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蕪閉著雙目,仰麵躺著在床上,眉宇間露著絲痛楚,咬著牙緊抿著唇忍著,左胳膊纏著厚厚的布,整個手臂包得像個粽子一樣。


    承歡看著綠蕪,小臉皺了起來,用手撫著自己的臉,在房中左右看一陣,忙走到梳妝台銅鏡前,細細看了會兒,滿臉疑惑轉過身,走過來,扯著我的袖子,道:“姑姑,為何……?”


    床上的綠蕪霍然睜開雙眼,目光自我身上移向承歡,眸中奕奕閃著欣喜的光芒,定定看著承歡,再也移不開。


    承歡愣站著,臉上有絲怯色。綠蕪的滿臉歡愉瞬間僵了,眸中慢慢湧進絲失落、傷心。


    朝她淡淡一笑,正要開口勸慰,兆佳氏已領著禦醫進了門,她朝我微一頜首,走到床前,道:“慧之,這是自宮中請的太醫,你再忍一會兒,讓太醫瞧瞧。”


    綠蕪淡然一笑,道:“謝謝姐姐。”


    太醫抬起綠蕪的手臂,細看許久,道:“傷處顯然已潰爛,纏著的布都浸透了,想是皮肉已沾上了布,重新上藥勢必要把布去掉,可是,這疼痛怕是福晉要忍不住。”


    綠蕪睨了承歡一眼,嘴角掠出絲苦笑,淡聲道:“我可以撐得住,姐姐,把格格帶出去,不要嚇著她了。”


    承歡似是也覺察出了一些端倪,抬頭默默地瞅我一眼,輕聲道:“姨娘,承歡不怕。”


    霎時,綠蕪臉上血色褪去,隻餘蒼白,嘴唇輕顫。承歡一臉緊張,驚惶地輕聲道:“姑姑,承歡可是說錯話了?”


    我輕搖頭,暗歎口氣。承歡自小入宮,綠蕪自養蜂夾道迴來,也隻是在府中待了數月而已,承歡腦中顯然已沒有母親的概念,心中自是沒有母親的模樣,心中有些後悔帶了承歡過來。


    大冷的天,太醫額頭滿是涔出的冷汗,對綠蕪道:“忍著點。”綠蕪淺笑著道:“有勞太醫,開始吧。”


    太醫捏著裹布一角,猛一用勁,裹布連著皮肉一起撕了下來,綠蕪整條胳膊已是血肉模糊。


    不忍再看,忙撇過頭,承歡驚唿一聲,轉身抱著我的腿,再也不敢迴頭,兆佳氏雙眸蘊淚,看看綠蕪、又望望承歡。


    太醫似是被綠蕪嚇著了,許是沒見過如此堅強的女子,一臉驚詫,提著裹布呆了一瞬,忙開始清洗上藥。


    待一切忙完,太醫對兆佳氏道:“側福晉的傷口不能包紮,要定時內服藥、外敷藥,要好好靜養。”


    綠蕪對周遭一切恍若不知,雙眸直盯著承歡,一眼不眨。


    太醫收拾完藥箱,叮囑道:“福晉手臂不能動,也不能沾著東西,但一直懸著,又怕血氣不活,看護的人不能大意,隔幾個時辰,就要小心為她揉揉。”


    兆佳氏道:“謝太醫醫囑。”太醫忙擺手,道:“豈敢稱醫囑。”他走到我身邊,打了一千,我輕一頜首,他這才轉身而去。


    承歡悄悄看了眼綠蕪,迴頭看著我,我道:“承歡,去把巧慧尋來。”


    兆佳氏麵色一緊,用眼神示意我一起出去,我瞧了眼床上,綠蕪仍盯著房門,默默出著神。


    兩人走到外間,麵對麵坐下來,她歎道:“王爺被圈禁的十年裏,府裏的姐妹們也捱得很辛苦,可慧之來後,王爺卻獨寵她一人。還有,府裏的孩子雖多,可王爺眼裏心時裝的隻有承歡,她們心中當然不好受、不服氣。王爺一心撲在朝事上,極少過問府中之事,慧之即使受了委屈,她不說,王爺也不會知道。這次,那個丫頭確實是故意的,我心中也清楚是誰在幕後主使的,可我又能怎麽樣呢?我隻能狠狠處罰了那個丫頭,慧之也一再交待,不要大動幹戈,也不要告知王爺真相。”


    和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樣,無奈地搖頭道:“說讓上次燙傷我的那個丫頭和巧慧一起照顧慧之吧。”


    她默一會兒,苦笑著道:“還是讓巧慧侍候格格吧。”


    心知她擔憂什麽,我淡然一笑,道:“我會在這住幾日,我迴宮時,巧慧隨著我走。我並非不相信府中的丫頭,隻是巧慧年歲長一些,照顧人還是細心一些。”


    她麵上一紅,略顯尷尬道:“王爺迴來……?”


    我道:“當事人都不追究,我當然不會多插言,王爺迴來相信也不會出什麽事。”她點點頭,站起身,道:“我這就讓紅玉過來。”


    過了幾日,綠蕪的傷口已經結疤,留下巧慧和承歡,帶著紅玉一起出了府。


    路邊積雪已有半尺厚,但半空中仍時疾時徐地飄著雪花,落在樹上、屋頂上……,道兩側平日看著不起眼的商鋪、酒肆,甚至普通的院舍,經雪這麽一點綴,都變得晶瑩明亮,玲瓏不可方物。


    紅玉默跟著身後,兩人漫無目的閑逛著,雖仍下著雪,道上卻依然是人來車往熙攘喧鬧,各家店鋪都大開著門,因為外麵亮,鋪子裏就顯得黑漆漆的。店裏有夥計們就站在門口,相互叫嚷‘進來看看’、‘貨真價實’……。


    “曉文姑娘。”一聲熟悉的叫聲傳來,心中暗笑,和他還真是有緣,每次出來總能不期而遇。站定,轉身望去,隻見張毓之麵若暖春走了過來。


    三人邊走邊議論兩邊的店鋪,但大多時候是張毓之說我聽,過了半晌,他似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訕笑著道:“囉嗦了這麽多,不知曉文姑娘這次出來是為了何事,沒有耽誤你的事吧。”


    我綻出笑容,道:“隻是出來閑逛,沒什麽正事。”


    聞言,他笑著道:“既是如此,那我就領你們去嚐嚐鮮。”


    穿街走巷,最後到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攤前,見我麵露訝詫,他微微一笑不作聲,隻是熟稔地和攤主打著招唿。一會兒功夫,攤主麻利地端來了三大碗,凝目一看,也就是普通的水餃,心中有些許失望,本來還以為會吃到風味獨特的小吃呢。


    他笑飄我一眼,道:“嚐嚐再說。”


    我挾起一個放入口中,居然入口即化,又連續吃了幾個,抬頭笑道:“確是美味。”


    旁邊又陸續來了幾人,無意中看見鄰桌兩個俊俏的小夥子,確切地說應是兩個女扮男裝的美貌女子。兩人匆匆忙忙地叫了兩碗,老漢端來後,兩人埋頭一陣猛吃,吃完馬上結帳,然後舉步就走,心中有些好笑,居然有如此有意思的姑娘。


    攤主見我如此,笑看著兩人的背影,道:“那是朝廷大員李榮保的女兒,估莫著又是偷偷出府的,她極喜歡老漢的‘煮餑餑’,每隔幾日,必會來一次。”


    水餃在京城又叫“扁食”,滿、蒙旗人又稱‘煮餑餑 ’,把它視為美食,俗語中有這麽一句‘舒服不如倒著,好吃不如餃子。’,說的就是北京水餃。


    天色漸晚,紅玉悄眼打量了我幾次,又不敢開口催促,一時之間,麵帶萬分為難。


    我笑對張毓之道:“天色已晚,我們要迴府了。”


    他抬頭看看天色,道:“是晚了,送你們一程,還是怡親王府吧。”


    我輕聲‘嗯’了一聲,三人舉步往迴走去。


    離府門還有一些距離,他停下腳步,笑道:“前方已是王府,恕毓之不再向前送了。”


    我道了聲謝,正欲舉步,他卻又道:“聽聞宮女到了年齡就會放出宮。”


    我不知他想說什麽,但仍是笑著點了點頭,他似是要說些什麽,猶豫了一瞬,末了卻咽了迴去,雙手一抱拳,轉身快步離去。


    兆佳氏坐在正廳,高無庸坐在下首,心中微怔了下,見我走來,他忙站起身上前兩步,道:“老奴來接姑娘迴宮。”


    因兆佳氏在場,不便詢問,遂對他道:“我去給側福晉告個別,公公再稍等片刻。”


    高無庸賠笑道:“姑娘不用著急,老奴等著便是,宮裏並無急事。”我心中一鬆,朝兆佳氏頜首微笑後,轉身向綠蕪房中走去。


    承歡坐在床頭,端著粥碗輕輕吹了口,道:“姨娘,張嘴。”


    綠蕪眼中盛滿幸福,張開


    了嘴。我靠在門框邊,默看了一會兒,心中不願打擾這母慈女孝的場景,正欲轉身,綠蕪卻不經意地往這裏看了一眼。


    她咽下口中的粥,笑道:“來了很久了?”


    我走過去坐在床邊,接過承歡手中的碗,道:“承歡,讓姑姑來喂。”


    承歡點點頭,道:“姨娘,承歡待會再來。”綠蕪笑著頜首,承歡朝我一笑,轉身走了出去。直到承歡的身形消失不見,綠蕪才收迴目光。


    我道:“你可曾後悔,生了這個孩子。”


    她眸中掠出絲寵溺,笑著搖頭,道:“怎會後悔呢,她是我和王爺生命的延續。就是她今生永遠都不知道我是她的親生額娘,永遠隻是叫我姨娘,……,即使將來知道後,會恨我,我也不會後悔。”


    我默坐在馬車上,腦中一直想著那句話,‘她是我和王爺生命的延續’,……,‘我也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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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之間春節將至,宮中卻無一絲喜慶之氣。


    原來野史竟然是真的,弘時確實在祭天迴宮的路上派人襲擊了弘曆,行刺之人當場被十三捕獲,並且當場認了罪。胤禛震怒之下,派人把弘時拘於府第嚴加看管,並下令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胤禛餘怒未息,宮中眾人俱是背若芒刺,人人都是戰戰驚驚,連說話都輕聲細語,惟恐一個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


    這天,坐在房中,本想為他繡隻香囊,但心中煩悶,一會兒功夫手就被紮了幾次,把它擲於筐中,呆呆地出神,怎麽做才能令他釋懷呢?


    想了一會兒,啞然一笑,他又何需別人的開導或勸說,他需要的隻是時間,處理這件事情的時間。站起來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風卷著雪花漫天飛舞,突然感覺自已的心就如這風中的雪花一般,想安定下來,可偏偏由不得自己,隻好隨著風走,風刮在哪裏就落在哪裏。隻是,宮中的這股風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


    一陣風透窗灌入,身上生出絲絲涼意,輕籲出一口氣,迴身,走到床邊和衣躺了下來。


    過了半晌兒,房門輕響,我一動不動,仍是默盯著帳頂。他走到床邊,默望著我,眸中無一絲情緒,知他心中難受,衝著他柔柔一笑,身子向裏麵移了移。


    他也是和衣躺下來,靜默了一會兒,沉聲道:“你是不是感覺我很殘暴,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顧及。”


    我側過身子,輕撫著他的臉,道:“這是皇室之中的戰爭,是必有的、不得已,在每一朝、每一代都會發生。你不僅僅是他們的阿瑪,你還肩負著黎民百姓的生計、天下蒼生的幸福,你這麽做隻是為了保住大清江山未來的希望。”


    他握著我的手,嘴角逸出淡淡的苦澀的笑,道:“你懂,我就放心了。”


    他斂去那絲若有若無的笑,雖麵沉如水,但眸中卻深蘊傷痛,我用力扳過他的身子,盯著他的眸子,道:“如果心中難受就說出來,不要獨自一人忍著。”


    他默一會兒,攬我入懷,緊摟著我,道:“我子息單薄,老三本也居長、其母地位也尊,他對儲位懷有希冀,要說也是情理中事。可他行事鹵莽、心思歹毒,且易受人鼓惑,容易被他人左右的人,又豈能擔當大任。他不是能撐得起大清江山的人,我又豈能把祖宗的基業交付給他,他先前的所作所為,我都可以包容,唯有此次,他竟向老四下手,我斷斷不能饒恕他。”


    我抬起頭,看著他道:“口中說不能饒恕,心中是否有絲舍不得呢?既是這樣,何不交給一個可靠之人管教約束他,至少這樣他不會衣食無著、飽受折磨。”他凝目看著我,久久不說一句話。


    胤禛之所以沒有選擇弘時,除資質、能力這個原因外,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就是除弘曆外,其他兒子的生母都是漢軍旗出身,擇立弘曆為儲君,這是胤禛為了團結滿洲上層貴族,穩定政治局勢的必然抉擇,可這層我又怎麽可以說破呢?


    房中彌漫著沉悶的氣息,我暗歎口氣,道:“假如我們有了兒子,能不能不入宗籍,就如尋常百姓家的孩子,與政治、皇宮無關。”


    他一愣,起身掀開被子,撫著我的腹部,來來迴迴幾遍,然後,盯著我疑道:“你診過脈了,一個月,怎會摸不出來?”


    我推開他的手,拉他躺下,道:“我隻是說假如,假如我一小心生了兒子。”


    他仍盯著我,眸中暗淡隱去,相反閃出奕奕亮光,道:“若曦,讓太醫再瞧一瞧,你的身子已不似以前那麽贏弱了。”


    我垂下眼瞼,仍執拗地道:“你還沒有說,行不行。”


    他抬起我的臉,盯著我的眸子,抿唇淺笑了下,道:“有了再說也不遲。”


    心中有些許欣喜的同時,也有一絲絲的鬱悶,欣喜的是他似是已經平複了心緒,鬱悶的是他並沒有給我一個確定的答複。


    看他麵上帶著怪異的笑,心中的氣悶不已,用力把他的身子扳過去,對著他的後背,咬牙揮舞著拳頭。他猛地一個轉身,我訕訕笑笑,收迴雙手,慢慢轉過身子,送給他一個後背。


    他啞噪笑了兩聲,翻過我的身子,下巴抵著我的頭,緊摟著我。


    自此後,許是他覺察到了什麽,每日迴房的時間略早了一些,我心中氣悶之極,卻又無可奈何。


    待事情全部查清,弘時被撤去黃帶,並交給他的十二皇叔允祹約束養瞻。也因此事,本已再過兩日便到年末的皇宮也無喜慶氛圍,宮女太監們依舊是小心翼翼、謹言慎行。


    心中不暢,在宮裏信步亂走。


    忽然陣陣銀鈴般的童聲笑聲傳來,宛如在寒冬臘月裏走夜路的人,忽然看著前方一盆火紅的炭爐等著自己一般。


    我循聲看去,原來是承歡領著一群孩子堆雪人,我心中一鬆,舉步走了過去。


    這些孩子是各個王府裏年齡較小的格格、貝勒們,應是入宮參加除夕皇室家宴的。步子剛落,承歡已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


    她靴子褲腳都已濕透,上麵結了一層薄冰,撫撫她已凍的通紅的臉,笑斥道:“野丫頭,越來越沒有女兒家的樣子了。”


    她努努嘴,然後大笑道:“沒有女兒家的樣子,那也是姑姑的錯,姑姑也沒把承歡當做女兒家教。”


    這丫頭是越發的伶牙俐齒,心中正感無奈,身後已傳來了揶揄的輕笑聲:“承歡說的沒錯。”


    我瞪一眼已走到身側的弘曆,笑斥道:“這些日子不見,還是這副模樣。”


    他灑然一笑,反問道:“哪副樣子?”承歡已走到他麵前,仰起頭,道:“你說話不算數,說過迴來就找我的,現在才來。”弘曆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麽,我笑著搖了搖頭,再感無奈,遂不再說話。


    他自景陵迴來後我一直沒見他,一直不知他傷得如何,上下打量他幾眼,卻沒發現有什麽不妥。他眸中一黯,垂首默一陣,又抬起頭,正要開口說話,承歡卻開口道:“要懲罰你一下才行。”


    弘曆眉梢一揚,嘴角隱著絲笑,卻又抑住,板著臉,問:“要如何懲罰?”


    承歡似是早已想好,聞言,馬上接口道:“聽姐姐們說,往年京城裏元宵節的花燈很美,比宮裏的還好看,你帶著我和姑姑去看吧?”


    和弘曆相視一笑,兩人有默契地不吭聲,承歡仰首等了會,有些不耐道:“去不去嗎?”


    弘曆帶著探尋的目光看我了下,我思量一刻,微微點了下頭。承歡一看,轉身就要往雪人方向跑,我忙拉迴她,道:“如果你乖乖地練曲子,那可以考慮一下。”


    承歡小臉一皺,我搖搖頭,轉身往迴走去。承歡步子更快,一溜煙地跑了,邊跑邊大聲道:“我這就迴去練。”


    身後趨步跟著的弘曆大笑起來,道:“其實承歡說得不錯,她沒有一點女兒家的樣子,你要負大部分責任。”


    我步


    子緩了一瞬,待他走近,道:“傷在哪了?”


    他捋起了袖子,一條長長的裹布從手肘直包到手腕,微微一笑道:“隻是劃傷了皮肉,沒傷到筋骨,不打緊。”


    我心頭突地湧出絲絲悲傷,不為這個傷口,隻為這紫禁城的親情,權位真的是如此重要嗎?重要到不顧父子、不顧同胞,那萬人之上的寶座真的有那麽大的吸引力嗎?


    他默看我一陣,忽地笑起來,道:“你這種表情是為了我?”


    我脫口道:“你很高興吧,以後前途可謂一片光明。”話一出唇,就後悔不已。


    他麵色瞬間通紅,沉聲道:“原來我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那個位置是能者居之,明白人應該知道如若自己沒那能力,即使做上了,那也是為難自己,正好,我也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說完,怒瞪我一眼,居然拂袖而去,我心中錯愕,自己的確有些口不擇言。我躊躇一瞬,疾走兩步,道:“是我說的不對,別生氣了,朋友。”


    他腳步一頓,停了下來,迴身瞅我一眼,道:“有人急赤白咧亂發脾氣,是不是因為此事傷了皇阿瑪的心,有人找不著出氣的地方,正好我愣頭愣腦的巴巴趕來了。”


    我麵色一赧,被他說中了心事,麵子有些掛不住。微垂頭轉身往迴走去,背後傳來他的笑語聲:“正月十五去看燈,這作為我的補償。”


    承歡的懲罰,他的補償,自己出宮一趟還能有這麽大的用處,心中莫名一暖,輕笑了起來。


    緩步往迴走去,腦中驀然想起弘曆的話,他說自己是明白人,可他明白什麽呢?有時候感覺很了解他,又有時候覺得對他是一無所知。總覺得眼前的他不是真實的他,他似乎城府極深,又似乎清純如白紙。據史書記載,他是一個到處留情的風流天子,可到目前為止,除見過他十二、三時用眼睛瞟瞟小宮女、熹妃往他宮裏安置一個阿桑外,這些年從未聽聞他有男女方麵的事情。


    想了幾圈,仍是想不出個所以然,遂甩甩腦袋,覺得自己想得多餘,不由自主的猜測別人的心思,這個毛病似是再也改不過來了。


    高無庸領著玉匠孫天佑自對麵而來,見到我,高無庸快步過來,道:“姑娘,皇上剛遣了小順子去西暖閣找你,原來你在這,皇上在養心殿,你過去吧。”見他麵露喜色,我心中有些納悶。


    進了大殿,他抬起頭,朝我淡淡一笑。


    瞥了眼案子上的折子,我站在階下,道:“找我有事?”


    他笑看了下身側,我拾階而上,走過去仍是擠坐在他的身邊,笑道:“讓我來不是看你批閱奏章的吧?”


    聞言,他微搖頭,把攤著的折子收起,抬頭默盯著我,眸底蘊著融融深情,和他對視了一會,麵上一熱,遂低下頭伏在案子上。


    他在耳邊輕笑,道:“嬌羞如花,就是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引誘我。”聞言,心中一鬆,他已有好些日子沒有如此輕鬆了,抬起頭,默盯著他。他許是知道我為何這樣,仍是輕笑著,從案子一角拿起一個淡紫色的精致錦盒遞給我,並用眼神示意打開。


    一切答案都在盒中嗎?


    仍看著他,他輕點了下頭,我有些疑惑,慢慢打開了它,一對別致的耳環躺在白綢襯底上。


    說它別致,是因為它的做工、樣式極是特別,如先前的鏈子一樣,細若發絲的銀絲穿著一顆顆珍珠般小玉珠,如流蘇一樣垂了下去,流蘇的底端是同色的玉雕成的木蘭花,那小小的木蘭花不管從哪個方向看都是整朵花。再說那玉,羊脂白玉中含著若有若無的淡紫絲,羊脂白玉很少有這種含異色的,應也是稀有之物。我有些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的看著它,有些不可置信,三百年前的清朝,居然可以手工雕琢出來如此精致的東西。難怪會看見高無庸領著孫天佑,相信這活,除了他,別人是做不出來的。


    見我呆呆地望著耳環,他笑意漸濃,拿起其中一個,輕柔地欲為我戴上,感覺到他的手有意無意地輕蹭我的脖頸,我麵上一熱,他抑不住輕笑出聲。我此刻許是麵紅耳赤,隻覺得兩頰火燒,我起身欲走開,耳朵卻是一痛,這才發覺他還沒有戴上。微垂著眼瞼任由他戴,心中暖融融的。


    他許是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擺弄了許久才把兩隻都成功戴上。然後,身子向後退了退,微微笑著打量著我,看了會兒,他點點頭,正色道:“果然增色不少。”


    聽他的口氣好像我是極醜無比的女子一般,我心中有些好笑,難道這也算是解壓的一種途徑。但這樣如果能使他開懷,我也樂於配合,於是,輕笑著道:“上天造就我這種醜女就是為了和你在一起的。”


    他微愣,隨即又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笑道:“你的意思不就是說,醜女嫁給了賴漢子,歪理還真是不少。”


    笑瞟了眼案子上的奏章,道:“你還是先忙吧,要不然,又要熬夜。”


    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抿唇輕笑,垂首看起了奏章。我站起來欲出去,他未抬頭,道:“留下來陪我。”


    我道:“我去泡壺茶。”


    去偏殿茶房拿迴一壺茶,一口一口地啜著,慢慢打發著時間。


    不知不覺中一壺茶已被我喝光,心中有些暗笑,自己也有牛飲的一天,他似是一直都注意著我。見我搖了搖茶壺,輕搖了搖頭,輕歎了口氣。


    我瞪了他一眼,起身向前邁兩步作勢要出去,他露出一張略帶歉意的臉微微地笑著。心中滿意他的表現,笑著坐了下來。


    他低頭又看起折子,我斂了笑,心中一陣感動,這是人們口中陰狠殘酷的他嗎,……。


    正在出神,高無庸躡著步子輕無聲音走了進來,行禮後道:“皇上,太醫已候在了外麵,可否現在就宣。”


    胤禛已恢複往日的清冷麵色,淡淡地道:“現在宣。”


    我一愣,他似是沒什麽不妥,站起來,正欲開口詢問,太醫躬身垂首進了殿。我咽下想說的話,用眼神詢問他,他掠我一眼,道:“這些日子,朕身子易乏,你瞧瞧。”


    太醫上前,把兩指搭於胤禛手腕上,仔細地把起脈來。我緊盯著太醫的神色,希望從他臉上先看出一些端倪。


    胤禛卻依然看著案上的折子,似是對太醫的診斷並不在意。


    太醫的眉頭先是緊蹙,後又逐漸舒展,我揪起心也隨之一鬆。太醫向退兩步,謙恭地道:“皇上身子表象並無大礙,隻是長期過於操勞,又睡眠不足,身子有些虛。”


    胤禛聽後,輕頜下首,淡聲吩咐:“她身子也有些不適,你順帶著瞧瞧。”


    霎時,心中明白了他為何如此,無奈輕歎,趁著太醫低頭把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則是不在意地微微笑了下。


    太醫起身,對著他道:“姑娘脈象平穩,身體並無病症。”


    自己的身子自己本來就清楚,我怒瞥他一眼,正遇上他的目光自太醫身上掃過來,他的眸中隱蘊著激動欣喜,我心中一顫,心中微怒散了去。


    他盯著我,向太醫問:“確定沒有病症?”


    太醫微愣,飛快地抬頭看他一眼,又急急低了下去,恐惶道:“許是臣的醫術不精,微臣的診斷確實是沒有病症。”不等胤禛開口,太醫又續道:“上次姑娘咳血,隻是一時急怒攻心,並沒有落下後遺症。”


    浴桶裏的水漸涼,我仍是不想起身,珠簾輕響,屏風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忙把身子又向水裏縮了縮。


    他站在桶外,凝目盯著我,道:“即使不想見我,也不能一直這麽泡著。”他彎起,徑自把我抱出,起身往床邊走去。


    這幾日天正寒,地龍燒得也正旺,房中溫度並不低,可泡得時間過長,身上依舊沒有一絲熱氣。想靠近他取暖,心中又有些不情願,隻好蜷曲著身子,緊捂著被子瑟瑟發抖。


    他輕歎道:“我並不是非要你為我生個


    孩兒,一來,我確實擔心你的身體,二來,你我年齡懸殊,如若我們沒有孩兒,我百年之後,誰來陪你。”


    心猛地一抽,‘百年後’旋在腦際,徘徊不去。


    靜默一瞬,身子向他移去,他輕攬我入懷,撫著我的背,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兒重複我們的路,可你也清楚除弘曆外,弘時不成材,弘晝懦弱,六十又太小。”


    我道:“我已死過一次,既然能再世為人,隻想一心一意陪在你身邊,也隻想為我愛的人生一個孩子,但是每逢想起自己的兒女是皇子皇孫,我就止不住想別的,就開始恐懼。”


    他身子一僵,把我緊摟在胸前,靜默不語。


    大年夜,本是歡慶夜、團圓夜。


    我立在門口,目送他的身影漸遠,悲傷縈繞心間絲絲不絕,再也抑不住,淚順臉而下,在這闔家團圓的日子裏,可我卻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心中忽然想起我那再也不能相見的雙親。


    簷廊之下那火紅的燈籠隨風輕搖,陣陣歡聲笑語自四麵八方湧來,人人都在團圓、都在歡笑,‘啪’地一聲關上門,把所有一切都隔在外麵。


    外麵隱隱傳來三更的更聲,驀然迴神,打量著今日顯得格外冷清的屋子,心中一陣苦笑,在心中對自己說‘是你不願去的,怪不得別人。’隨手拿起針線筐,拿起那隻未繡好的香囊,既是不能成眠,就找些事情打發這難熬的時間也是好的,頭腦無比清醒,一針一線細細地繡著。


    窗外天色微明,再看業已繡好的香囊,依舊沒有絲毫困意,沒有想到除夕之夜自己竟是一宿未睡,一個人孤零零地迎接著新年的伊始。


    對鏡描眉、塗腮,細細地為自己化一個精致的妝容,微扯嘴角,擠出一絲笑,盯著銅鏡中的自己,讓那絲笑定在在臉上,才起身向外行去。


    雪花挾著雪粒子自灰暗的天穹蕩落,走了一陣,雪花漸無,隻餘雪粒子,如鹽似粉不再飄忽直落下來。此時,房頂的黃琉璃瓦、院中的銅麒麟早已蓋上了晶瑩得幾乎透明的雪。


    裹裹身上的鬥篷,信步踅進胡同裏,路上已鋪了厚厚一層,想是還沒開始清掃。我抬頭閉目,任雪粒肆意灑落麵上,臉絲絲刺痛,過了會兒,在臉上融化開來,慢慢地流入脖頸。


    “曉文,你這是幹什麽?”我霍然開目,十三站在麵前,擔憂地看著我。我抿唇一笑,答非所問道:“綠蕪可好了一些?”


    他靜靜地瞅我一會兒,道:“笑得如此苦澀,這並不是發自內心的,在我麵前不必強撐。”他話音未落,我臉上的笑便隱於唇邊。


    他道:“你可知道,昨晚皇兄在養心殿處理了一夜的政務,此刻麵色青白,還在批閱奏折。”


    我一愣,道:“昨晚不是家宴嗎?”


    十三道:“家宴過後,四哥隻在坤寧宮坐了片刻就去了養心殿,這是不合規矩的,皇兄為何如此,相信你心中應該明白。”


    心中震驚,同時又抑不住,心頭居然湧起一絲竊喜,十三見狀,微笑著搖了搖頭。


    我麵上一熱,道:“現在的我像是一個妒婦吧?”


    十三輕歎一聲,笑道:“你要真是妒婦就好了,如果是,你就可以施盡手段興風作浪,把皇兄綁在身邊,可你呢?隻是自己虐待自己,隻知道自己自苦,你明明知道無法改變現狀,可又執拗地不肯接受。可這樣一來,苦的卻隻有你和皇兄兩人。”


    他盯著我,慢慢斂去笑,默一會兒,又道:“家宴時,皇兄雖含笑風聲,可細細打量仍能發現他有些心神恍惚,估莫著是不放心你。可能對你來說,對著後宮的妃嬪你很難受,但這種場合,如果你不在,四哥也會很心疼、擔心。”


    我輕咬下唇,微垂首默了會,道:“我不去,難受的隻是我和他,我去了,未必會有人開心。”


    十三又是一聲輕歎,無奈地道:“也是,我考慮隻是你和皇兄,而你思慮的卻不僅僅如此。看來,兩人感情確實是別人理解不了、也勸不得的。”心中明白他為何會這樣說,我隱去愁緒,淺淺一笑,道:“綠蕪可好了一些?”


    十三眸底一黯,正欲開口,忽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熹妃和侍女們一行逶迤而來,眾人各自見禮後,熹妃雍容一笑道:“姑娘身子才好,怎敢在這冰天雪地裏久站。”


    她邊說邊輕拂著我身上的雪粒,朝她嫣然一笑,道:“我已經痊愈了,謝娘娘掛心惦念。”


    十三接口道:“皇嫂這是去哪?”


    熹妃道:“去坤寧宮,十三弟,改天帶玉檠她們來宮裏一趟,好久沒看到她了。還有,……,慧之手臂好了,也隨著一起來吧。”


    十三微笑著頜了下首,她一笑,扭過頭看著我,笑道:“這幾日,一直尋思著找姑娘一趟,今日既是偶遇,我就直接給你得了,也讓姑娘幫忙看看。”


    心中微怔,但隨即明白了她話中意思,道:“還要四阿哥入得了眼才好,別人挑的未必合他的心意。”


    她把紙塞入我手中,反握著我的手,臉上依然笑容暖暖,道:“姑娘的眼光極好,如若入得了姑娘的眼,弘曆必會喜歡。”


    靜靜地望著一行人漸漸遠去,心中有些無奈,十三若有所思瞅了眼她離去的方向,後笑著道:“弘曆早些成婚也好,這樣一來,大家都省心了。”


    我苦笑道:“那也得他喜歡才好,如若真的要強加給他,我也不希望這個人是我。”


    十三道:“經曆了這麽多事,你還是沒變,每逢遇見感情之事,你總是想要成婚的人能兩情相悅,可這在宮中是幾乎不可能的。……,其實,有時候我也真想拋開一切,帶著綠蕪隱身江湖,可作為皇家男子,這一切真的能拋得開、忘得掉嗎?”


    兩人相視一笑,慢慢向前走去。


    我默一瞬,道:“不管怎麽說,這亂點鴛鴦的事,我不想做。”他輕搖頭,抬眼看了眼半空,道:“雪越來越大,迴去吧。”


    我輕頜首,朝養心殿方向走去,背後的他大聲道:“保重自個兒的身子,前車之鑒,千萬切記。”心中不禁一暖,沉悶的心緒輕鬆了不少。


    前麵‘撲通’一聲,我循聲望去,原來是小順子,許是走的太急摔在了地上,他呲著牙、咧著嘴地爬起來,拐著腿走到跟前,道:“姑姑,皇上吩咐,讓你去養心殿一趟。”見我頜首,他匆促地小跑著去了。


    ‘這樣一來,大家都省心了。’大家都在擔心什麽呢?


    難道仍擔心弘曆喜歡我,但這又怎麽可能呢?不說是妃嬪、阿哥格格們,就連宮女、太監們都知道胤禛和我的關係,弘曆又怎會不知道?


    大殿一如往昔,仍是暖的融融如春。


    我默站在大殿中央,不再往前走一步,他默默地打量著我的神色,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我也默盯著他,他一臉倦容,果如十三所說,麵色青白,我心中一抽,有些心疼。


    昨晚所有的委屈埋怨瞬間雲消霧散,朝他莞爾一笑,上階站在他身側。


    他道:“去了哪裏,找了你一陣子了?”


    一宿未睡,又沒用早膳,口中幹的難受,見案子一角放著喝剩的參茶,端起來喝了一口。他眸中隱著笑,叫道:“高無庸。”


    聲音未落,高無庸已自大殿門口疾速而至,他道:“備些清粥。”高無庸應下後,又是疾速離去。


    我拉起他的手,道:“迴去歇息一會兒。”


    他一笑,道:“可是又碰見了十三?”我點點頭,他卻未起身,雖笑看著我,但案子上的折子依然平攤著,沒有走的意思。


    我放下他的手,瞥了眼案子上的折子,道:“還是忙完手頭上的事再迴去吧。”他斂了笑,輕歎一聲,拉起我的手欲讓我坐在他身邊,我搖搖頭,聲音似蚊蠅嘟囔道:“都坐了一宿了。”


    他蹙眉瞅我一眼,問:“你


    說什麽?”我訕笑著道:“想站一會。”


    他無奈輕笑,隨手遞給我一個折子,我一愣,看著眼前幾案上已攤開的折子,是雲貴總督鄂爾泰的上疏,快速地過了一遍,原來是鄂爾泰要求調整雲、貴、川等省邊境不合理的行政區劃,以便統一事權,使地方官相機行事。


    自明朝開始,在雲南少數民族地區實行土司製度,土司統治下,土司世代擁有所屬土地,並世代擁有所屬民眾,對所屬人民有生殺予奪的權力,況且‘主仆之分,百世不移。’


    到此時,在大清版圖裏,它們儼然就是國中之國。


    況且如今,土司已擁有自己的武裝,他們利用自己的兵丁鎮壓當地人民,抗命朝廷,叛亂不絕。另外,土司之間、土司內部時常發生鬥爭,相互搶劫村寨,濫殺無辜,不僅人民生活艱難,而且影響了邊疆的穩定。


    胤禛自繼位開始便開始大規模的改土歸流,並於雍正四年頒旨,對不法土司要用計擒為上,以兵剿為次。迫使他們自動投獻為上,勒令納土為次。既要用兵,又不專恃用兵。以武力震懾,力爭用政治手段解決。並於五月,平定了貴州長寨土司的叛亂,設立長寨廳。不久,朝廷又將原隸屬四川的烏蒙﹑鎮雄﹑東川三土府劃歸雲南。


    改土歸流已大張旗鼓開始了很久,又取得了預期的效果,心中有些迷茫他為何會滿麵不安,這並不是他的作風。


    轉念又一想,既是令他擔心,那也必定會棘手的事。我凝思默了一會兒,道:“這折子並無不妥,應該如此。”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擔心推行過程中,如果用人不當,各地土司如果聯起手來,那朝廷麵臨的將會是內憂外患。”這確是讓人無法預料的事,這不是朝堂內部的勾心鬥角,所發生的事都在邊遠地區,如果發生叛亂,沒有辦法即刻就作出對應之策的。


    極力搜索腦中那有限的曆史知識,怎奈想了許久,仍是不知所以然。


    見他眉宇緊蹙,我張口道:“或許‘快’是處理這件事的關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派出可靠之人,快速出擊,根據土司本人對待此事的態度做不同的處理,對自動交出土司印章者,要下旨賞賜,或給予世職,如果世職太冒險,就是現任武職也行。對抗拒者重兵圍剿,擒獲後嚴重懲處,沒收他們的財產,並將這些頑固分子遷徙到沒有土司製度的內地省份,另給房舍安排他們過簡單的日子。在設立府縣的同時,一並添設軍事機構,駐上兵士,以防部分投誠土司不甘失敗,再生禍亂。”


    洋洋灑灑說完這番話,忽見他凝眸望著自己,心中一慌,怎可在政事上插言。急忙把折子推到他跟前,賠笑道:“這是朝堂上的大事,我不該多說的。”


    他卻微微一笑,笑拉著我的手,坐在他的身邊,道:“能擁有你,是上天對我的恩澤。你看事很透徹,一切如同未卜先知。你可知道,你說的這番話,十三走時,我們才談過,你的政治眼光絲毫不亞於朝堂上的那群老臣。”


    他的話猶若驚雷響在耳邊,我心有絲驚慌,轉移話題道:“找我來有什麽事?”


    他凝目盯我一瞬,淡淡笑著道:“新年的第一天,你不想陪著我?”


    他表情有絲尷尬,我心中慢慢迴過了味,現在的他對我的一切反應了如指掌。我輕咬下唇,默一瞬,道:“你就是留宿於坤寧宮也是應該的。”


    他默默地瞅了我一會兒,搖了搖頭,低下頭邊翻開另一個折子邊道:“等我處理完手邊緊要的事,我們一起迴去。”他許是早已看透了我,知道這番話並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高無庸放下清粥,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我一口一口喝著粥,他忽道:“這事說來容易,可實際操作起來卻相當棘手,特別是用人,如果行差一步,或許就會令朝廷損失慘重。”暗歎口氣,在政事上一向果斷的他,居然會如此擔心這件事。但自己已不能再說什麽,況且這也不是今日就能定下來的事,遂靜靜地不作聲。


    待喝完粥,卻見他臉上倦色已難掩,伸手給他,他合上折子,笑著握住我的手站了起來,兩人相擁著向外走去。


    出得大殿,風一吹,渾身激淩淩地打了一個寒戰,不自覺地偎緊了他。雪似是比早上小了一些,雪粒子又變成了雪花,片片隨風飛揚,許是風太大,天上飛雪和地下落雪攪在一起迴旋蕩飛,在半空中打著轉,讓人有些眼花繚亂。


    他擁在我腰上的手又緊了些,我仰首對他嬌媚一笑,伸手拂去他眉上沾著的雪花。心中忽地想起一事,我道:“元宵節,我準備和弘曆、承歡一起出宮去觀燈。”他愣了下,道:“也好,省得你又……。”


    他話未說完,我心中一酸,也不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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