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已顯秋意。陽光溫暖、微風和熙,坐在房中就能聞到透窗而入的那特有的屬於秋天的香味。


    蒙古兩部王爺已率眾抵京,允祥、允禮、弘曆、弘晝等王爺、貝勒們迎在宮門,城門至宮門鼓樂大作,鼓樂中響著悠長而洪亮的通傳聲,‘和碩部王爺到’、‘伊爾根覺羅部王爺到’,……。這是自雍正朝以來前所未有,又極其盛大的儀式,對兩部王爺來說,也是莫大的恩寵。


    通傳愈來愈近,我越發坐不住,站起來踱了會,又坐於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打量一番,拔下頭上的簪子,瞅了一眼桌上的首飾匣子,躊躇一下,自銅鏡中瞥了一眼坐於桌邊呷茶的胤禛,隨手又拿起另一個簪子,在頭上比劃著。


    他站起,走過來徑自打開首飾匣子,拿出那支木蘭簪子,輕輕插進我的發髻,望著鏡中的我們,他道:“自己喜歡的,就是好的。”望著銅鏡中他凝重的麵容,我默了一會道:“如果自己的喜歡的,帶給自己的隻是沉重的幸福,那也是好的嗎?”他麵色一暗,啞聲道:“過了這幾天,氣也該消了。” 我眼眶一熱,強笑道:“我是生自已的氣,在宮中生活了這麽多年,仍是不能放開心胸,不懂得去珍惜,苦了別人,也苦了自己。”他微蹙眉頭,搖搖頭,輕歎口氣,從後麵環著我的肩膀,道:“還說沒有生氣,我都成‘別人’了。若曦,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我站起,轉過身子,抓住他的手,仰起頭盯著他,道:“慶幸的是,皇後的病已經好轉,流言也沒有了。獨享寵愛,難免會有人眼熱,我雖當時氣惱,心中也是明白的。”他攬我入懷,輕撫著我的背,道:“處罰的過輕,沒有得到應有的教訓。”


    我一時之間有些迷茫,不知他所說何人,在心中細細地想了一會,抬起頭驚訝地道:“居然是她,她不是被禁足了嗎?怎會傳出來這些呢?”他輕歎道:“西藏的事已了,鄂家也算是出了力的。”在心底暗暗歎氣,宮中之人眼皮極活,認為鄂齊立了功,鄂答應自會再受恩寵,她雖出不來,可別人卻是能進得去的。


    苦笑著搖搖頭,她的心胸居然如此狹窄,也如此糊塗,進宮已屆一年,難道沒有發現,自雍王府帶出的幾位福晉,現今的幾位妃嬪,從不曾因爭寵而惹出事端。


    “皇上,兩位王爺已入了宮門。”房外傳來高無庸的輕聲提醒。


    他拍了拍我的背,我又用力的摟了一下,方才放手,微笑著道:“我這就去坤寧宮了。”他凝神望我一會兒,輕輕抓住我的雙手,嘴角已蘊著一絲笑意,眉梢也揚了上去,眸中神色愉悅,前兩天的沉鬱已完全不見。我扯扯嘴角,笑了笑,道:“快走吧,不要耽誤了正事。”


    他輕鬆一笑,道:“和你在一起,也是正事。”我一愣,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居然從他嘴裏聽到這麽窩心的話,我心中一暖,踮起腳尖,快速地在他唇上印一下,拔腿就走。


    “若曦。”背後傳來他的聲音,我微微一怔,轉過身子,疑道:“什麽事?”他笑著柔聲道:“不要擔心,依敏敏的性子,就是認不出你,你們也會成為朋友的。”


    微笑著‘嗯’一聲,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行去,心中居然感動不已,隻為他總是能輕易的洞悉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步履輕盈地向坤寧宮方向走去,沿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菊香扯閑話,小丫頭不知哪聽來的笑話,聽得我掩嘴輕笑。氣氛正好,看見對麵鄂答應迎麵走來,背後跟著兩個肅著臉的太監。見到是我,三人慌忙走到路邊,讓開了路。斜睨她一眼,依舊緩緩地向前走去。


    她俯身請了一安,未起身,卻忽然‘嗵’地跪了下來,兩手撐在地上,抬起頭,眼中隱隱含著淚花,道:“娘娘,奴婢該死,做了不該做的事,但奴婢已被禁足了這麽許久,請娘娘饒了奴婢吧。”說完,頭抵住地上的雙手,整個人匍匐地地上。我一頓,停下腳步,默立在她的麵前,過了一會,壓下心底讓她起身的想法,硬下心腸,淡淡地道:“現在你不是出來了嗎?”她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哽咽道:“皇後身邊的嵐冬姑娘傳話說,哥哥今日會進宮,令奴婢見兄長一麵,並不是允許奴婢出來。”


    心中思潮起伏,花季女子被禁於鬥室,而且不是一天、兩天,而是長達數月。心中對她的憎意漸減,低低歎了口氣,道:“你起來吧。”她一怔,似是有些不信,麵色轉了幾轉,最後,還是緩緩地站了起來。


    兩人靜靜地默了一會兒,她輕聲道:“娘娘饒恕了奴婢嗎?”我注目望著路旁已略顯枯萎的花道:“既知錯了,又為何錯上加錯,在宮中喜言是非,不是智者所為。”她輕輕一笑,低頭理了理衣襟下擺,挺直身子漠然道:“奴婢的性格說好聽些是直爽,說難聽些是一根筋,又怎會如此費盡心思去想這些是非。前陣子,來看望奴婢的人,言語中倒是有這樣的意思,可娘娘似乎有所誤會,我言盡如此,方才請求原諒的話我收迴,奴婢告退。”


    站於她身後的太監麵露慍色,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開口斥道:“帶罪之人,還敢頂撞娘娘,……。”未等他說完,我麵色一緊,冷聲‘啍’地一聲,他囁囁地咂了一下嘴,隨即躬身垂首立在了原地。我瞟了她一眼,厲聲對太監們吩咐道:“再怎麽說,她也是主子,不能亂了禮數。”


    兩個太監不約而同跪了下去,連著聲道:“奴才不敢。”鄂答應麵露驚色,有些不解地看我一眼,然後,低垂著頭緩緩而去。


    —— —— —— —— ———— —— —— —— —— ——


    剛入宮門,便聽到陣陣鶯呢燕啼的說話聲。我長長地唿出一口氣,扯開嘴角,讓微笑定在臉上,緩步走向殿門。


    香腮紅潤,雲鬢浸墨。我目不轉睛站在門口盯著敏敏,她身著蒙古華服,雍容華貴地坐於那拉氏身側,和我記憶中爽快、活潑的美貌女子已相去甚遠,眼前的她多了些端莊,多了份寧靜。


    “娘娘吉祥。”耳邊乍聞眾人的請安聲,我一愣迴神,忙吩咐她們起身,快速地瞄了一眼,原來宮中諸妃嬪、各個王府的福晉們都來了。上前兩步,對那拉氏微施一福,那拉氏忙起身,拉著我的手,微笑著道:“這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妃敏敏,皇上隨先皇塞外之行曾見過,據聞王妃騎術可是相當好。”敏敏笑著接口道:“草原上的兒女,騎術都是很好的。”我灑然一笑,乍一開口,她依然爽快。


    那拉氏微微一笑,轉過臉問道:“曉文,你可會騎馬?”往日和敏敏一起騎馬風馳電掣疾馳的一幕在腦中一晃,盯著敏敏,一絲笑意掛在嘴角,說道:“曉文有幾位很好的師傅,騎的雖不如王妃,自我感覺仍還不錯。”那拉氏若有所思瞅我一眼,似是對我言語中流露出的欣喜有所不解。


    聞言,敏敏微怔了下,默默地目視著我,眸中竟有一絲複雜的光芒,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你就是蘭貴妃,皇帝的……。”未說完,她停了下來,掠了眾人一眼,尷尬的轉移話題道:“娘娘怎知騎術不及敏敏?”她這麽一問,我也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敏敏當年見到是若曦,而不是我現在的麵容,忙道:“曾聽皇上講過,當年格格騎術精良、舞姿優美,是草原是最美的一枝花。”


    敏敏靜靜注視了我一會兒,微微一笑,輕聲道:“娘娘可聽說,敏敏曾有一位好姐妹騎術絲毫不遜於我,她的騎術可是當年幾位王爺、貝勒們手把手教的。”她話音剛落,身前的說話聲突地停了下來,幾個隱隱約約知道一些的人略帶擔憂的望了望敏敏,又看了看我,而一些年齡稍小一些的福晉們,則是好奇的輕聲猜測,究竟是何人,有那麽大的臉麵。


    心中一陣感動,緊接著又一陣心酸,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有些難受,眼眶有些熱,心底深處有一種想說出‘我就是若曦’衝動。輕輕地籲出一口氣,握緊拳頭,待心緒平和,微


    笑著道:“王妃指的是若曦吧。”


    霎那間,空氣如凝結了一般,房中無任何聲響,連微風吹動窗欞子貼紙的凹凸聲都清晰可聞。見她們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我淺淺一笑,盯著敏敏。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麽,隻是輕歎一口氣,垂下眼臉,端起茶碗喝了起來。


    ‘若曦’這個名字自我口中說出,大家有些許詫異,一時之間,大家相互間打量著,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沉默的氣氛壓抑著眾人,熹妃笑著對那拉氏道:“不說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還是請王妃說些草原上的風俗人情吧。”那拉氏抿了口茶水,潤了潤唇後才道:“也好,自皇上繼承大統,國庫空虛,為了不給沿路州縣因接駕而造成虧空,即而加重百姓的負擔。這幾年沒有進行一次木蘭秋獮,我們這些人當中大概沒有一人去過塞外。”


    如果沒有親眼目睹,是無法想像皇家出巡日用排場的奢華程度的。康熙年間,其中四次南巡的都由江寧織造曹寅接駕,在經濟上給曹家造成了三百萬兩白銀的巨額虧空,曹寅去世後,經曹顒、曹盍餃穩力補救,仍無法彌補,可想而知,康熙的數次塞外之外,留下來的除了空名,還有什麽w載範g繼位,接連頒布諭旨,開始在全國上下大張旗鼓地清查錢糧,追補虧空。並一再表示,不能再像聖祖年間那樣寬容,凡虧空錢糧官員一經揭發,立刻革職。在雍正五年十二月,下令將曹罱揮贍諼窀和吏部嚴審r蚨曹寅之嫡孫曹雪芹從赫赫揚揚的官宦世家,到了繩床瓦灶的地步r彩且蛩親身經曆了家族的衰敗這一急劇的轉折,對曹雪芹來說雖痛苦,但如果曹家不是這樣的結局,他沒有這樣的經曆,那麽,也就沒有世界名著《紅樓夢》?br>  低頭默默地想了一會兒,抬頭掃了一眼,入目處,敏敏正在講著蒙古五畜過年的禮儀習俗、講著蒙古特有的樂器馬頭琴……。


    耳邊好像聽到了那悠揚的馬頭琴曲,閉目冥思,仿佛自己已站在坦蕩遼遠的大草原上,彩雲般飄逸的畜群,以及那馳騁不羈的追風駿馬,還有駿馬上神采飛揚的我們。


    “格格,奴才通傳一聲,你再進去。”門外傳來小路子的聲音,猛然迴神,睜開眼睛,卻見承歡已快步衝了進來。


    熹妃輕輕地搖搖頭微笑著招了招手,承歡對眾人敷衍的施了一禮,便立在了熹妃和我中間。熹妃邊用帕子擦拭她額頭的汗邊笑罵道:“成大姑娘了,還是這麽粗枝大葉,小心嫁不出去。”


    承歡衝她一笑,轉過臉,輕聲問道:“姑姑,王妃是若曦姑姑的朋友嗎?這玉佩是她送給若曦姑姑的嗎?”我看看她特意掛於頸間的玉佩,緊握住她的手,點了點頭。


    她抽出手,走到敏敏麵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並端起茶碗,遞到敏敏麵前。敏敏一怔,眼睛定在了玉佩上,默默地不發一言。


    過了一會兒,敏敏眼角隱隱閃著淚花,接過茶水,喝了一口放於桌上,拉住承歡的手,道:“是若曦送給你的?你是哪家的孩子?”承歡拭了拭敏敏的眼角,道:“是姑姑給我的,我叫承歡,怡親王是我阿瑪。”敏敏握住玉佩,把承歡拉入懷中,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原來你是十三爺的女兒,你額娘是否名叫綠蕪?”承歡的眼神一暗,道:“在承歡心中,若曦姑姑和曉文姑姑都是額娘。”


    我心中一痛,忙向坐於右側的綠蕪望去,她麵色慘白,嘴唇略微顫動,眸中的神色令人不忍多看。雙手輕顫,用帕子捂住口鼻,頭低低地垂了下去。她身旁的兆佳氏,緊緊握住她另一隻手,並對我微笑著輕一頜首。


    —— —— —— —— ———— —— —— —— —— ——


    暢春園西側的禦園,綠草如茵、叢花似錦,放養著鹿、斑馬等,雖比不上木蘭圍場草原遼闊、山巒起伏,但也別有一番景像。


    斜靠在樹上,望著湛藍的天空,嘴邊不禁浮起一絲笑。自己本想找機會,讓綠蕪和承歡多待一會兒,可承歡卻整日的纏著敏敏賽馬,沒有一絲機會。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移目望去,原來是胤禛和高無庸兩人。仍靠在樹上,盯著他微微笑著。高無庸見狀,停下步子,站在原地轉過身子。


    他走到麵前,盯著我道:“這兩天累壞了吧。”我環住他的腰,看著他道:“她的身子剛剛好,不能過度操勞,我身為貴妃是要擔起來的。操心是多一些,可還說不上累。不過,熹妃和傅雅倒是幫了不少忙。”他盯著我,眸中湧出融融深情,靜默了一會兒,輕聲叫道:“若曦。”我‘啊’地一聲,他卻沒了下文,隻是輕撫著我臉龐,嘴角蘊著笑。


    過了一會兒,他道:“自從有了弘瀚,你改變了許多,這次雖然有部分是因為敏敏,可你做的確實很好。”掙開他的手,輕輕的靠在他的胸前,歎道:“以前總想找一個小院子,過著清靜的、隨心所欲的生活。這次迴來,我找到了,禛曦閣就是我想要。自有瀚兒,我可能寬容了一些。那是因為,我無力改變一些東西,那隻好改變自己。”他輕歎一聲,緊緊地摟住了我。


    兩人靜靜相擁了會,他道:“你和敏敏還是沒有進展?”我重重歎口氣,悶悶地道:“敏敏的全部精力都在承歡身上。”他‘哧’地一笑,輕輕拍拍我的背,笑道:“這樣不是你想看到得嗎?”我仰臉,笑道:“那也得看她們的緣分。”他搖搖頭,微微笑著不作聲。


    一陣細風吹來,他為我捋了捋鬢角的碎發。我道:“敏敏心思單純,如果不給她明說,她即使能感覺到,也不會相信我就是若曦,畢竟有些事情是很難解釋的。”他收緊胳膊,正欲開口,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小順子麵色慘白跑到麵前,喘息未定,結結巴巴地道:“啟稟皇上,四阿哥,……,四阿哥摔下馬……。”


    胤禛眉頭一皺,麵色猛地暗了下來,加重握在我手上的手的力量,冷聲問道:“四阿哥傷得可嚴重?”小順子已緩過了神,氣也喘得順了,低著頭道:“當時狩獵包圍圈已圍成,四阿哥陪著蒙古的王爺、王子們準備圍射,就在這時,一頭母鹿居然猛衝過來,馬一驚,四阿哥被甩了下來。因四阿哥習了武,一躍下地,才沒有傷到骨頭,奴才來時,聽太醫說,可能是傷了筋。”手被他握得生疼,我輕輕地拍拍他的胳膊,輕聲道:“還是去看看吧。”


    他默了一下,盯著小順子道:“當時怡親王可在場?”小順子急忙迴道:“王爺在場,當時四阿哥躍下馬時崴了腳,摔在了地上,馬又衝了過去,幸好王爺在四阿哥身旁,及時用鞭子勾住了馬脖子。”胤禛輕籲一口氣,麵色舒緩下來。


    他握著我的手,捋開袖子,見我手腕上紅色的指痕清晰可見,他邊輕輕揉著邊道:“我先去蒙古兩部瞧瞧,你先迴吧。”見我頜首一笑,他大步往迴走去,一旁站著的高無庸緊隨著走了。


    走到小順子麵前,道:“起來吧,現在四阿哥營中,誰照顧著?”小順子站起,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道:“熹妃娘娘和四福晉。”


    —— —— —— —— —— —— —— —— ——


    走至帳前,掀簾而入。弘曆斜靠在軟榻上,兩手放在腦後,眼睛微閉,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右腳下墊著軟墊,整個腳踝紅腫的發亮。傅雅半蹲著身子,專注的、輕柔的擦著藥膏。環顧四周,隻有他們兩人,熹妃並不在場。躊躇一陣,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開口的好,遂轉身往外行去。剛至帳門,正要掀簾,簾子已‘唿’地被人掀開。


    “姑姑,你要走了嗎?”來不及阻止,承歡已抓起我的手,向內走。聞聲,弘曆支著身子,默默地打量著我。


    傅雅放下藥,直起身子,正要行禮,我急忙走過去,托住她的胳膊,微微一笑。她看了我一眼,頭一低,用手擦了擦眼角,複抬起頭,道:“太醫說休息幾日就好了。”見雙眼微紅,顯然是剛剛傷心哭過。我心


    中一陣泛酸,她是真心愛著弘曆的,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我歎口氣,走到旁邊,拿起盆中的濕帕子,擰了擰水,走過去,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淺笑著道:“繼續上藥吧。”一直默立在身邊的承歡,嘻嘻笑著道:“嫂嫂這是心疼哥哥呢?”傅雅麵上一紅,伸手作勢要打承歡,承歡身子一晃,抓住弘曆的手,仍打趣傅雅道:“嫂嫂默認了。”


    眉眼含笑看著她們,無意中掠了弘曆一眼,他仍如剛才一般,麵色平靜,眸中神色淡淡,沒有一絲感情在內。我心中突地酸澀不已,可又不知從何著手處理,他早已明白、也早已知曉,我的身份、我的感情。他分寸的把握著自己的言行舉止,沒有說過出格的話,也沒有做過不合身份的事。可是,他越是如此,我卻越發害怕、恐慌。


    —— —— —— —— —— —— —— —— ——


    一輪淡青色的月亮,將滿園草樹渡上了一層水銀。林中的黃燦燦的野菊,放著清洌的香氣,在涼涼的夜風中飄蕩著。從旁邊湖裏吹過來的霰霧,絲絲如縷,如夢幻仙境。


    想想白天弘曆的表情,又想想敏敏刻意迴避著自己,心情鬱悶難當。重重歎口氣,自林中走出,踱過道路,踅進湖中的長廊裏,信步向前走著。


    “可是蘭貴妃?”前麵傳來一聲輕輕的問話聲。


    我一怔,從遐想中驚醒過來,循聲望去,心中一喜,月光下敏敏靜靜的依在欄杆上。疾步走過去,兩人靜望一會兒,我拉起她的手,輕聲叫道:“敏敏。”


    她身子一抖,猛地掙開我的手,默默盯著我,似是難以置信,我居然如此稱唿她。我苦笑著靜靜等待,等她開口。半晌後,她一字一句地道:“你知道我和若曦的事。”我深深吸口氣,盯著她的臉孔,道:“我就是如假包換的馬而泰。若曦。”她怔忡地望著我,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她麵帶鄙夷嘲諷道:“你也是這樣對皇帝說的嗎?”


    黯然垂首,輕輕地苦笑著。在她心中,如今的我隻是靠心機、耍手段謀取胤禛寵愛的膚淺女子。單純如敏敏,能如此想,那宮中的人,大概都是如此看待我。


    抬起頭,鼻頭有些酸、喉嚨有些堵,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遂麵色淒婉的盯著她。被我笑得有些微愣的敏敏,一皺眉頭,微怒道:“為什麽不說話,難道你不是利用了若曦才得到皇帝的愛嗎?”


    我心中悲傷,一把抓住她的手,直直地盯著她道:“姐姐,不管你曾經曆過什麽,都忘掉吧!……。”


    這是我入十四府後,她信中的原話,她不可能不記得,或許隻有說出這些,她才能相信。她一把推開我,往後退了兩步,雙手緊緊抓住欄杆,滿臉的不相信。


    淚水自我臉上悄然滑下,流入口中,酸酸澀澀,我哽咽著續著自己的迴信:“我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幸福就在點滴記憶中。這麽多年,從沒有這麽心境平和安樂過,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她鬆開手,向前走了一步,用手摸了摸我的臉,喃喃地道:“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是?”自語一陣,她眸中亮光一閃,疑道:“你入宮之前可在十四爺府中?”


    看她的神情,應是信了七、八分,大概是無法說服自己,看到得竟是另外一張麵孔。我輕輕一笑,拭去眼角的淚,笑道:“敏敏,十四雖不是我星星或是月亮,可總還是我的知已朋友,我們的通信自會親自送到我的手裏,絕不會假手於人。”


    她凝神注視我一會兒,才道:“當年伊鷹專門派人來打探過,若曦確實已經不在了,難道中間有誤會,可你的容貌隻是二十多歲的年青女子,不可能是若曦。”


    我再次苦笑,不知道要怎麽給她一個好的解釋,來令她相信。


    兩人相望著默立,半晌後,敏敏開口問道:“那你呢?你會忘了他,忘了月亮,去找星星嗎?”我一怔,側頭細想一下,猛然間憬悟,這是她曾經問過自己的一句話,這事關八爺,即使從若曦口中知道什麽事的人,也不會知道此事。


    我上前拉起她的手,她手一擋,卻沒能推開,瞟了我一眼,便任由我握著。


    我對她微笑著道:“會的!我會睜大雙眼去找的,隻要那顆星星是屬於我的,我不會錯過的。”她神色一變,眼中隱隱含著淚,上上下下打量了我許久,猛地摟住我,哭道:“若曦,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你究竟怎麽了,為什麽他們都說你不在了。”我摟著她,淚水狂湧出來,邊哭邊道:“你不用擔心,不管我的樣子如何變化,我都是你的朋友若曦。”


    哭完之後,我們依在廊子護欄邊,喁喁低語,敘著別後離情。


    她挎著我的胳膊,緊握著我的手,眼角帶著笑道:“你找到了。”微怔一下,隨即明白她話中含義,心中一暖,嫣然笑道:“是,我找到了,我雖不他唯一的星星,而他卻是我一個人的月亮。”


    ――――――――――――――――――――――


    望了望暈黃的宮燈上下搖曳,我麵帶著微笑,以左手支頭,右手拿起發梢輕輕地在他胸前畫著圈,靜靜地打量著熟睡中的胤禛。他閉著眼,嘴角上揚,輕輕地說道:“醒了。”我‘哦’地應了聲,仍繼續著剛才的動作。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輕輕地握著我的手,微笑著道:“昨日和敏敏相認了?”我抿嘴一笑,點點頭,見他臉上仍帶一絲倦容,我抽出手,撫撫他的臉道:“天還早,再睡會吧。”


    他眸中笑意加深,雙手放於腦後,凝神直直地望著我,順著他的眼光,我麵上一熱,笑著拍他一下,拉起薄被蓋在身上。


    他啞著噪子沉沉一笑,拉我入懷,摸著我散開的長發,笑道:“若曦,你好些日子沒有穿這件睡袍了。”這是我仿照現在的吊帶睡衣,用上好的絲綢做的,穿在身上如無物,簡單又舒服。


    此時,他的眸子漆黑如墨,深情地凝望著我。手也自我背上輕柔地一路撫下去,我整個人麻麻酥酥,身子緩緩地貼上去,主動地吻在他的薄唇上……。


    殘陽隱去,夜幕悄悄升騰。


    我和敏敏攜手站著,遠遠地望著那堆篝火,相視莞爾輕笑。敏敏緊握了我的手一下,側頭望著我道:“好像又迴到當年塞外那美好的時光。”我拍拍手臂上她的手,淺淺笑道:“是啊。”


    兩人相視笑著,過一會,她麵色微變,盯著我正容問我:“若曦,你真的幸福嗎?”我微怔一下,即而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道:“一直不希望仰望著宮牆四角過一生,可當真正離開後,卻覺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如今的生活,雖說偶有風波,但我依然感到溫暖、踏實。”她對我一笑,低下了頭,默一會,抬起頭,輕聲道:“他也幸福嗎?”


    我微怔過後,馬上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是誰,遂挽著她的胳膊,看著她,淺笑道:“佐鷹不好嗎?”她慌忙搖頭,抓住我的手,盯著我,壓著聲音急急辯解:“佐鷹對我極好,你不要多想。我隻是,……,我隻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見她慌亂的樣子,我‘撲哧’笑了起來。見狀,她微怔過後,先白我一眼,緊接著,趁我不妨兩手直向我腋窩襲來,大聲道:“讓你知道作弄我的下場是什麽。”


    兩人邊笑邊跑,猶如在當年草原上。鬧了一陣,兩人躺在草地上,靜默地望著滿天繁星。敏敏開口道:“十三爺身邊的名叫張慧之的女子,是他新寵的侍妾嗎?綠蕪呢?她怎麽辦,她會受得了嗎?”


    原來她擔心的是此事,我輕歎一聲,將綠蕪改名的事細說一遍。敏敏側過頭,笑道:“我還以為十三爺是喜新厭舊的薄情之人呢?”


    我心中突地有個主意,猛地起身,看著敏敏道:“你可願意認識她?”敏敏起身,大聲笑道:“如此奇女子,為何不見。隻是十三爺會不會……。”她未說完便大笑起來,我斜睨她一笑,也笑道


    :“他不想讓見就不見了嗎?”敏敏站起,邊拉我起身邊道:“希望綠蕪不嫌我這塞外之人粗陋。”


    未行幾步,便見對麵影影綽綽地走來一人。來人似是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緩緩地走著,不注意周遭的一切。待來人漸近,我輕聲叫道:“前麵可是慧之?”她腳步一頓,用帕子輕輕拭了臉,才上前躬身一禮道:“慧之見過娘娘、王妃。”


    上前扶起她,發現她手中的帕子已濕了一片,她抽出帕子,輕輕往後一退,眼神越過我看了敏敏一眼,垂首輕聲道:“慧之告退。”


    我長歎口氣,道:“不要太傷心了,承歡長大了自會明白你的用心良苦,她不會怪你。現在雖然你們不能長待一起,但最起碼還能偶爾見麵。”她幽幽一歎,轉身離去。


    敏敏過來,和我並排站地一起,凝神看著綠蕪離去的方向,不解地問:“她怎麽了?”我對她微微一笑,提步向前走去。敏敏緊跟於身旁,一拽我,我看過去,她納悶地道:“她不喜歡我?”我搖搖頭道:“她有些事需迴去。”見敏敏一臉迷茫,我低頭一笑。


    人的感情是在接觸中產生的,任誰都無法用外力改變,承歡自小離開綠蕪,又何來親情之說。因此,這件事任誰都無能為力,多說無益,隻是徒增一人無謂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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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氣爽,天高雲淡。


    在碧草藍天間,敏敏、她的大兒子佐特爾、承歡我們一行四人策馬狂奔之後,我大唿吃不消,趴在馬上,再也不肯直起身子,敏敏大笑。四人慢慢騎一陣,伊特爾口中一個響哨,和承歡對視一眼,兩人一前一後疾馳而去。


    這陣子承歡總是喜歡和敏敏膩在一起,因而馬術在敏敏和伊特爾的調教下,已好了許多。


    趴在馬背上,緩緩前行,忽聽一陣馬蹄聲由遠自近,抬頭一看,原來是伊鷹的貼身奴仆。他翻身下馬,行了一禮後道:“王妃,王爺請你前去議事。”敏敏對我一笑,策馬快速而去。


    直起身子,望著遠處如黑點般越來越遠的承歡,腦中閃出綠蕪淒涼痛苦的麵容。心中一動,打馬向十三的營帳行去。


    未跑出多遠,忽聽身後的叫聲:“曉文。”猛收韁轉過身子,卻見弘曆臉色平靜地坐於馬上,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跟上來的,一心想著綠蕪的事,竟對身後的聲音一無所知。心中暗暗歎氣,自上次雨中之後,他總是直唿我的名字。


    我含著絲笑,淡淡地問道:“腳可好了?”他頜首一笑,收韁調過身子,緩緩向前行去。我提韁慢慢地跟了上去,心中暗暗對自己說,就在今日、就在此時,做一個了斷。兩人行到一片林子邊,翻身下馬。


    靜默一會兒,他轉過身子,看著我,微笑道:“曉文,你來自以後的朝代,那應是知道我們這些皇子的事吧,史官是有記錄的?”我心中一沉,抬頭盯著他,道:“我對曆史不感興趣,因此並不是很清楚。我知道的隻是曆史的大致走向,至於細節,就不得而知了。”


    他麵色一暗,仰麵輕笑兩聲,然後,凝神望著遠方,自顧說道:“也許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注定是我的嫡福晉,我也注定得不到我上心的人,甚至是一絲機會都不曾給我。既然如此,又何必心係於一人,又何必這般自苦地生活。”


    我心中有一絲慌亂,不想再在這個問題是夾雜不清,強自鎮靜了會,我道:“在這裏,沒有曉文,隻有若曦。我永遠是你的額娘,你阿瑪的妻子。”他低首笑笑,又抬起頭,輕輕拍拍自己的胸膛,盯著我道:“從此之後,曉文隻在這裏。”他翻身上馬道:“兒臣告退。”說完,騎馬疾馳而去,一會兒功夫,便無蹤影。


    心中難受,酸澀難忍,無心再去十三營帳,遂低頭默行,緩緩地往迴走去。


    高無庸立在帳外,見我走近。微躬著身子行了一禮,我頜首後掀簾進帳。胤禛坐於矮幾前凝神看著手中的折子,眉頭微蹙,見我進來,微微一笑。我忙隱去一腔愁苦,強笑道:“年齡不饒人,騎了一會馬,身子就如要散架了一樣。”


    他眉頭一皺,似是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無奈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我‘嘿嘿’一笑,指了指他身後的屏風道:“沒有其他意思,你忙你的事吧,我休息一下。”說完,徑自步入屏風後,和衣躺在軟榻上。拉起薄被,蓋在臉上,腦中不時的想著方才弘曆的表情,心裏一陣輕顫。


    薄被輕輕被拉下,胤禛坐在身邊靜靜地看著我,我一怔,臉上扯出一絲笑道:“有事?”他伸手撫撫我的臉孔,目注著我默了一會兒,才道:“發生了什麽事?” 心中一慌,我急道:“哪有事,我隻是久未騎馬,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人有些乏。”他麵色淡淡地望著我,半晌後,探身抱著我,下巴依在我頭上,把我緊緊地環在胸前道:“不想說。”


    我掙開他的身子,坐起來,麵對麵望著他,淺笑道:“真的沒事。”他輕笑著搖搖頭道:“蒙著被子,大睜著兩眼,裏麵可有景致看。”剛要開口分辨,他已截口道:“難以啟齒?”心中暗暗歎氣,臉上卻露出燦爛的笑臉,搖搖他的胳膊,嬌聲道:“好困,眼皮都睜不開了。”說著,還配合的打個哈欠。他睨我一眼,推開向內移了移,斜靠著躺下來,微閉著眼睛道:“我也有些乏,睡一會也好。”


    他麵帶倦容,眉宇卻微鎖,不知到底是為了何事。我躺下枕在他的胳膊上,側起身子,撫撫他的額頭,他嘴角逸出一絲笑,抓住我的手握住,輕聲道:“若曦,別鬧,睡一會吧。”過了一會,耳邊傳來他均勻的唿吸聲。


    窩在他懷中,靜靜想會心事,眼皮有些沉,意識逐漸朦朧。


    ‘啪’地一聲輕響,我一驚而醒,看看身側,身邊已空空無人。正待起身,外麵已傳來他冷冷的聲音:“原來真有此事,直到現在嶽鍾琪也沒有上疏朝廷,他們還反了不成。”


    心中一驚,曾記得隻有雍正末年才發生土司謀反之事,到底出了什麽事,使胤禛如此震怒。怔忡一會,輕輕躺了下來,大睜雙眼望著帳頂,默默等著下文。


    “探子迴報,嶽鍾琪正在嚴審那名送信的張熙,許是想查清其同黨,將他們一起抓捕後再上奏。此人是皇兄破例重用的漢大臣,我們滿人之中一些人早已心生怨氣,皇上不妨等上一陣子,順帶考驗一下他,他如果處理得當,也堵堵別人的口。”外麵傳來十三條理分明的迴話聲。


    這就是胤禛的開明之處,提拔人材,唯人善用。繼位之初,不僅封曾依附八爺參與皇權爭奪,屬八爺黨羽的允禮為果郡王,管理掌蒙、迴、藏事務的國家機構理藩院。雖當時本意或許是分化對手力量,可允禮卻誠心辦差,於雍正三年,因‘實心為國,操守清廉’,獲賞親王俸祿,並按親王規格增加侍衛。並於年初晉封為果親王。而且在雍正二年,封漢臣嶽鍾琪為奮威將軍,在甫受封的當年二月,曾率五千人的騎兵,從西寧城向西急行軍十二日並於第十三日的黎明,發動突襲,羅卜藏丹津的部隊從夢中驚醒,戰馬均未備鞍,無法迎戰,以至於全軍崩潰,四散逃命,羅卜藏丹津急換上女人的衣服溜掉,投奔準噶爾。嶽鍾琪窮追不舍,每天奔馳一百五十公裏,兩天後,追到桑駱海,隻見紅柳蔽天,渺無人跡,才帶著他的俘虜,包括羅卜藏丹津的母親在內,凱旋而迴。嶽鍾琪自出發到大獲全勝,隻用了十五天時間,就把麵積約六十萬平方公裏的青海土地,完全征服,納入清政府中央版圖。嶽鍾琪以其計謀神奇,身先士卒立下頭等戰功,被胤禛封賜三等公,賜黃帶。1725年升任四川陝西總督,任寧遠大將軍,節製川、陝、甘省。在太平天國之前,他是僅有的以漢人而握重兵的大將。


    思來想去,卻還是想不出和嶽鍾琪有關的究竟是何大事。他本是將軍,應和出兵打仗有關,可印象中,在今年之中好像沒


    什麽戰事。默默聽了會,聽著兩人的言語之中已無朝事,便起身向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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