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霞光穿透林林林木木,地麵霎時光亮起來。 鳥兒初啼,迎接著晨曦。


    強自壓下心中的不安,默默想著弘曆的表情,信步向前踱著。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因心中煩悶,未迴頭,走到路的一側,仍緩步走著。


    “曉文姑娘這架子倒是越發大了。”弘時陰陽怪氣的聲音響在身側,心口湧起一股無名火,自己的一再退讓,卻使得他得寸進尺。


    我停步,走過去,對他矮身一福,漠然道:“奴婢見過三阿哥,三阿哥吉祥。”他斜睨了我一眼道:“經過這些天的調養,姑娘的氣色可是好得很。”


    心中冷笑,但臉上卻笑嫣如花道:“奴婢心中坦蕩、胸中光明,氣色自然很好。”


    許是訝異於我態度的轉變,他一時竟愣了,但瞬間工夫,他便怒不可遏地道:“你可真是不要命了。”


    我心中一哆嗦,腳也不自覺得痛了下,靜了靜神,淺笑道:“奴婢的命雖賤如螻蟻,但真要有一個堂堂皇家阿哥陪葬,那也是有趣的緊。”


    他臉有些許扭曲,眸中閃著怒,我心中有些後悔剛才的言語過於狠毒。


    於是,斂了笑,誠懇地道:“三阿哥,或許奴婢的話有些不中聽,但這也是奴婢的肺腑之言,隻要自己做了努力,既然不成功,但仍是地位尊榮的王爺,況且有些事不能強求,也不是自己所能左右、決定的。既是這樣,何不順其自然。奴婢言盡於此,希望三阿哥不要責怪。”


    我心中忐忑,不知道說這番話的結果是什麽。


    過了許久,他麵上怒容隱了去,恢複了平靜,他冷冷瞥了眼我,道:“以後不要多管閑事,以免累已性命。”


    我無奈苦笑,在他心中,仍認定我暗幫了弘曆,我搖頭輕笑道:“三阿哥過慮了,奴婢隻做自己份內的事,其他的,都與奴婢無關,奴婢自不會多管閑事。”他冷聲道:“記住自己說過的話。”說完,摔袖離去。


    雖已是豔陽高照,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暖意,身子竟陣陣清寒。已沒了剛才的心境,遂轉身往迴走去。


    未行幾步,便看見菊香氣喘籲籲地跑來,小丫頭邊捂著心口邊道:“曉文,快迴去。”


    她麵帶駭色,語氣焦急,我心知閣內必出了事,邊向前疾行邊問她:“出了什麽事?”


    她伸手拉起我的手,緊握著,道:“皇後在閣內等你。”感覺她的手輕顫著,遂輕拍了下她的手,以示安慰。


    菊香一路領我進了內院,我的房裏,我心中微怔了下,不知那拉氏為何不在正廳。


    透過紗簾,見她背對著門,盯著我的床,我走到她身後,心中一緊,床頭是胤禛的中衣,聽弘曆的意思,胤禛連續兩日都應在我房裏,今晨又是自我房中直接上了朝,這衣衫應是換下的,而我醒來後,直接出了門,也是直到現在才看見。


    我愣了瞬,矮身一福,道:“奴婢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吉祥。”


    她似是從沉思中醒轉一般,轉邊身,臉上有些許的恍惚,過了一會,才恢複了她原有的端莊恬靜。


    我麵上神色從容,她靜靜地打量了會兒,淡笑著道:“曉文,坐下吧。”


    立著的菊香飛快地瞟了我一眼,我瞥了菊香一眼,她慌忙掩門離去。


    我不知她有何意,心中暗暗猜測,既然園子裏有了傳聞,她此次應不會是再為我說親。


    見我站著不動,她輕歎道:“姑娘還在為上次為你說親之事生氣。”我心中一動,她不會為此事專門來這,遂靜等她的下文。


    她起身,拉我坐在她身邊,她道:“曉文姑娘,你可知道皇上兩天末上早朝。”


    我心下微驚,胤禛自繼位以來,便‘以勤先天下’, 不巡幸,不遊獵,日理政事,終年不息。據後世研究雍正的人統計,他日均批閱奏折約10件,均是親筆朱批,不假手於人。眸中有些泛酸,心中霎時明白她為何前來,也明白了弘時話中含義,內心雖翻江倒海,但麵上仍是微微笑著。


    她眸中溫柔忽逝,雙目泛著欲置人於死地的冷冽光芒,冷冷地道:“本宮不希望以後有類似事情發生。”


    我袖中雙手緊握,他竟兩天末早朝,他那句‘得而複失’又響在腦際,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不滿在這一刻得到釋放,原來這一切的一切,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再等,再熬,自己身邊一直有他,隻是自己沒發覺,不知道而已。又許是,自己太過專注於自己的想法,太注重自己的心裏感受,已沒有精力想其他的事。


    霎時,心中暖融融的,嘴角不自覺逸出絲笑。


    一迴神,卻見她仍靜靜看著我,我忙斂了笑,道:“再也不會發生皇上不朝的事,請皇後放心。”


    聞言,她眼中凜冽漸減,臉上又是柔和一片,此時她又成了雍容優雅母儀天下的端莊皇後。


    她的眼光始終不離我的臉,此時,更是目光不眨凝目看著我,看一會,輕歎口氣:“難怪……,太像了。”


    知道她話中含義,遂淺淺笑著不作聲。


    她微笑道:“姑娘似是對任何人都不恐懼。”她並不是要我迴答,我依舊是笑笑不作聲,她續道:“既是皇上對你這麽上心,就好好侍候著,不要顧忌太多,也不要在意什麽閑言碎語,有了難事盡管來找我。”


    她所說的閑言碎語,應是我像若曦的傳聞,我是當事人,又豈會在意這些,但她這麽說,確實也是真心為我。心中雖不情願,但仍是站起來,朝她謙恭行一禮。


    她的確是無可挑剔的皇後,我心中有些難受,既然已到了這地步,以後能做到如她一樣,能無視胤禛寵幸別的女子嗎?


    想到這裏,身子不由得輕顫了一下,她似是看穿了我的內心,麵帶淒色,淺笑著道:“曉文,不要要求他太多,他是皇上,注定會有三宮六院。思量越多,痛楚也就多。她,……她若不是太在意,又豈會既難為了自己,又傷了皇上。”


    心中難受,為自己,也為她。她內心太過清亮,她能做到,但自己真能不想、不聞、不問嗎。


    她默看我一會兒,道:“你很喜歡皇上,這我就放心了。”我一愣,她拍拍我的手,道:“包容一些,看開一些,自己就不會難過,皇上看似薄情,那是別人不知,其實那是皇上太過專情。”


    說完,輕歎一聲,起身離去。


    經此一事,心中猶若吃了定心丸,心緒也平穩下來。


    他忙碌時,我寫字、看書、打理內院兩人的住處,他閑暇時,我泡壺茶水,兩人一起品茗、談笑,日子過得忙碌而愜意。


    雖然如今的日子仍過的如以前,他還一直稱自己“曉文”,仿佛若曦的一切再與我無關,我有時雖疑惑,但又想想,名字隻是人的稱唿而已,叫什麽也不打緊,隻要心中清楚即可。


    雖常常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但心中仍不時的泛酸難受,仍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無法張口詢問,每當此時,總是目含哀怨盯著他,他卻總是眸含深情輕搖頭。


    這日不應值,坐著院中樹下默默啜著茶水,腦中驀地想起那日的事,那拉氏把胤禛看得太透,說他太專情,絲毫沒有誇張。猛地,腦中有個想法,難道,他仍有疑問。


    一陣熟悉腳步聲傳來,我隱去愁緒,未迴頭便開口問道:“皇上今日要迴來用膳?”


    話音未落,小順子已站在了麵前,他道:“曉文姑娘為何不迴頭就知是我?”我輕笑著道:“我能先知先覺。”


    他撓撓頭,麵帶迷惘,我抑不住笑了起來。


    他道:“還是不扯了,總是說不過你,高公公讓我來傳話,今日皇上和怡親王一起過來用膳。”說完,一溜煙地跑出去,我又笑了陣,才起身去準備。


    待兩人落座,我上前為兩人倒上酒,然後,便退了兩步,靜默地立著。


    胤禛麵色暖暖掠我一眼,輕笑著道:“還不


    坐下,又沒外人。”


    我朝他一笑,坦然坐在下首,他笑瞟了身旁的位子,我輕搖頭,他默看我半晌,站起身來,我咬唇站起,慢慢走到他身側坐了下來。


    十三先是有些錯愕,目光在我們兩人臉上遊離一陣,又會心一笑,笑對胤禛道:“皇兄,恭喜。”


    胤禛在桌下握了下我的手,道:“這還不是你的功勞。”


    我麵上一熱,忙抽出了手,十三輕搖了下頭,笑而無語,低頭慢條斯理開始用膳,胤禛瞅我一眼,抿唇輕笑為我挾了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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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歡暢,步子也越發的輕盈起來,跟著後麵亦步亦隨的菊香打聲響響的哈欠。


    我迴身看她一眼,道:“小丫頭,如果困了就迴去,用不著這樣提醒我。”菊香賊賊一笑,道:“這可是你讓我迴去的。”我無奈點點頭,她拔腿就往迴跑,生怕我再讓她迴來。我歎口氣,輕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行去。


    細風拂麵,月光柔和地灑下來,整個園子籠罩在銀色的光芒下。


    我借著亮光,在湖邊尋了個平滑的石頭,坐上去,枕著雙臂躺了下來。


    這幾日他迴來的較晚,膳食也沒迴來用。但朝堂上似是沒什麽大事,我輕歎口氣,遂扔在一邊,不想再想。默看著夜空,讓自己全身心地放鬆。


    一聲細微歎氣聲傳入耳中,似是旁邊還有人。我微怔了下,心中暗歎,原來還有和我一樣夜不成眠的人。仍望著明月,沒動身,各人有各人的愁思,人人都有不同的無奈,既是沒有影響到我,我也犯不著管別人的閑事。


    淒美的笛聲若有若無隨風飄了來,我坐起來,默聽了陣,纏綿委婉、如泣如訴。


    忙起身,循著笛聲向前方尋去。


    十三孤寂地執笛端坐湖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似是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響,雙眸空洞、無神,猶若是一尊無生命的雕塑一般。


    笛聲太過淒迷,不忍再聽下去,遂重重歎口氣,十三驀然迴首,靜了一會兒,才笑著開口道:“擾了你的清夢,不過,算算時間,你應該不是從閣內過來的。”


    我未接話,仍站在原地,心中一陣酸苦,十三笑看著我,道:“你已得償所願,怎麽還是這副模樣,讓皇兄看見,該傷心了。”


    他雖笑著打趣我,但眸中卻隱蘊傷痛,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張口說道:“不要自苦了,明明放不開,開嗎不去尋迴來。”


    他一呆,拿起身旁的酒壺灌了口,後苦笑著道:“把她綁在身邊,又不能保證她能活得自在開心,找迴來又怎樣,還不如讓她自由。”


    我蹙眉盯著他,他又灌了口酒,然後,微揚著頭望著星空,我推他一把,他低頭瞅我一眼,又拎起酒壺。


    見他又要灌酒,我一把奪了過來,放在身邊,道:“你太不解女人,你們共同過了十餘年,沒有你,她怎能活得開心自在?”


    他搖搖頭,苦笑著道:“至少現在她還活著。”我一愣神,他又道:“我雖貴為王爺,但有些事,還是無能為力,如今我和皇兄,因清理積欠,得罪了多少朝臣, 我們不能有一點把柄。”


    他說這話是實情,自胤禛頒旨清查虧空,一直以來都是十三執行,此過程中十三的態度是不論何人,隻要虧空,決不寬饒,雖有胤禛撐腰,但確實得罪了不少滿人貴族和各級官員。這些人對十三是既怵又恨,十三當然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這些人手中。


    無奈歎口氣,把酒壺遞給他,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麽。


    默了會兒,心裏忽地想起一事,遂笑著問:“當初,為什麽讓我一人陪承歡入宮,你不怕我是別有用心之人嗎?”


    他自身後又拿出一壺酒遞給我,我伸手接過,探了下身子往後看了眼,笑道:“你拿了這麽多,是不是準備在朦朧月色下一醉方休呀?”他舉起酒壺,我和他對碰了下,他道:“怎麽想起問這事?”


    我抽下帕子拭了拭嘴角的酒漬,抿唇而笑道:“早就想問,但總覺得時機不對。”他搖頭輕笑:“胤禛、允祥、允禵、敏敏。”


    他捏著嗓子學得惟妙惟肖,我麵上一熱,伸手搡他一把,他躲了去,大笑起來。


    我道:“那天你也在?”


    他點點頭,斂了笑,歎口氣道:“你入府時,我就覺得你身上有種東西,很像當年的若曦,也就留意了你的一舉一動,那晚,也是無意之中,見你在園子裏喝酒,本想和你深談一次,不成想剛走近亭子,就聽到你說了這麽一大串人名,我們的,你知道了也罷,可敏敏你不應該知道。我吃了一驚,又仔細地觀察了你一些日子,才做了這個決定。”


    我呆了會兒,笑舉起酒壺,十三輕搖下頭,和我又對碰了下,道:“皇兄現在怎麽稱唿你?”


    心中瞬時湧起絲絲哀愁,我有些失落,道:“叫我的名字。”


    十三道:“如果不是顧慮太多,皇兄又何須如此。他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有他的為難之處。”


    我心中黯然,道:“不管他心中有何為難之處,隻要是能認出我,我亦無所求了。”


    十三道:“你能明白就好,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


    他話未說完,我已知他想問什麽,我輕歎道:“你不要問了,我也不清楚怎麽迴事。”


    月掛正中,我們二人已有些許醉意,扔掉手中的空壺,笑問十三:“為何今日沒迴府?”十三瞅我一眼,似是有些猶豫,我心中雖疑惑,但口中仍道:“朝堂上的事,不說也罷。”


    他探身過來,敲了下我的頭,道:“這口不對心的毛病也還在。”


    見我揉揉額頭,瞪著他,十三斂了臉上的笑,道:“這次中秋宮宴本是大辦,皇兄的意思是讓八哥、九哥他們都迴來。可九哥卻駁了皇兄的麵子,在禁處不動身。”


    我心下一驚,直起身子,不由得屏住氣,急問道:“那八爺和十四爺呢?”


    見狀,十三搖頭道:“十哥和十四弟已迴話會迴來,八哥還沒表態。”


    心裏猶若被千萬隻螞蟻啃噬著,泛著密密麻麻針紮般的疼痛,我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撐在石上,許是見我麵色淒苦,十三微蹙起眉頭,道:“難怪皇兄不願叫你若曦。”


    心神俱震,原來如此,多日來困擾自己的疑團瞬間解開,難怪開始他一直不認自己,難怪他說以後自己會明白的。隻要他一日不承認自己是若曦,自己就沒有立場開口為他們說什麽。


    心中苦悶,眸中泛酸,各種滋味摻攪在一起,難辯滋味。十三靜靜地盯著我,默不作聲,待我思緒平複,十三盯著我道:“四嫂,不要讓四哥再痛苦,也不要再為他人顧及太多。”


    “不要為他人顧及太多”,他也說過,默默想了半晌,才緩緩舒出了口氣,心裏好受了一些。


    十三細細查看了我的臉色,才側過身子凝目看著湖麵,道:“皇兄這麽對他們,也是他們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如若他們沒有教唆弘時,沒有離皇兄和弘時的父子情,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他們總以為自己做的巧妙,可能瞞過皇兄嗎?”


    我盯著十三眉宇微蹙的臉,心中哀傷,苦笑著道:“他們放棄了皇位,皇上龍椅已是穩若磐石,況且三阿哥也沒做出太出格的事,幾個被重兵把守分散拘禁的人,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成不了什麽事。”


    十三猛地直起身子,盯著我的眸子,微怒著斥道:“放棄,他們放棄了嗎?時直今日宮中仍有他們的人,上次你被綁走,皇兄才得著信兒,他們已派人入宮帶走了你,你可知道皇兄當時有多震怒,不管皇兄當時有沒有認出你,可勤政殿的人無故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意味著什麽?”


    我腦中紛亂煩悶,覺得他說得合情合理,絲毫沒有不妥之處,但腦中還剩的一絲清醒提醒著自己,被拘禁的這幾人也是你的朋友、親人,也


    是你所牽掛不舍的人。


    十三默盯著我,見我悶著發呆半晌無語,他站來,又瞅我一眼,才提步向路邊走去,走了兩步,又迴身道:“夜深了,保重自個兒的身子要緊”說完,轉身大踏步而去。


    月影西斜,遙遙傳來了更聲,已是三更了。我盯著湖麵,怔怔出神。


    月光下,斑駁的樹影投在水麵上,勾畫出各種各樣的形狀,這些暗影隨著水流緩緩擺動,又改變原來的樣子,成了新的影像。


    凝神思索,胤禛並無意置於他們於死地,這次還讓他們迴京參加中秋團圓佳宴,我心中有絲僥幸,或許,……,或許留給十三的東西不會再用。


    鬆了口氣,但轉念又一想,史書上八爺確實是今年過世的,中間到底出了什麽事,事情卻急劇發生這麽大的轉變。


    細細想了會,朝堂上並無大事,問題會出在哪。腦中一閃,身子輕顫起來,再也無法安心坐在這,遂起身往閣的方向走去。


    進閣,繞過正廳,走進內院,走到他的院門,停下步子,心中略為沉吟了下,推開院門走了進去,房裏漆黑一片無燈光,暗歎了口氣,他還未迴來。


    轉身,出院,走進自己的房中,摸黑趴倒在床上,緊抓著薄被,想著那個可能性,明知那隻是自己的猜測,明知以八爺的性子,那隻是一個很小的可能,卻又無法抑住,不去往那個方向想。


    想了又想,不能成眠。


    待窗外天色微明,我起身下了床,隻覺頭重腳輕、眼澀口幹。對鏡描眉,才驚覺麵容蒼白無一絲血色。


    淡淡塗上脂粉,掩門而出,心中煩悶愁苦,卻又不知應該做什麽,又恐懼自己真做了,萬一成不了什麽事,會使結果更差。


    曆史終就是注定了的,想到這裏,猶若被人當頭擊一棒,人也猛地驚醒,心中鈍鈍的隱痛,腦中眼前都是那個曾在漫天雪地和我緊握著手並肩前得的飄逸男子。


    停下腳步,微抬頭,木然望著半空徐徐升起的紅日,身上突地泛起陣陣清寒。往昔的一切又似迴到了眼前,十三的十年拘禁、明慧的自焚、玉檀的慘死、綠蕪的離開……。


    心中猛地一抽,似是驟然之間停止了跳動。全身無一絲力氣,雙腿沉重,提一口氣慢慢移到牆邊,背靠著牆,慢慢坐在地上。


    一直以來覺得自己已經脫胎換骨,以為已擺脫了前些年心中的陰影,以為自己可以用這張新麵孔重新來過。可當一切又迴到了原點,自己迴到了以前的位置,卻驚覺自己仍謹小慎微、儋前顧後,依然先考慮最後的結果,內心依然充滿恐惶、悚懼。


    滿腹愁思,思來想去,心中還是沒有主意,腦中渾渾噩噩,身體也像是麻痹了一般,沒有一絲自我意識存在,遂趴在膝蓋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隻覺臂膀酸痛、雙腿麻木,睜開迷茫的雙眼,抬頭看看頭頂上方的太陽。心中暗歎一聲,扶牆起身,準備迴去。


    “就這樣走了嗎?”乍聞十三聲音響在耳邊,我微怔了下,轉頭看去,十三麵帶淺笑,倚牆而立。


    朝他笑笑,他走過來,淺笑著道:“在這裏歇息是否比較香甜。”我瞪他一眼,提步向前行去,邊走邊道:“你取笑人的本事是越發見長了,你可是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仰頭瞻仰的怡親王。”


    十三大踏步趕上來,和我並肩而行,側頭看著我,笑著道:“為你站崗許久,就這樣感謝我?”


    我腳步未停,笑問道:“究竟有何大事,勞你大駕站崗等我?”


    十三輕了搖下頭,道:“腦子還是這麽好使,不過此事你應該很關心。”我停下步子,緊盯他問:“八爺迴信了?”


    十三歎口氣,無奈輕笑著道:“對八哥他們的事還是這麽上心,看來以後還是不能向你透露他們的消息,否則,總有一天,皇兄會怪罪下來的。”


    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遂靜靜地盯著他的眸子,不吭聲。見我如此,他撇過頭,笑著道:“以後不要這麽看我,還是給你說了,八哥同意參加。”


    暗鬆一口氣,他卻斂了笑,肅容盯著我道:“有些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不是智者所為,也起不到好的作用。以後八哥他們的事,你還是盡量少參與少管,現在不比以前,皇兄已有生殺大權,你的一言一行或許就能決定著他們的生死,你要慎言慎行,不要冒著個險,也不要陷皇兄於不義。”


    細細地聽著十三的一字一語,默想了會兒,矮身一禮道:“謝謝。”


    他忙閃開身子,道:“如果是為八哥,用不著你向我行禮,他是我兄長,而與你無關。如若是為你,那更不必,那本是我該做的,我也受不起你的禮。”


    我麵上帶著絲笑,思緒卻停在“他是我兄長,而與你無關”,無言苦笑,不知是他們太過通徹清楚,還是自己夾雜不清,分不清現實與自己情感之間。


    本就低沉的心情更加沉悶,我長長地籲出口氣,木然向前走去,從此之後,自己隻要慎言慎行,就可保他們生死,我搖頭苦笑,如果這麽簡單容易,我倒希望自己永遠不開口,隻要他們平安無苦難,過著開心快樂平常人的生活,可這可能嗎,顯然是不可能的。


    十三蹙眉盯著我,我隻是低垂著頭,默默前行。


    一陣細碎匆促的腳步聲傳來,我抬頭一看,是高無庸。


    猛然間想起今日該我應值,忙上前道:“諳達恕罪,曉文這就前去應值。” 高無庸哪敢斥責,他謙恭地對十三道:“皇上詔見曉文姑娘,不知王爺還有沒有別的吩咐?”十三搖頭,笑著道:“去吧。”我瞅他一眼,對他扯出絲笑,隨著高無庸疾步向前行去。


    走到殿門,高無庸賠笑道:“萬歲爺等著姑娘,快進去吧。”


    我點頭,跨入大殿,胤禛坐於幾案後,凝目看著我,我抿唇笑笑,放下滿腹心事,嫣然一笑道:“為何這樣看我?”


    他依然淡淡笑著,不作聲,見他笑中有絲無奈,心中暗自揣測,不知又有出了什麽。


    我上階,走到他跟前,站在椅子旁,笑著道:“究竟出了什麽事,竟令我們的萬歲爺無法吐口。”


    他細細看了看我的神色,我雖疲憊,但仍麵帶淺笑坦然盯著他,他微歎口氣,笑道:“白擔心了。”我腦中轉了幾轉,心中仍是不解,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說,笑問道:“你到底擔心什麽?”


    他麵上越發古怪,臉上雖掛著笑,但微露尷尬神色,我心中微怔,但又不想靜等,今日心情本就不好,他想說就說,說不出也就算了。


    見我沉默著不說話,他突然問道:“剛才去了哪裏。”


    我一呆,撫撫鼻頭,訕笑著道:“不小心睡過了。”


    不敢說自己一夜沒睡,也不能說自己剛才在外麵補了一覺。他眸中盛滿溺愛,想想剛才還為他人擔心,我竟不敢直視,遂撇過臉看著幾案上幾摞子的奏章,他輕搖了頭,啞嗓悶笑了會兒,拉我擠坐在他身旁,隨手拿起身前最近的一個折子,低頭看了起來。


    以手支頭趴在幾案上,默看著他蹙眉往折子上寫字,在心中卻暗暗思索,不知他剛才為何是那副表情。


    我想了許久,仍是沒有頭緒,迴過神,伸頭看看,折子上他已密密麻麻批了近千字,批的字竟比折子上本來的字還多。我暗歎口氣,拿起一角他的茶碗喝了一口。


    他頭未抬,依然寫著,卻淡淡地道:“中秋節留在園子裏,不要隨著入宮。”在心中啞然失笑,心中驀然明白他麵上為何會出現那種表情,手中茶碗微顫了下,幸是水已被喝光,忙掩飾地放下來,淺笑著道:“為何?”


    話一出唇,就有些後悔,但世上是沒有後悔藥可以吃的,果不其實,我話音剛落,他已放下笑,抬起頭凝目盯著我的眸子,苦笑著道:“怕你迴來後自虐。”


    我神色黯然盯著他,他攬過我的身子,在園子裏住的時間太


    長,竟然忘了他還有眾多的嬪妃在宮中。


    心中有絲苦澀自心間向外翻湧,身上的溫度也一絲絲的退去。


    刹那間,一絲後悔在心中蔓延開來,為什麽要急切與他相認,如果現在仍是沒相認,自己內心深處也就不會要求的更多,沒有要求這麽多,心中也就沒有這麽難受。


    心中不暢,依在他肩頭,木然苦笑道:“皇上多慮了,奴婢不會逾越了自己的本分。”


    他身子一僵,拉開我,盯著我的眸子,他臉上沉痛褪去,現出絲心酸,沉聲道:“若曦,你是在提醒我,讓我給你一個名份?”


    他明知不是這個意思,可依然這麽說,我心中一陣酸苦,眼窩一熱,眼前有些霧氣,拉下肩上他的雙手,笑嫣如花道:“那是皇上為奴婢準備的三尺白綾。”


    說完,自那龍椅邊站起,盯著他向後退去,心有絲絲絞痛,竟忘了龍椅太高,腳下一空,人向後栽去。


    他探身一拉,拽著了我的手,他忙起來,拉我起身,見他臉上露絲痛苦的神色,心中雖有不忍,但仍是倔強是站著,眼淚成竄落下,他自我身上抽下帕子,輕柔地拭去,道:“我該拿你怎麽辦。”


    他輕歎一聲,攬我入懷,我用力地掙了下,卻覺得他抱得又緊了些,隻好停下,身體僵直任由他抱著。


    他微垂頭,抵在我肩上,唿吸吐呐暖暖地吹著耳邊,我麵上突地滾燙,扭著脖子,想把他的頭頂開。


    他抑住唿吸,啞嗓要耳邊低語道:“還怕嗎,我們又不是第一次這樣抱著。”臉上更燙,又掙了幾下,不知是自己根本無意離開,還是他抱得較緊,總之沒有掙開,人仍在他的懷中。


    兩人靜靜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忽地發覺自己有雙手竟環在他的腰間,我忙鬆開,背在自己身後,雖覺自己的動作很可笑,但是,心裏卻覺得隻有這麽做,心裏才好一些。


    他又是一笑,我卻已平靜下來,既然無力改變,隻好順應,閉目默了會兒,既然心中隱隱擔心事情會發生在這上麵,何不隨著他入宮,總是好一些。


    殿門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我抬起一看,外麵豔陽高照,應該是高無庸提醒他用膳,我心中一急,欲推開他,誰知他仍是用力抱著,猶若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躡著步進來的高無庸麵色一緊,馬上垂下頭,轉身躡著步疾速向外退去。我咬唇閉上雙目,卻聽到殿外“嗵”地一聲,夾雜著高無庸抑著的悶哼聲。


    羞赧不已,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再也不肯抬頭,耳旁他輕笑著道:“我說過,不要再自稱奴婢,記住了,每說一次,如此懲罰一次。”


    聞言,我用盡全力推開,摔脫他手臂的禁錮,低頭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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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陰如梭,日子轉眼已近中秋佳節。


    心中沒有任何欣喜的感覺,心底深處隱著的恐懼一天勝似一天,隱約感到在這看似團圓美滿的日子裏會出什麽事。這麽一直想著,心也就整日揪著,鬱悶難當,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園子的林木極多,我獨自漫步在四周環林的小路上。迎麵一陣細風吹來,身上忽生絲絲寒意,抬起頭,幾片落葉隨風飄落,如蝶兒般輕盈地轉幾個圈兒,悠悠然的落下來。


    我伸手接過一片,拿在手中無意識地瞧著,絢爛已逝,隻餘枯黃。


    木然瞅了會兒,翻手扔下,心中惆悵絲絲加重。仍緩步向前踱著,沒有目的,隻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


    前方傳來一聲輕哼,我抬頭看去,弘曆自對麵走來。


    我朝他頜首一笑,自他身邊錯身走過,行了一陣,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跟來,心中有些無奈,遂轉身停下。


    他停步打量了我一眼,皺眉問道:“你很不奈煩?”


    我收起臉上的黯然神色,淺笑道:“怎麽會呢?”


    他撇嘴輕笑一聲,道:“都在臉上呢,我又不傻,怎麽看不出來。你這個人又不太會撒謊,心情不好就是不好,什麽時候開始在我麵前也開始掩飾了。”


    我笑了下,不知不覺中又開始口不對心,口中所說並非心中所想,但又不想辯解,遂又是微微笑了下,不吭聲。


    他淡淡掠我一眼,輕聲道:“你似是已做了決定。”


    我心中錯愕,瞅他一眼,他麵無表情眸無情緒,微愣了一瞬,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笑著點了一下頭。


    他笑了下,道:“你剛才的滿麵愁苦是我看錯了嗎,如果不是我出了聲,你是不是要撞上來。”


    他麵上淡淡,但語氣微怒。我瞥他一眼,輕歎了口氣。


    他默盯我一瞬,臉色慢慢鬆了下來,嘴角噙著絲笑,道:“既已遂了心願,為何還愁眉不展。”


    沒有訴說的欲望、心境,因為自知此事沒有合適的傾聽對象,遂仍淺淺地笑著,不吭聲。見我如此,他的笑容僵在臉上,過了一會兒,才道:“曉文,沒有外人時,不要把我看作小輩,我隻想在宮中有一個純粹的朋友。你不必擔心什麽,你所擔心的事也不會發生。”


    想想那日自己所說的那番話,心知他已猜出我意思,麵色一赧,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道:“朋友,那我是否可以走了?”


    他臉上逸出絲笑,道:“那你可否給我這個朋友說說有何為難之事,畢竟我這個朋友可是大清的四阿哥。”


    沒想到今天他居然如此不依不撓,有些強人所難的意思,心中雖有些無奈,但仍輕笑道:“麵色愁苦並不都是心情不佳,難道你沒聽過‘而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嗎?”


    他抬頭看看樹上漸黃的葉子,斜睨我一眼,道:“秋愁,秋愁,你就愁吧,現在剛入秋,你已愁成這樣,以後的日子不過了?”


    明知他不信,但實在沒有心力解釋,遂掛著笑,哀求道:“隻想一個人感受這秋日的風情,不知朋友可否放行。”一會工夫被文縐縐的拽文弄得心煩氣燥,遂不再理他,徑自往前走去。


    背後的弘曆續道:“如果認為我解決不了,那你心中的人應該可以解決。”


    聞言一怔,心中突地有了主意,快步向前急行,邊走邊大聲道:“謝謝朋友。”


    月光如流水,靜靜的瀉在閣院內,枝椏花草上覆著薄薄的霧,看起來猶若罩了一層輕紗。


    我抬頭看看正中的月亮,裹緊身上的衣衫,執拗地站在院門等。


    直到身子冰冷、雙腿酸麻,耳邊才傳來那熟悉的腳步聲,忙抬起頭,他正緩步走來。


    心中一喜,走過去,道:“這麽晚才迴來。”


    他怔了下,麵色雖清淡,但眸中已淺蘊笑意,道:“你等我?”


    我瞥他一眼,笑嗔道:“如若不是等你,我早已睡下了,……。”


    他雙眸緊盯著我的臉,麵上露出一絲略顯怪異的淺笑。我愣了一下,疑惑地撫撫臉,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他拉下我撫臉的手,笑問我:“果真是等我。”


    忽地意識到剛才自己說的話太過曖昧不明,像是暗示什麽一般,我麵上一熱,摔開他的手,虧是月色朦朧,才可以遮住滿臉的尷尬、羞赧。


    我兩耳發燙,他卻嘴角噙著絲笑靜靜看著我。我忙避開他的眼光,輕聲道:“中秋節我想隨你入宮。”


    等了半晌,他依然靜默無語。我心中一涼,他不願意我跟去,不想讓我見到他們。我抬起頭,卻見他麵容有些繃,薄唇緊抿,似是身子有什麽不妥,我心中愣了下,猛地明白了他為何如此。


    心狂跳,人卻呆愣。


    他伸手握住我的雙手,笑問我道:“若曦,我們……。”


    他話未說完,我已知他話中意思。猛地抽出手,轉身向自己的院子疾步而去,進房掩上門,背緊緊貼靠在房門上,心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還有絲慌亂。


    半晌後,兩腮仍滾燙,心中暗


    暗嘲諷自己,自己並非未經人事,為何在他麵前卻依然羞怯。


    又過了許久,覺得平靜了些,走至鏡前,鏡中之人兩眼含笑、麵若桃花,心神一陣恍惚,這是自己嗎。


    愣神瞧著鏡中的人,卻忽聞有人輕叩房門,心中莫名一慌,忙走到床邊坐下道:“我已睡下,有事待明日再說。”


    房外寂靜無聲,想來他已離去,默坐了會兒,還是按捺不住,走過去打開房門,他站在院中,雙手負於身後,微抬著頭望著那輪半圓月,還差那窄窄的一溜,就成了團圓滿月,可是,……。


    暗暗失笑,心中微酸,遂跨出房門,走到他跟前,兩人身後被月色拖成的暗影,由一道變為一雙。


    他輕不可聞微歎了口氣,收迴目光,轉身向房中走去,踏階走到房門前,轉身淡淡地道:“還不進來。”


    我兩腳像生了根,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好笑地輕搖頭道:“這點自製力還是有的,我不會吃了你。”說完,徑自進了房。暗歎口氣,緩步隨著進了房,坐在了他對麵。


    他嘴邊掛著絲笑,自桌上拿起茶壺,倒了碗涼茶,拿起就準備喝。我伸手奪過放下,道:“殘茶太澀,我再泡一壺。”他搖搖頭,又拿起來,喝了口,還是沒說話。


    我默默枯坐著,他麵色淡淡看著前麵宮燈罩裏上下搖曳的燭火,眸中無一絲情緒在內,我心中不解,遂默默盯著他,他扭頭看著我淡淡地問道:“一定要去?”


    原來他跟來是為此事,心有些許失望,但仍笑著點點頭,道:“你不想我隨你去?”他仍盯著我,我笑著迴望著他,他歎道:“希望你是真心隨我去,而不是為了他人。”


    聞言,心底酸澀向上翻湧,人微呆了下,木然扯出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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