴過神來,十分不靠譜地說著自己認為可能可行的方法。


    “一碗都給大人灌進去,或許能喝進下幾口!”金勁道。


    “把大人晃醒吵醒!”


    “不然給她拍醒!”


    柳夏青越聽心裏越煩躁,她將手中的藥藥放下,著急無奈這二人真是關鍵時候一無所用。


    “還有一個方法……”金勁突然興奮起來,卻沒敢繼續說下去。


    “什麽方法,快說來聽聽!”小蘿道。


    “額……”金勁內心還是有些猶豫,糾結著終於還是開了口說道:“方法就是嘴對嘴把藥送進去,不讓藥流出來。”


    “這能行嗎?”小蘿對金勁很不信任。


    “應該可以。”金勁有些底氣不足迴道。


    “那你們誰來試試?”


    小蘿輕輕鬆鬆地一問,金勁和成牆倒是惶恐,不說許相夢是知縣大人,就算是個普通男子,也很難跨過心裏那道檻。


    “這……”


    金勁和成牆二人都猶豫不決,小蘿和他們二人爭論起來,柳夏青卻硬下心重新端起了藥。


    夜央迴到縣衙,不自覺就走到了許相夢院前,他看見房門開著,又聽見房內有好些個聲音爭論著,便進了院子往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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