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相夢陷入幻思之中,楊景佑見她一副想事想出了神的樣子,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雨?”


    許相夢乍地迴過神來,瞥見掉落在地的油紙傘,趕緊蹲下拾起,一點不留空當,許相夢便一把將傘拋進楊景佑懷裏。


    “你的傘還你!”


    楊景佑兩隻胳膊接下傘,正想把手中的竹筒給許相夢,可許相夢卻恰好轉過身去,感歎夜央的陰魂不散,自己的念念不忘。


    “這個……”


    “那邊有果糕!”


    許相夢忽地看見街那頭賣果糕的小攤,完全沒顧到有話要說的楊景佑,自顧自地往嘴裏說的“那邊”跑去。楊景佑心想去追,可腳下卻似有千斤之重阻攔。


    “……想送給你。”楊景佑臉上掛著滿滿的失落道出無力的後半句。


    許相夢就在楊景佑眼裏跑遠,跑得越來越遠,身影越來越小,卻從始至終在清晰印在楊景佑眼裏。直至她擠進人群,擁擠不見。


    楊景佑糾結於心頭的落寞,好像不僅僅是普普通通那種被無視的失落,而是更複雜,隱藏更多情緒。


    楊景佑重新坐在了橋階上,將手中的油紙傘和和竹筒放在一邊,低垂著頭一副落寞苦愁模樣。在他心裏,許相夢怕是就要如此一去不複返,而這份禮物也送不出去了。


    “我請你吃果糕!”


    一句熟悉的話在楊景佑耳邊想起,他驀地抬起,眼前是一臉笑容的許相夢,她手上捧著果糕,俯身遞到自己跟前。


    “小雨你沒走!”


    看到許相夢那一刻,楊景佑所有的憂愁悲憤即刻消散殆盡,一下從階上跳起來。


    “我走去哪兒呀,我隻是看到那邊有果糕,想到上次就想請你吃來著,不是沒吃成嘛,這次可趕上了!”


    楊景佑幾乎拋盡了所有的心緒,雙眼直盯著許相夢。


    “不吃?”許相夢見楊景佑一副呆住的樣子,不由得猜測他的心思,說道:“也是,大戶人家的少爺怎麽會吃大街上的小吃呢!”


    許相夢說罷一把捧迴果糕,取一塊塞進嘴裏吃著。


    “不是的,我隻是……”楊景佑下意識伸手,竟雙手觸犯許相夢的手。


    觸到許相夢手上的涼意,楊景佑並不縮迴雙手,反而雙手將許相夢的托著果糕的手攏住。


    楊景佑的掌心也是溫暖的,許相夢竟有一刻享受那種被捧在手心的感覺。許相夢的目光由楊景佑臉上轉移到他手上,她下意識一縮手果糕便落在楊景佑手裏。


    “我們去逛逛吧!”


    許相夢竟有些尷尬,跑去拿起楊景佑放在一邊的油紙傘和竹筒。楊景佑緊緊捧住果糕,迴味著方才的感覺,他不禁嘴角一笑,取一塊果糕塞進嘴裏。


    “好吃吧?”


    許相夢乍一下在楊景佑跟前冒出來,麵帶淺笑。楊景佑先是一驚,愣了片刻,迴答道:“好吃。”


    聽了楊景佑的迴答,許相夢臉上的淺笑立馬轉換成了露齒大笑,一拳捶在楊景佑胸口,笑道:“我就知道你也會喜歡的!”


    楊景佑凝視著許相夢的笑,他眼神中流露的絲絲柔情蜜意,在許相夢看來怪異非常,盯得她一臉歡笑變成凝眉深鎖。


    “這麽看我幹嘛!”許相夢一竹筒子敲在楊景佑頭上。


    “呀!”楊景佑摸摸額頭。


    “對了,這是什麽呀?一個竹筒子還包得這麽漂亮。”許相夢拿起竹筒在手上轉著玩。


    許相夢幾下便把竹筒玩掉在地上,楊景佑立馬緊張地拾起,慌張地打開蓋子,取出裏麵的那幅畫,敞開一看沒有損壞,才舒了一口氣。


    “沒摔壞,太好了!”


    “這畫的什麽,你畫的?”許相夢邊說邊拿過楊景佑手中的話。


    許相夢遠看近看細看手中的畫,怎麽都覺得這畫中女子看著眼熟,可想遍了身邊的女子,卻唯獨忘了自己。


    “這畫裏的女人是誰呀?”許相夢一臉懵然盯著楊景佑問。


    許相夢這疑問一出口,楊景佑更加一臉懵然,他不禁懷疑,莫非自己畫的當真絲毫不像?可事實並不是如此。


    “我畫的是小雨你呀!”楊景佑迴道。


    “啊?是我!”許相夢又看一眼畫上的女子,這才認出自己來,又驚又喜道:“還真是我!”


    “你說你這幾天可能就要走了,畢竟我們有緣相識,我就想送個禮物給你,這是我自己畫的,可能不是很好,但是……”


    “不,這是我這輩子收到的第一份禮物,也是很大的感動!”許相夢笑了,由衷的喜悅。


    許相夢忍不住凝望著楊景佑,這個雖隻見過三次,卻為自己撐傘,給自己感動,同時也是自己作以真實女子的身份,第一個認識的男子。


    透過楊景佑的眼睛,許相夢能看出他是和善良真誠,值得交往的朋友,雖然擔心自己的偽知縣身份或許會在某一天因此而暴露,但她依舊起了繼續以真實的女子身份和楊景佑來往的心思。


    微風送來細雨,滴落在許相夢臉上,一絲涼意滲來,許相夢驀地迴神,趕緊把畫裝迴了竹筒。


    “怎麽還下雨了呢?”


    許相夢匆匆忙忙,掉了包袱掉了傘,卻小心翼翼地將畫卷好塞進竹筒,蓋好蓋子。


    抬頭之時,那把傘已在自己頭頂撐起,傘柄握在楊景佑手中。傘外是朦朧細雨,街上的燈籠逐漸被風雨熄滅,行人的腳步越發變得匆忙,然而在傘下,時間仿佛就如靜止了那般。


    “看來夜市街是逛不成了,不如我送你迴家?”楊景佑道。


    那一刻的美妙情景,許相夢多想脫口而出一句“好啊”,隻是她不能,絕不能讓楊景佑知道自己的住所是在縣衙。


    “不行。”許相夢十分決絕拒絕道。


    “為什麽?”


    許相夢見楊景佑一副認真疑問的樣子,不編出個認真的理由怕是不容易糊弄過去。許相夢稍稍思索,迴道:“我住在親戚家,被他們看見我跟一個他們陌生的男子在一起,怕是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許相夢嘴上說得義正嚴詞,心裏卻默默欣喜:原來當一個女子,連找借口都容易得多!


    “那倒也是,那這傘你拿著吧!”楊景佑又一次將傘塞進許相夢手裏。


    許相夢一手握著傘,另一手便拽住了楊景佑,笑道:“這次別又一個人跑了,我先撐你迴家!”


    雨中漫步的一雙背影,穿過燈火闌珊的夜市街,楊景佑伸手觸摸到許相夢撐傘的手,輕語一句:“我來拿吧!”


    “哎,我送你迴家之後,這傘可又要被我帶走了!”許相夢略微歎氣說道。


    “不要緊。”


    楊景佑心裏竟偷偷樂著,他心裏抱著一絲盼望,這把油紙傘能將自己和許相夢緊緊聯係在一起。


    許相夢在心底矛盾著,這場突來的晚雨,是否老天有意讓自己和楊景佑難以斷清,是否是老天允許自己以女子之身示人,即便僅僅是在夜幕之下以,且是頂著另一個人的名字。


    許相夢一切的思緒都在走到楊宅大門前那一刻被衝擊殆盡。她沒看錯,房簷下站著的二人,一個是楊景佳,另一個便是夜央。


    楊景佳將傘撐開遞到夜央身前,夜央接過,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在許相夢眼中卻是情深意重。


    許相夢不禁感歎,自己身處繁鬧夜市之時還在幻想夜央會是怎樣獨自排解安靜的孤獨,原來一切當真是自己多慮了,夜央身邊還有一個楊景佳。


    夜央轉身看見那二人一刻,許相夢趕緊撩過麵紗遮羞自己,但二人的目光仍然是遠遠落在彼此眼中,夜央腳步驀地一頓。


    “我走了!”


    許相夢說罷便轉身跑開,她其實不明白自己那一刻的心情,或許並不全是害怕女子身份暴露,而是恐懼麵對夜央的感情。


    “小雨!”


    楊景佑追上許相夢,將傘再一次放進她手裏,隻是這次,許相夢再也不願意接受這把傘,無關它事,隻是心間莫名的怒火對楊景佑爆發了出來。


    “我們不會再見了!”


    許相夢一把狠狠推開楊景佑的手和油紙傘,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楊景佑反應不及,甚至許相夢都不清醒自己的作為。


    油紙傘重重墜地,那聲音聽在楊景佑耳中是多麽沉重,敲碎了所有美好的幻境,唯一的現實便是許相夢那句略帶怒氣的最後一言。細雨如針,刺入皮膚,刹那涼意直達心中。


    許相夢跑得雙腿都顫抖了,她懷著之前逃避追債人時那樣的心情,躲在一棟大屋院前的大柱子後麵,多久沒有這種懸吊著心的恐懼之感了,隻不過這次她逃避的不是刀劍拳頭。


    許相夢全身無力靠在柱子上,雙腿一軟便重重坐到地上。許相夢眼角不自覺滑落一顆淚滴,一絲熱意順著臉頰而下。


    許相夢身後,雨下的街道空無一人,隻聽得雨聲微乎其微的淅淅聲。夜央由轉角走來,他略顯愁思的皺眉,他迴憶這方才與那個蒙著麵紗的女子互相對視的瞬間,他不自覺地張望四方,尋找她的身影。


    孤身一人藏於心中的恐懼,孑然一身掠過無人的雨中。夜央走過,消失在街頭,許相夢擦過眼角的淚水,自問:“許相夢,你竟然害怕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許相夢仰頭靠在柱子上,滲出的眼淚滯留眼角,晶瑩如無根之雨,不雜半點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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