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天的日子眨眼即過,元宵佳節轉瞬而來。


    我穿著月白色的衣服,外套同色的狐皮子坎肩,一頭青絲也隻是鬆鬆地挽了個髻。帶著弘曆和承歡熟稔至極穿梭在街道上,許是我們三人打扮得甚是光鮮,路人帶著疑惑的眼光不停在打量著我們。但轉念又一想,今日應有許多達官貴人、富豪之家流連賞燈,按理說,我們不應如此招眼。


    順著路人眼光轉身看去,原來身後跟著的八個宮中侍衛,雖身著便裝,但卻分為兩隊排在身後,不引人注目才怪,況且這八人俱是麵色嚴肅,哪像出來遊玩之人。


    無奈笑瞟了弘曆一眼,他似是也發現了不妥,返身低聲交待幾句,八人迅速混入人群。


    承歡卻絲毫不顧及,也不注意這些,滿麵驚奇東張西望,弘曆笑著搖了搖頭,道:“離晚上觀燈還有一些時間,你準備帶我們去哪?”


    弘曆他們不比康熙年間的阿哥們,他們極少出宮,因此弘曆對京城周遭並不熟。想想曆史上,他或許是最喜微服私防的帝王,不知道為何與現在的他反差會這麽大。


    我笑著賣關子道:“到了自然會知道。”


    他眼中似是掠過一絲驚豔,我一愣,待仔細看去,卻發現他依然是先前的那副表情。


    腦中驀地想起熹妃相托之事,心中有絲擔憂,道:“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子,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福晉了。”


    弘曆微抬頭看看陰沉幽暗的天色,臉上掠過一絲淺笑,我心中一沉,他心中似是有事,但他隨即收迴目光,斜睨我一眼,道:“不用你亂點鴛鴦。”


    不等我再次開口,他又道:“你領的地方不會令我們失望吧。”


    心知他並不想談論那個話題,無奈輕歎,向前看看,已遙遙看見了那個小攤,緊握著承歡的手,笑道:“快到了,這個地方不會令你們失望。”


    三人坐下來,弘曆微皺眉,瞧著這個四周露天的小攤點,道:“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他一向對飲食甚為講究,從未吃過這種路邊攤,是以一臉失望。但承歡卻是一臉好奇,不停地看著身旁的人,絲毫沒有女兒家的羞澀。


    賣水餃的老漢記性極好,站在火爐旁,笑著道:“姑娘又來光顧了,這次帶了家人?”


    我笑笑,道:“那是你做的‘煮餑餑’好吃。”


    弘曆定定地看著我,壓低聲音笑著道:“宮裏、宮外兩副模樣。”緊接著他大聲道:“老人家,她常來光顧嗎?”老人哈哈一笑,道:“姑娘這是第二次來,可她的朋友卻是常來。”


    老漢說的應是張毓之,弘曆麵帶奇色,盯著我,正欲開口詢問,老漢自豪朝前一指,笑道:“你瞧,老主顧可不是又來了嗎?”順著他的目光向前看過去,原來是上次見到的兩位姑娘,她們依然是女扮男裝。


    依稀記得他是朝廷大員的女兒,我凝思細想一瞬,心中一動,‘李榮保’這個名字有些熟悉,猛然間想起熹妃給我的名單,上麵有他的名字,隻是不知李榮保有幾個女兒。見我一直看著他們,弘曆瞟了一眼,不屑地道:“不過是兩個女扮男裝的女子,又何奇怪的。”


    我收迴目光,笑問弘曆道:“你可知道李榮保其人?”


    弘曆朝我這邊探了探身子,仍壓低聲道:“李榮保是富察家族人,幼年時過繼給李姓漢人為子,曾是阿瑪幼年的侍讀,此人雖是滿人,卻有著漢人的風雅,為人很是清高,性格孤傲,但在阿瑪眼裏,他是個賢人和才子。康熙五十年八月時,阿瑪舉薦他為察哈爾總管,現在他已過世,你無緣無故提他幹嗎?”


    我又看了她們一眼,接著問道:“你可知道他有幾個女兒?”


    弘曆默看我一眼,淡淡地道:“隻有一女,排行第九。”


    聽他說的流暢,我奇道:“你很熟悉他們的情況?”


    弘曆麵色一黯,我心中一愣,他隨即輕笑一聲,道:“阿瑪是親王時,曾去過李榮保府上,在他的書房中見過他女兒寫的字,阿瑪當日誇讚說是‘筆峰有歐陽洵之骨、柳公權之風’。並帶迴府一張,當天就把我們哥幾個叫來,訓誡說‘此字乃是一九歲的女童所寫,你們如不用心上進,怕是連女童也不如了。’你說,我能不熟悉嗎?”


    原來還有這麽些典故,移目又望了那兩個姑娘一眼,許是今日人較多,她們仍沒有等到位子。見她們似有不耐之色,我忙抬手擺一下,道:“兩位,如不介意,可以一起坐。”領頭的姑娘麵色一喜,朝後麵的姑娘笑了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過來,坐定後,領頭的姑娘落落大方笑著道:“謝謝姑娘。”


    那姑娘很健談,一頓飯下來,感覺越說越投機,許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居然有些意猶未盡。


    於是,我道:“我叫曉文,如若姑娘不嫌,我們一起逛逛如何。”幾人相互作了介紹,原來這姑娘名叫傅雅,很好聽的名字。


    弘曆許是不屑於和我們這幫女子胡侃,一個人緩步落在後麵。


    說話間,一行人已到了菊舍,望著門楣,傅雅道:“曉文姑娘真是文雅之人,連來的地方也是風雅之地。”我輕笑著道:“這也是一個朋友介紹的,我其實也沒來過幾次。”


    身後站著弘曆仍是默著不言語,心中微詫,凝神細想,自他聽到傅雅的名字起就變成了這樣,難不成他心中早已知道熹妃名單中女子是誰,難道眼前的這個女子真得會是她的妃子之一,又或許會是他將來的皇後。


    傅雅笑著道:“曉文。”


    我迴過神,迴頭瞅了眼弘曆,卻笑對傅雅道:“希望這裏不會讓你失望。”


    她抿嘴一笑,我領著眾人徑自上了二樓,那熟悉的座位上已有了別人,心中正在歎惜,待他一轉身,心中又一喜,原來是張毓之。


    領著眾人走過去,一行人落坐後喧嚷著各自介紹了自己,弘曆默默無語、表情淡然,靜靜坐著。


    自弘曆上樓,張毓之就一直不停地打量著他,弘曆卻恍若不知,目光一直投在窗外,對眾人的談笑充耳不聞。


    張毓之笑對弘曆道:“公子似是喜靜,不愛說話。”


    弘曆迴頭,輕扯了下嘴角,但笑容未逸出,便湮沒於淡然麵色中,然後,又扭頭看向窗外,張毓之一愣,麵上蘊著絲尷尬,我忙笑為他解圍:“他叫金弘,平日裏就不愛說話。”


    這個名字是出宮前就想好了的,愛新覺羅本就有金的意思,再取他名字中的一個‘弘’。


    承歡看看弘曆,疑惑地擠坐過去,瞧了瞧窗外,問:“弘……,弘哥哥,這條街太靜,外麵什麽也沒有,你瞧什麽呢?”弘曆淡淡一笑,刮了下承歡的鼻子道:“當然是瞧景色了。”


    承歡撫撫鼻子努努嘴,後拉扯著他的袖子,軟聲央求道:“我們出去再逛逛,好不容易出……,出來一次,你答應過這算是我的補償的。”


    弘曆輕哼一聲,拉著承歡的手,邊起身邊重複道:“對,這是補償。”他口氣有異,心知他話中意思,遂朝他訕笑了下。


    一直沒說話的傅雅,嘴角現出兩個小小的酒窩,朝弘曆淺淺一笑,道:“還是讓小卓帶著小姐去吧。”


    承歡看看弘曆,又瞧瞧傅雅的丫頭,似是猶豫一瞬,後放開弘曆,走過去牽著小卓的手,笑著道:“弘……,哥哥也沒出來幾次。”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兩個丫頭已下了樓,弘曆輕搖搖頭,又看向窗外。


    張毓之抿了茶水,道:“令侄氣質非凡,將來定非池中之物。”我一愣,還沒迴過味,弘曆已迴頭笑掠我一眼。


    正不知如何解釋,樓梯口已傳來承歡的嬌笑聲,這丫頭怎會去而複返,循聲看過去,胤禛牽著承歡在前麵,小卓跟在後麵,高無庸隨著最後,陸續上來。


    我心中詫異,晚間有宮宴,他怎會出宮。思量一瞬,心中一暖,微微笑著站了起來,弘曆麵色一黯也站了起來,傅雅、張毓之相視


    一笑,也慢慢起了身。


    胤禛掠了張毓之一眼,笑瞥著我,我讓開位子,他在身側坐了下來,眾人依次坐下,高無庸便躬身站在胤禛身後。


    胤禛麵色清冷,又天生威嚴,此時,雖麵蘊淺笑,眾人言語也冷了下來。


    胤禛掃了眾人一眼,淡聲吩咐高無庸道:“退下吧。”高無庸謙恭應一聲,微垂著首疾步下了樓,張毓之大抵知道我來自宮中,見到這場麵雖麵露微詫,但不算驚奇,傅雅雖出身官宦人家,卻仍是有些動容。


    見狀,胤禛淡淡一笑道:“你們不必拘束。”眾人這才開始娓娓而談,中間加上承歡的插科打諢,氣氛又活躍了些。


    看看窗外的天色,我輕聲道:“晚上怎麽辦?”


    他幽黑雙眸中掠過絲柔和,微微笑著道:“我已有安排。”我笑而不語,心中暗想,不管怎麽安排,你晚上也必須出席。


    在心中暗暗歎口氣,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口,卻忽聽張毓之道:“令妹品茗味感極好。”


    我一呆,口中的茶水一下嗆在喉中,捂嘴一邊咳嗽一邊悄眼打量他,他眸帶嘲弄,輕搖了搖頭,自承歡身上抽下帕子遞給我,我忙接過,拭了拭嘴角。


    這也難怪張毓之會搞錯,承歡稱我姑姑,又稱弘曆為哥哥,而弘曆卻叫胤禛阿瑪,任誰都會以為胤禛是我的大哥。


    張毓之和傅雅許是都覺得不對勁,一下全住了口,承歡瞧瞧眾人,又看看我,嬌聲笑起來,道:“你們都錯了,其實姑姑不是……。”


    弘曆截住話頭,麵帶淺笑,對我道:“額娘,阿瑪很少出府,時間不多,我們還是出去逛逛。”


    ‘額娘’一入耳,我又是一呆,不解地看著弘曆,但弘曆的注意力並不在我這兒,而在張毓之那。心中一震,看過去,張毓之眸露驚痛全麵蒼白,心中瞬間明白弘曆為何會這麽叫,也明白了先前胤禛那抹笑的含義。


    站起來,大方伸手握著胤禛的手,對張、傅兩人笑著道:“恕我們先行一步。” 胤禛眸中掠過絲寵溺的光芒,即而恢複清冷麵色,緊握了下我的手,後放開,率先向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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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滿人入關,滅明建清,在治國理民的方針大計上都是‘清隨明製’,一直強調‘詳譯明律,參以國製’。不管是順治三年的‘大清律集解附例’,還是康熙十八年的‘現行則例’,都隻是明朝法律的翻版延伸,沒有實質上的清朝法典。自胤禛繼位,就組織專人研究當前局勢,精心修訂,終於於年初完成,這就是‘大清律集解’,這是清朝立國來的第一部法典,這部法典也成為了後來‘大清律例’的藍本。


    自律法頒行全國,胤禛一直心情愉悅,這麽一來,連帶身邊侍候的宮女太監們也步履輕快、眉眼含笑。


    今冬落雪較早,現雖是二月,但已溫暖許多。前幾日,霏霏春雨下個不停,以至今日雖是天已放睛,但天色仍是灰蒙蒙的,暈黃的日光被不薄不厚的浮雲隔著,看上去模模糊糊、若明若暗。


    握著手中的物件,靜靜地站在養心殿的中央柔柔地看著他,四目相對,他似是有些疑惑我今日的神色,他起身下階,走過來擁著我,笑道:“為何這樣看著我,可是想我了?”聽著他露骨的話,我麵上一燒,道:“送你一個禮物。”他眸中有絲亮光閃爍著,接過我手中的錦盒,掀了開來。


    一大一小一對玉戒指出現在眼前,這東西在此時本也平常,可這戒指的獨特之處卻是在玉上麵又鑲嵌了一塊玉石,那小小的、橢圓形的玉石通體透明,好像現在的水晶一樣,玉的中央雕著小小的玉蘭花,玉石下麵的戒指本身的玉卻是淡紫的,兩種顏色交融在一起,煞是好看。


    他看了半晌,蹙眉道:“無事獻殷勤,……。”


    他話未說完,我便作勢要奪迴來,他一閃,我搖搖頭,讓耳墜子在兩耳下晃著,道:“我是來而不往非禮也,被你想成這樣。”


    他輕笑起來,道:“很別致,可就是有些不大氣。”見我斂了笑,緊繃著臉,他又道:“不過,我還是很喜歡。”


    見他這樣,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笑過之後正色道:“這是情人節禮物。”


    他微愣了下,反問道:“什麽是情人節,這禮物有何特別之處?”


    其實內心深處一直渴望和心愛的人舉行一場別開生麵的婚禮,可又明白今生這個心願再也難以實現,因此隻好選在這個特定的日子裏,送他這個,但又不能明了地向他解釋戒指的含義。遂含糊其詞笑著道:“情人節就是愛人之間過的節日,而這戒指代表我們是相愛的兩人,如若有一方不再愛了,就把戒指拿下來,另外一個人心裏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他斂了滿麵笑容,盯著我道:“這怎麽聽著像是暗示著什麽一樣。”


    知他聽岔了意思,我輕輕一笑道:“這個戒指帶上去,一生一世都不能取下來。”


    他板著臉,點點頭,淡聲道:“知道了。”


    說完,拿起那個小的徑自往我手指上戴,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背,道:“不是這樣戴的。”接著,細細地講了戴戒指的講究,應戴在哪個手指上……,聽著我囉嗦著講了一大串,他笑道:“你哪裏知道這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不曾記得西北有這規矩?”


    一呆,道:“是你孤陋寡聞。”


    他不以為然笑笑,然後,動作極其輕柔的為我戴上,道:“此生不悔。”


    心中一陣感動,邊給戴他邊道:“無悔一生。”


    他緊握著我的雙手,直盯著我,眸中柔情盡現無遺,我兩頰火燙,微垂眼瞼,笑推著他,道:“還有一案子的折子呢,你去忙吧。”


    他啞嗓一笑,笑擁著我,舉步上階,走到案子前坐下來,道:“在這陪著。”


    這些日子以來,兩人已習慣他批閱奏折,我在這兒陪著打發時間,我起身,抽出張紙,他抬頭道:“怎不坐著?”


    我笑道:“想寫會兒字,兩人坐在一起怎麽寫?”他一笑,複又垂首,我執筆凝神寫著。


    大殿無一絲聲響,他未抬頭,忽道:“若是給老四選福晉,你覺得什麽樣的女子比較適合?”心中暗想,當然是他喜歡的好,但他既是這麽慎重,想來是有其他考慮,遂輕歎道:“如果單純隻是選福晉,隻要他喜歡就行了,但如果有其他考慮,所選之人應不重容貌、重賢能。”他微點了下頭,我心卻有些許不甘,續道:“還是他喜歡的好。”


    滿人選後一般是選賢能,因此我們今天看到有些清末清宮照片上的皇後並不是很美貌,除了現在和當時審美觀不一樣,其中主要還是滿人立賢能的傳統。或許此時弘曆早已被秘密立儲,如若不然,胤禛豈會如此謹慎,他這哪是為弘曆選福晉,他是精心地為弘曆選一國之母、統領六宮的皇後,這是非常富有政治色彩的。


    感覺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我仍是低著頭寫,輕聲道:“你不該問我的。”默了一會兒,他道:“我確實不該問你,但我又止不住想問你,這宮中我還有可以說話的人嗎?”


    暗自苦笑,自古帝王都如此,你又怎會例外。


    忽覺他的唿吸吐呐聲漸近,耳邊熱熱的,抬起頭,卻見他正側著身子低頭看我的字,輕聲重複著道:“蘭葸,蘭葸……。”他抬起頭,蹙眉問道:“這女子是誰?”


    我笑道:“是對我很重要之人。”


    他目光一緊,默默凝思片刻,道:“你好像沒什麽朋友。”


    睨了他一眼,道:“到時你會知道她是誰的。”心中有些苦澀,覺得很無奈,當你不想要時,在不經意間輕易的得到了,但當你迫切想要時,卻偏不能如願。


    我輕輕歎了口氣,腦中閃出那粉粉的小臉,他盯著我沉默了半晌,輕聲道:“對你最重要的人希望是我,而非別人。”


    我隱去愁


    緒,心中一暖,笑著點點頭,他卻輕歎了口氣,道:“不知人是否能夠輪迴轉世,是否肉體死後靈魂不滅?”覺得今日的他有些特別,確切的說是情緒有些低沉,我心中詫異,問道:“心中為何不快?”


    靜默了片刻,他沉聲道:“我已令十三去尋我的萬年之地,先帝的陵墓建在遵化,因此十三也就一直在遵化一帶尋找吉地。”心中霍然明白他為何會如此,他是不希望百年之後和康熙葬在一起。我心頭泛酸,默默思索一會兒道:“遵化一帶土質含有砂石,好像並是很不適合。”他眸底一緊,看著我。


    不想再沉浸於這難奈的悲愴情感裏,我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道:“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我為你準備一個特別的晚膳。”


    望著桌上的飯菜,他蹙眉輕搖頭道:“氣氛極好,至於膳食……,一塊未切開的肉,再加上一截煮包米?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雖然材料有些難尋,可皇宮大內,費了點心思還是大致找齊了。忙活了這麽半天,卻被他這麽說,自尊心頗有些受挫。


    對著他翻了一個白眼,道:“這叫菲力,是用最嫩的牛裏脊做成的。”聞言,他左右掃視了一下,他望著我道:“如何吃法?”


    由於他不喜油膩,因此我用了牛裏脊上最嫩的肉,不含一點肥膘。並在牛排的一側放入了一截兩指長的煮玉米和一些切成小方丁的水果。本來以為刀叉要費一番工夫,可給高無庸一提,他卻說宮中有西方傳教士帶來的刀叉,隻是不知合不合用,找來一瞧,還正是吃西餐用的。


    我左手執叉右手拿刀動作嫻熟切了一塊,舉著叉子對他微微一笑,見狀,他也嚐試著切了一下,除了切的塊兒有些稍大之外,居然似模似樣。


    一臉緊張等著他吃下第一口,過了一會兒,他微蹙眉頭道:“味道有些怪。”心中納悶,吃了一口,心中暗歎,這湊合著找來的原料確實不怎麽管用,味道確實也不怎麽樣。我放下刀叉,尷尬地笑笑道:“還是傳膳吧,我也覺得不怎麽好吃。”


    待吃過晚膳已是深夜,兩人卻依然沒有困意,遂還是坐在桌邊啜著茶,見他一直盯著我,我放下茶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幾晃,他把我的手笑握起,道:“若曦,你總是讓我驚喜,總是能讓我不斷地發現你與眾不同的地方,這些日子你似是變了許多。”


    我心下一驚,舌頭便有些打結,支吾著道:“我一直就是這樣,沒有改變什麽。”


    他凝眸注視著我,許久之後方道:“你的改變令我欣喜,這說明我可以保護你了,不若前些年,你終日戰戰兢兢、瞻前顧後,我雖有心,但卻無力。”暗鬆口氣,以為他看出了什麽。


    見他依舊默默地瞅著我,我起身,一隻手環住他的脖子徑自坐在他腿上,然後朝他淺淺笑了下。


    他揶揄道:“還死撐著沒變,如若是以前,打死你也不會主動坐過來。那時,你口不對心的毛病可是讓人恨的牙癢癢。”聞言,我迴報他一個極為嫵媚的微笑,更為主動地把頭枕於他的肩頭。


    他環住我的腰,道:“若曦,我答應你,我們的兒女不會入玉蝶。”心中一驚,慌忙抬頭定定地望著他,然後一字一句地道:“你可否再說一遍。”


    他輕歎道:“我們的兒女不會出現在皇家玉蝶裏,但對外他們仍是皇子皇孫,我們愛新覺羅家的子嗣不會過滇沛流離的生活。還有,你須應下,生下孩兒必須受封,當然這也不會入玉蝶” 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也是極不合規矩,沒想到他會答應自己。


    本應是欣喜異常,但不知為何,心頭卻是莫名一酸,想對他笑,臉上卻僵僵的,扯不出來一絲笑容,隻知道默看著他。


    他微微笑起來,淡聲道:“你不願意,那就算了,隻當我沒說。”


    聞言,一愣迴神,忙辯道:“金口已開,哪有收迴的道理。”


    他臉上瞬間堆滿笑容,用力地把我擁在懷中,兩人的臉孔緊緊地貼在一起。


    紫禁城裏一入三月,各宮各院已是春意盎然。


    緩步走在暖洋洋的春日裏,享受著春風拂麵的清爽滋味、欣賞著繁花吐蕊的美麗風景。此刻的我,心境萬分愉快,就連步履也輕快地出奇。身側趨步走著的巧慧,不時地打量我一眼,抿嘴無聲笑著。


    滿眼濃綠蔥蔥,濃綠、淡綠、蒼綠、翠綠,……,但凡綠色,應有盡有,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停下步子,深深陶醉於此,突見一個小太監站在對麵,向這邊探頭探腦張望著,見我看了過去,急忙從懷中掏出一物放在地上,轉身匆促地跑開了,我心中微驚,還有絲納悶,巧慧已麵容一緊,道:“小姐,那邊花已開了,過去瞧瞧去。”


    看樣子,這小太監應是傳什麽訊息的。有心不管,隨著巧慧前行兩步,心中又略一躊躇,還是轉身過去,撿起一個做工精巧的荷包。


    拿在手中細細地翻看著,這應該是女兒家的飾物。抽出荷包裏的白色絹布,隻瞅了一眼,便呆住了,字條右下角的印章是那麽醒目,紅紅地灼著我的雙眼。


    靜靜地默了半晌,才迴過神看絹布上的字, ‘弘旺已被發往熱河充軍,望姑娘救助。’


    心中一震,與弘旺有關,脊背瞬間涔出絲絲冷汗,時至今日仍有他的人留在宮中,他多年經營的勢力果真不能小噓,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瓦解的,心中忽地理解胤禛為何用這麽強硬的手腕來對待他們。


    細細打量著絹布,上麵的字跡娟秀、字體工整,應該是女兒家所寫,既然能吩咐小太監送信,這個女子應是宮中之人。無奈歎口氣,轉念又一想,當日和八爺的談話,隻有十三和我知道,這個女子能找到我,說明八爺臨去之前必是作了安排。


    我神思有些飄渺,精神怎麽也集中不了,這些日子的輕鬆愜意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覺得身側隱著一張無形的大網,自已站在網口,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陷入其中。想到這裏,心中猛地一抽。同時,心中又有些焦慮,畢竟弘旺是他唯一的牽掛,自己也曾親口答應過他。輕歎了口氣,把荷包掩入袖中,順著路徐徐地走著。


    巧慧輕輕哼一聲,我抬頭一望,熹妃站在前麵,臉上掛著她那副招牌笑容,她的笑容無論何時總會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遂打起精神上前兩步微笑著見了禮,她笑著道:“姑娘今日也得空出來了,以我看,咱倆的性子倒是有些相像,喜歡同樣的天氣,就連出來遊園也總能不期而遇。”


    心中本就鬱悶,又聽到這一番虛虛實實的客套話,心中更是不暢,遂微微一笑,默著不作聲。她道:“相請不如偶遇,我們既是遇上了,就一起走走吧。”


    我點點頭,道:“上次娘娘相托之事,恕我無能為力。”


    她仍是微微笑著,道:“這本是我逾越了,這孩子的婚事我哪裏作的了主,隻是……。”她話未說完,斂了臉上的笑,輕歎口氣,不再繼續說下去。


    ‘隻是’,隻是什麽,這事都已成定局。


    我道:“皇上會為四阿哥挑一門好親事,所選姑娘資色性情絕不會差,你無須擔心。”


    她沉吟了了會,又看看我,欲言又止,沒說什麽。半晌後,她臉上又浮出如這暖春般的笑,輕一頜首,道:“也是,我本不該操這份心。”


    熹妃揮手摒退隨後跟著的兩個宮女,巧慧見狀,用眼神無聲地詢問著我,見我微一頜首,她便轉身去了。熹妃許是心中有事,但不知如何開口,我則是無話可談,因此兩人隻是默默地走著。過了許久,她才幽幽開口道:“皇家男子,最忌的是……。”


    “全後宮都知道皇上曾下過口諭,任何人都不能打攪曉文姑娘的生活,還是妹妹的麵子大,居然能和曉文姑娘遊園暢談。”聽著前方齊妃刁狠犀利的話語聲,我的腦袋有些蒙,暗歎今日運氣不佳。抬起頭,臉上逸出盈盈笑意,靜靜地看著對麵的兩人


    。


    齊妃整個人似是清瘦了一些,麵容略帶一絲淒色,而她身邊的嬌小的美貌女子,卻仍是風采依舊,不同的是眼中的淩厲神色少了一分,取而代之是有些黯淡,但這樣一來,表麵上看起來卻溫婉許多。


    熹妃不論何時何地,都是外表慈善端莊微笑示人,言語舉止進退有度,此刻的她,早已滿麵笑容,道:“今日陽光很好,本想獨自轉轉,誰知好巧不巧,剛出來就碰上了曉文姑娘,姐姐如果沒有什麽要緊事,也一起走走?”


    齊妃目光自我們兩人臉上冷冷一掠,道:“還真是巧。”她身邊弘時的福晉已笑道:“額娘,我們正好也沒什麽緊要的事,就一起走走?”


    齊妃一愣,弘時的福晉盯著她輕一頜首,齊妃麵上嫌惡怨恨隱去,眸中隻餘淒婉,輕聲道:“走走也好。”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四人俱默著不言語。我心中不耐,後背忽地湧起一股倦意,連緩步走著的雙腿也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沉重,掩口悄無聲息打個哈欠,感覺舒服的許多。


    微垂首默默前行,弘時的福晉道:“叫你姑娘好像有些不妥,可叫別的,又不知姑娘介不介意。”


    一時之間有些愣,抬頭望望眾人神色,反應過來她是說給我聽,我淺笑著道:“叫我曉文即可。”


    她盯我一瞬,似是想從我臉上分辨我的真實意思,見我麵色平靜,她又道:“爺日日念叨,那件事確實不是他授意的,不知是哪個狗奴才擅自做了主。爺內心一直責備自己,為皇阿瑪添了堵心的事,可這真的是個誤會。”


    身側的熹妃身形未動,依然恬靜地淺淺笑著,猶若弘時福晉口中的事與她無關一般,齊妃看了眼熹妃,麵色微怒雙拳緊握,熹妃卻恍若不知,弘時福晉麵色一緊,忙輕輕碰了齊妃手肘一下,齊妃這才斂去怒容,恢複常態。


    心中苦笑一番,弘時福晉又道:“曉文姑娘,這事確實與爺無關。”


    我輕歎道:“女子不得幹政,對這件事,你我都無能為力。”她眼中戾氣一閃,即刻而逝,仍微笑道:“這哪是政事,這父子間的事就是家事,以爺的脾氣說些悖禮僭越的話或是有的,可若說他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那爺是做不出的。皇阿瑪對爺許是‘恨鐵不成鋼’,可爺畢竟也是皇阿瑪的嫡親的兒子,怎麽說也不能讓十二叔管著不是。”


    熹妃仍微笑不語,我心中無奈,不想再繼續下去,遂站定,盯著她道:“他們雖是父子,但也是君臣,在宮中家事既是國事,國事既是政事,我們女子不便插手。”


    說完,向熹妃、齊妃微微一笑,自顧轉身離去。


    弘時交給允裪撫養,本來就是為了以後開恩預留餘地的,胤禛對弘時不可逆轉的怒意,其一是刺殺弘曆,其二卻是其參與了八王議政,這兩件事都犯了胤禛的大忌,豈會輕易饒恕他。這件事無論誰提,都不會有任何作用。


    漠然前行,心裏卻翻來覆去地想著絹布的事,記得當初十三也曾答應八爺,會一直照顧弘旺。究竟這期間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胤禛會下令將他發配充軍,難以想象這養尊處優的孩子以後如何生活。驀地,腦中閃出先前避雨時那個踢我膝蓋的孩子,我無奈地歎一口氣,心裏萬分沉重,自己既是已經答應八爺護弘旺周全,就必須盡自己的能力從中擀旋。


    抬頭望望明媚的陽光,心中卻是一片灰暗,那個女子究竟是誰?能與宮外互通消息,連我的事也知道。諸如此類的人宮中到底還有多少,想到這裏,心裏越發沉鬱。


    靜靜地一邊走著一邊凝思想著,直到差點和來人撞個滿懷,這才發現,太陽早已過了頂。


    瞅著對麵的弘曆,收起滿腔傷感,朝他淺淺一笑,默不作聲,他靜靜地打量了我一會兒,道:“你心裏有事?已經好些日子沒有看到你這樣了。”


    我依然掛著絲笑,乍裝側頭細想了會兒,道:“有嗎,我怎麽不知道?”


    聽了我的話,他斂了臉上的笑容,凝眸注視著我,我亦微笑著迴望著他,許是我麵色平靜目光坦蕩,瞬間過後,他一笑道:“沒有就好。”


    兩人默默向前踱著步子,我心中暗自思忖,這件事除了十三外,什麽人都不能問、也不能說,否則也許會使弘旺的日子更加難過。


    心思既定,麵上自是神態自若,我瞟了一臉落寞的弘曆一眼,笑問道:“什麽事令我們的四阿哥憂心忡忡、一臉愁容。”


    聽著我刻意調侃的聲調,他白了我一眼,道:“我在想,我們什麽時候竟然疏遠許多。”他這冷不丁的一句,說得我一愣,過了一會兒,才迴過了味他是什麽意思。自和胤禛相認後,潛移默化中不自覺地把他當成了小輩,角色變了,有些話自然而然也就有了顧及,心中思量一刻,不準備在這個話題過多談論,遂微笑著道:“你沒事了,整天瞎琢磨什麽呢?”


    他微抬頭輕籲了一口氣,道:“也是,自己的事還煩不完,哪還有閑工夫瞎琢磨別人的事。”


    心中怔了一瞬,有些迷糊他話中的意思,細想一下,弘曆這些日子確實有些怪,這也難怪熹妃會如此擔心。我道:“看來心中有事的是你,出了什麽事情。”他默了一會兒,道:“你剛剛是否見到了我額娘。”


    他定是見到了巧慧,於是我微笑著輕頜了下首,他蹙眉盯著我,半晌不說話,他今日太過反常。


    難道是為了熹妃托我一事令他不快,我道:“你額娘為了你的婚事很操心,前些日子曾托我尋覓合適的女子,但我覺得此事或許皇上已有考慮,也就迴絕了。……,如若你心中已有心儀的女子,不妨先和你阿瑪溝通一下,也好娶一個中自己意的。”


    他眉宇舒展了些,但神情仍隱著頹廢,道:“皇上指婚,作為皇子,我有商量的餘地嗎?即使有心儀的女子又有何用,不可能的,隻能把她放在心底,……,我無須擁有她,她的幸福也根本不在我這兒。”


    他自顧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默立著。我心中卻是一陣緊急思量,他究竟怎麽了,很失意、無奈。


    本是萬裏晴空、風清雲淡,鼻息中彌漫著春天的氣息。可眨眼的工夫已是陰雲密布、冷風四起,路旁垂著嫩芽的柳條被風吹得纏繞著、糾結著,一會工夫便扭成了一條一條的麻花辮。


    身上忽生冷意,笑對他道:“以後有機會再說,迴去吧。”


    他長長的籲出一口氣,對周遭的變化恍若不知,看著我,道:“你是我的朋友,在我心裏,不管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我希望你也是。”


    今日的他太不同於往日,我盯著他默了會兒,還未及開口,他又輕笑出聲,自嘲道:“這也要考慮這麽久,看來我真是強人所難了。”


    他本是天份極高聰敏過人,且又知我現今的身份,歸照理說不應該如此的,我思索一會兒,心中霍然明朗,暗自一驚,默一會兒,理順思路暢如流水的道:“朋友之間本就不分身份、年齡,雖然我在身份上也許算是你的長輩,可我們仍然可以算作朋友。”


    風狂吹,枝椏猛擺,我額前的頭發也已淩亂,飄忽在眼前,擋在視線,他的表情看得有些不真切。


    他瞅我幾眼,微抬頭,看著天際,淡聲道:“過幾日,俄國使臣會來賀阿瑪登基並商議通商事宜。”我微愣,不知他說這些的意思,可他卻不再看我,徑自舉步前行,且步子越來越快。


    自清建立,東南海疆就一直風起雲湧,其中複雜的內涵沒有哪一朝能比得上。自胤禛繼位,南洋仍然禁航,但東南沿海是賴以捕撈海產進行貿易生存,禁航阻礙了當地的經濟發展,因而沿海的地方官就不斷上疏,曆數南洋禁航的弊端和開禁的好處,請求取消禁令,允許民眾赴南洋貿易。


    胤禛認為‘海禁寧嚴毋寬,餘無善策。’也就一直沒有恩準,但天公不作美,人多地少的福建省居然連續兩年遇災荒,社會動亂不安


    。為了穩定,也民眾的生存,前些日子正式廢除了南洋禁航令。但開禁的同時,也製定了相關措施,以防止出洋之人與海外的夷人串通危及朝廷。


    南方剛剛開禁,而北方已派出使臣洽談通商事宜。


    心中有些明白弘曆為什麽會刻意告訴我這些,或許此時的胤禛內心應是焦灼的、憂慮的。國以穩定為重中之重,而此時的國家,在西方列強眼中已是一塊肥肉,況且西方國家的殖民活動已相當猖獗,如果對外貿易不加以限製,那國家就得隨時保持高度的警惕來防“夷”。


    木然站一會兒,天色越發陰晦幽暗,望望愈壓愈重的雲彩,忙疾向養心殿方向走去。還未到,豆大的雨滴已直降了下來,滴在身上,竟涼餿餿的有些刺疼。


    手放在額頭上遮雨,跑到養心殿簷廊下,把額前濕發捋上去,麵帶盈盈笑意跨入大殿,霎時頭轟地一下,一下呆站在原地。


    胤禛居中坐在案子後,十三、張廷玉等大臣分坐在大殿兩邊,正在議事,十三以手掩口,抑著笑。胤禛嘴角微抿了下,麵色淡淡。張廷玉麵色沉靜,端起身側的茶呷了口。其他大臣皆麵大驚、口微張,悄眼看看胤禛,再瞧瞧我。


    已過正午,殿外又沒有高無庸守護,本以為就他一人,不想卻有一幹大臣在。我木木地呆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眼中掠過絲好笑的神色,一閃即逝,隨即吩咐道:“曉文,去知會高無庸準備雨具。”


    我飛快看了一眼,暗暗記住了人數,快速轉身向外走去。


    靠在偏殿裏的牆上,撫住心口,暗責自己,這些日子是越發的不當心,昔日的謹小慎微在我身上再也尋覓不出,暗暗籲出口氣,欲去找高無庸準備雨具。


    外麵地上,雨水已匯成細溪,正欲下階,小順子已領著兩個小太監抱著蓑衣和油傘小跑著過來,見我在這裏,小順子放下手中的蓑衣,打了一千道:“姑姑,皇上正在議事,你要稍等一會兒。”


    我微頜了下首,問:“雨具可備夠了?”


    小順子笑著迴道:“姑姑放心,隻多不少。”說完,壓著嗓子輕聲指揮著小太監把雨具碼在廊子裏,然後,揮手讓兩個小太監退了迴去。


    小順子笑道:“姑姑,你還是去偏殿茶房等,待議完事,奴才去叫你。”


    我道:“高公公怎會不在?”


    小順子見我麵色古怪,忙隱了笑,肅容道:“皇上同大臣們一直議事,午膳還沒用,皇上吩咐高公公準備去了。”


    我道:“皇上議事時,殿門怎能不留人?”


    小順子一呆,道:“皇上議事時,任何人不得靠近,沒有人會進去,……。”


    我麵色一緊,他慌忙噤了聲,飛快瞅了我一眼,立在殿門前,再也不說一句話。


    靜靜站在偏殿門口等,臨時決定來這,本想想些法子讓胤禛開懷,不想十三也在這,不知今日有沒有機會問問十三,弘旺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何會發配到熱河。


    雙腿酸麻,斜依著門框上,默默望著外麵,天幕下已是條條雨鏈,從上至下,猶若是一條細細的白絲帶,絲絲縷縷、連綿不絕。


    大殿簷廊下傳來紛亂雜遝的腳步聲,忙閃身入內,待腳步聲漸遠,出門,小順子仍躬立在著,對他招了招手。他走到跟前,問:“姑姑,有何吩咐?”


    我道:“怡親王走了沒有?”


    他道:“沒走,大殿中隻有他和皇上。”


    兩人站著,他用筆圈點著輕語,十三蹙眉看了會輕頜了下首,我站了會兒,兩人竟一無所覺。


    舉步上階,朝案子上瞟了眼,是一幅大的地圖,雖不是很標準,但看輪廓,仍能看出這是蒙古的邊界。


    我探身過去,兩人均抬頭,胤禛笑道:“剛才去了偏殿?”


    我訕訕笑笑,點點頭,十三瞟我一眼,抑住笑,想起剛才的事,麵上一熱,轉身下階,坐在椅子上,道:“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兩人相視一笑,複又低頭,邊看邊說,言語之中盡是‘阿勒坦布拉格’、‘色楞格’、‘恰克圖’等一些繞口的地名,我覺得極是無趣,卻又不想打擾他們,遂向後靠去,仰起頭望著明黃色的殿頂。


    紫禁城殿宇主色主要是黃紅兩色,所有宮殿都是黃色屋頂、紅色的屋身。


    黃色是五色之一,《易經》上說‘天玄而地黃’,在古代陰陽五行的學說中,將五色與五方和五行相配,土居中,故黃色為中央正色。《易經》又說:‘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發於事業,美之至也。’所以黃色自古以來就當作為居中位的正統顏色,為中和之色,居於諸色之上,被認為是最美的顏色。黃色袍服成了皇帝的專用服裝。


    紅色也是主色之一,明朝規定,凡專送皇帝的奏章必須為紅色,稱為紅本;清朝也有相似的製度,凡經皇帝批定的本章統由內閣用朱書批發,也稱為紅本。


    想了一會兒,眼皮漸沉,腦子也越發渾混,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悠然醒轉,望著黃色的輕紗羅帳,腦中瞬間有些迷茫,不是在大殿嗎?怎會在這躺著?默躺了會兒,麵上慢慢火燒,難不成是被他抱過來的。


    雨已停了下來,但偌大蒼穹仍是烏雲密布、幽黑如墨,看這天色,似是隨時都會再下一場瓢潑大雨。疾風仍然勁吹,這幾日初春的暖意也被吹得無影無蹤。


    進了大殿,兩人仍在議朝事,見我進來,胤禛舒展了眉頭,麵帶笑容,端起案上的茶碗朝我晃了晃,十三嘴邊蘊笑,強抑住,道:“煩勞嫂嫂了。”心中明白他為何如此,我麵上一熱,忙轉身出殿門口,自顧朝偏殿茶房走去。


    自胤禛繼位後,每逢議事,大殿均不留侍候茶水的宮女太監,這已是這幾年以來的定律。


    提壺為兩人倒上,胤禛笑掠我一眼,我抿唇扯了扯嘴角,十三目光在我們二人麵上遊離一瞬,微微一笑。我轉身下階,肚子卻‘咕嚕’一聲。自清晨起床就滴水未進,此時覺得已是前心貼著後背,迴身對他二人訕訕一笑,疾步朝殿門走去。


    “高無庸。”胤禛在身後沉聲叫道。


    高無庸飛快自殿門進來,見我迎麵而來,忙錯開身子,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問道:“晚膳可備好了?”


    高無庸恭聲迴道:“奴才已特意交待了禦膳房,隨時可以傳膳。”


    我停步迴身,又是尷尬一笑,他嘴角蘊著絲笑,輕搖了下頭,道:“十三弟,明日再議,如若無事,陪我們一起用膳。”


    十三點點頭,笑道:“也好。”


    桌上菜色均是我喜歡的,頓覺饞涎欲滴、食指大動,胤禛笑道:“前幾日,你一直犯困積食,什麽也不想吃,今日卻餓成這樣,怎麽迴事?”


    十三眉頭一蹙,默了會兒,忽地麵色一喜,把手中筷子‘啪’一聲放在桌上,抑不住興奮道:“皇兄,莫不是……?”


    胤禛瞅了眼我,搖搖頭,道:“不是。”十三笑容一僵,擔憂地看我一眼,複又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來。


    心中明白十三指的是什麽,悄眼瞅了眼胤禛,卻見他凝目盯著我,目光一觸,他淡淡一笑,我心頭卻有些微酸,難道今生真的和孩子無緣。


    他挾了箸魚,細細地挑了刺、扒了皮,放在我麵前的碟碗裏,平日喜歡的,放在口中卻淡而無味。不止無味,甚至覺得有些異味,想喝口湯壓下去,忽覺胃裏一陣向上翻湧,‘哇’地一聲吐了出來,直吐得胃腸俱空,還很難受,似是要把五髒全部吐出,才能止得住。


    胤禛滿眸擔心,待吩咐過高無庸宣太醫,輕撫著我的背,問道:“怎麽了?”我抽下帕子拭拭嘴角,擺手道:“沒事。”


    十三疑惑地挾了箸,細細品了會兒,疑惑地道:“這魚沒什麽問題。”


    明明自己吃時腥味很濃,十三卻說


    沒問題,怎麽迴事?


    太醫凝神細細地把了一會脈,眉頭微皺站起來,對胤禛道:“姑娘陰虛內熱,要好好調養一陣子,否則體內胎兒不保。”胤禛本是眉頭輕蹙、麵帶淺憂,忽聽到太醫這麽一說,眸中猛地奕奕閃光,麵上難掩喜色,但隻是即刻工夫,麵色一黯,道:“不可能。”


    太醫麵色一呆,忙道:“姑娘脈象有流產征兆,現在應該還在見紅。”我心下一驚,手不自覺已放在腹部,胤禛麵上已逸出了笑,道:“下去研究方子,有了結果交給高無庸。”


    胤禛走上來,擁著我道:“若曦,我們終於有孩兒了。”十三見狀,微一頜首,麵帶微笑退了出去。這是自己這段時間一直渴望的,但當真正如願時,卻完全激動不起來,此刻,隻是想靜靜的偎他懷中,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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