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拂風吹雨,屋內燭火微殘。


    許相夢撒了瘋似的脫去一身濕衣裳扔在地上,更重重踩了幾腳。


    “當女子有什麽好的,不當了不當了!”許相夢一腳把衣裳踢到了床下。


    許相夢心裏憤懣不已,轉頭走到桌上倒了一杯水給自己灌下去,可怒火絲毫沒有熄滅,反倒是越發猛烈。


    許相夢一拳捶在桌麵上,那個錦裝的竹筒被一震從桌上滾落,“啪”一聲砸在地上。


    許相夢趕忙起身撿起,打開取出那幅畫,雖然她是一路冒雨跑迴縣衙,幸好有包在竹筒外的錦布,畫才完好無損,一點雨水都沒滴著。


    許相夢將畫鋪在桌麵上,畫裏雨夜正如當下的屋外,雨水淅淅瀝瀝,敲擊著地麵,石階,屋簷。


    許相夢不禁心生愧疚,是對楊景佑。看見夜央和楊景佳那一刻,許相夢是突然間的恐懼與心慌,當她跑進雨中,被楊景佑追上拽住的時候,在她迴首一眼看見他的時候,那一瞬間的憤怒究竟是什麽?


    許相夢越想越糊塗,越想越矛盾,腦海裏不停閃現夜央和楊景佳深情對望,以及自己狠心推開楊景佑的畫麵。


    “許相夢你在想什麽呀?”許相夢狠狠地撓了幾把頭。


    “不過也好,他們都是相識之人,要是跟那個少爺公子走得太緊,反而增大了被識破的幾率。”


    許相夢這樣一想,倒覺得誤打誤撞還解決了個大麻煩,可盡管如此,在她內心深暗之處,仍覺得因什麽堵塞著,難以釋懷。


    “夜師爺和她,看來不像金勁說的那樣簡單呀!”許相夢驀地又想到夜央。


    “幹嘛又想夜師爺,不想不管了!”


    許相夢想著煩擾無休無止,越想便覺得腦子越發漲悶。她一頭栽到床上,裹上一頭被子,盡力不讓自己再去想夜央。


    雨聲彈唱到深夜,許相夢房內的蠟燭燃盡了,她人也算隨著與自己的鬥爭結束而入眠,一頭濕發裹上被子,許相夢這樣一覺睡到天亮,隻是沒有醒來。


    平日裏許相夢便習慣賴床,隻不過今日,巳時已過,她還未從房裏出來,成牆心裏多少有些擔憂,便到她房前敲門。


    “大人,你還沒醒嗎?”


    成牆站在門口許久,房內的許相夢卻久久沒有迴應,他再敲門,仍然無聲傳出。


    成牆覺得情況不對,稍加思索之後,便猛地撞開了房門。一陣過門風吹落桌上的那幅畫,飄進了桌子底下。


    這麽大動靜都不見許相夢醒來,成牆慌裏慌張衝到床前,正看見許相夢倒在床上,一臉通紅,他俯身一看,隻覺得像靠近蒸籠一般滾燙。


    “大人!”


    成牆大聲叫喊,許相夢卻沒有絲毫反應,他一下慌了,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人怎麽了?”


    金勁聽見成牆這麽大動靜,便也跑了來,上次那些事還是讓他心有餘悸,不敢進門便趴在門上問成牆。


    “大人燒著了!”成牆太過緊張張口說道。


    “什麽?燒著啦?”金勁趕緊跑進來到床邊。


    看出許相夢一身紅熱滾燙,金勁撒腿便往外跑,成牆還沒冷靜下來,追到門前大喊:“金勁你去哪兒呀?”


    “找大夫呀!”金勁喊著跑遠。


    沒過多久,金勁便連垃帶扯地請了大夫迴到縣衙。


    “大夫您快這著點,我們大人不行了!”


    “金捕快你再這麽拽,還沒給大人看病,我這把老骨頭就要先不行了呀!”


    安靜無聲的房內,老大夫正在給許相夢號脈,金勁和成牆二人在一旁等待。


    “大人怎麽突然生病了呀,夜師爺又出去辦事了,成捕頭又協助鄰鎮報案,這緊要關頭,要是突然有個什麽事,我們倆可該如何是好?”成牆一臉憂煩道。


    “那又怎麽樣,不是還有我金捕快在嘛,大事小事,都不是事兒!”金勁胸有成竹道。


    二人小聲議論著,老大夫也號完脈,便開口說道:“知縣大人應該是外感風寒邪氣,又內有鬱結不疏,外寒入裏而化熱,鬱熱不散,導致……”


    “行了大夫,您說這些我們也不懂,直接就說該怎麽治吧!”金勁不耐煩聽這些神叨,便截斷大夫的話。


    大夫深深歎了一口氣起身,無奈地問道:“你們兩個誰跟我去藥鋪抓藥?”


    “我去吧,我腿快。”金勁迴道。


    金勁隨著大夫又出了縣衙往藥鋪去,才踏出門檻便被街那頭走來的柳夏青和小蘿看見了。


    “小姐,那不是粗俗無禮的金捕快嘛,他這麽著急是要往哪兒去呀?還有他身邊那個老大夫,難道縣衙裏又有人出事了?”小蘿說道。


    柳夏青聽小蘿所說,驀地心裏有些擔憂,便跑了上去攔住金勁,問:“你這麽急急忙忙的往哪兒去呀?”


    “哎呀,柳大小姐,大人病得很嚴重,你這時候就別找金勁麻煩了!”


    金勁語氣很急切,說罷便出手推開柳夏青和老大夫徑直走了。柳夏青被一推後退幾步,幸好被小蘿扶了住。


    “哎,他居然還敢推小姐你!”小蘿怒道。


    “本小姐……”柳夏青一個拳頭揮起,卻又驀地想起金勁那句話,便一刻不待地往縣衙裏跑去。


    “小姐,那可是縣衙大門!“小蘿喊道,柳夏青卻絲毫沒有猶豫跑了進去。


    “小姐,你等等我!”小蘿見柳夏青那樣一往無前,也隻能趕緊追了上去。


    柳夏青跟個無頭蒼蠅一樣在縣衙裏一通瞎跑亂撞,挨個院子,挨個房間衝撞破門而入。


    “小姐,你找什麽呀?”


    成牆本是在許相夢屋內守著,忽聽得屋外的大動靜,便出門查看情況,正麵便撞見了跑進院子的柳夏青。


    “柳柳柳……”成牆看著衝進來的柳夏青,嚇得話都說不出口。


    “柳什麽柳,讓開!”柳夏青一把推開成牆跑進房裏。


    成牆還有些惶恐,正想往房間裏去,小蘿也跑進院子來,又是一把推開了他跑進房間。


    “小姐!”


    柳夏青一衝進屋裏便看見了躺在床上的許相夢,渾身散發著熱氣。


    “怎麽,她怎麽這麽燙?”柳夏青問。


    成牆從外麵走來,迴答道:“大人不知道怎麽了,一大早就沒睡醒,全身發燙,不過已經請大夫看過了,金勁去抓藥了!”


    望著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許相夢,柳夏青竟心生一絲疼惜。難民村火難中死裏逃生之後的這些日子,她經常有事沒事閑逛到縣衙門口,可始終因為曾經那句“誓死不入縣衙半步”而不敢踏進來。


    柳夏青得知自己在火裏暈了過去,是許相夢讓夜央先救的自己,而他們兩個卻差點因此葬身火海。


    自打那日許相夢在成衣鋪子讓自己下不了台,柳夏青便對許相夢懷恨在心,恨不得教訓她,打敗她,讓她跪地求饒。


    可難民村一行,柳夏青的心思明顯轉變了,從許相夢遞上那一束小野花開始,柳夏青驕傲大小姐的心便被撼動了,大火中的舍己為彼,更是正中一個女子愛慕英勇體己之人的心思。


    “這麽燒著可怎麽辦?”柳夏青心裏急了起來,問道:“小蘿,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呀,這麽燙要是腦子燒壞了可怎麽辦?”


    “小蘿也不是大夫,也不會醫術,不知道能怎麽辦!”


    小蘿看著柳夏青今日和往日的她大相徑庭,平日裏,她驕傲,她是高高在上,刁蠻任性的大小姐,眉目之間是滿溢的自尊和自信,而此刻,她滿帶愁容,眼中的淩厲被一掃而空,隻是一個麵對非常之事束手無策的弱女子。


    “咳咳……”許相夢忽地咳了兩聲。


    柳夏青趕緊跑了過去,許相夢全身沉重得無法挪動絲毫,她微微睜開眼睛,眼前以前模糊,她根本看不清柳夏青。


    “她醒了!”柳夏青又驚又喜。


    “大人!”成牆也匆忙跑到床邊。


    許相夢眼中一片模糊,隻看到兩個人影,她腦子更是昏昏沉沉,聽到的聲音都像是置身深穀大喊聽到的迴聲那般混濁。


    許相夢的神識已然不清醒,眼前越發模糊,最終又變成了一片漆黑。


    “她怎麽又……”柳夏青的心情隨著許相夢而起落。


    許相夢昏睡了,縱使身體上有千萬分不適,他卻依舊做了一個好夢。


    夢中那場景好像是在夜市街,街兩旁的五彩燈籠映照著一路斑斕,春意正濃,春風拂麵,春夜爛漫,如夢似幻的美麗情境。


    夢中的許相夢是一個真正的女子,穿行在往來不斷的人流之中,她默然無言,與對麵走來的夜央擦身而過,慶幸得是二人並未就此錯過,而是都為彼此迴首,相視而笑的那一幕是多麽動人心弦。


    許相夢深陷夢境,而夢境終究隻是夢境,此刻的夜央不在許相夢身邊,卻在偏遠的縣城外。


    縣城之外的小小驛館內,正坐著歇息飲茶的夜央心裏驀地一悸,端著的茶杯竟由手上滑落,砸碎在地。碎落聲入耳,夜央不由得皺緊眉頭,總覺心裏某處驚悸恐慌不止,卻又不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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