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裏,斜靠在軟墊上,默默出著神。


    承歡掀開側麵的小簾子,半跪在向外瞧,瞧一陣,迴身搖搖我,說外麵有賣糖葫蘆的、捏麵人的……。


    承歡接過侍衛自簾子處遞進來的麵人,過來擠在我身邊,笑著道:“姑姑,你瞧,這麵人捏得像真的一樣。”


    我笑著點了下頭,握著她的小手,道:“明晚你姨娘壽辰時,你記得說姑姑教給你的話。”


    上車前已苦口婆心交待了無數遍,連巧慧都笑著說我‘年紀青青,這般羅嗦。’


    承歡皺起眉,苦著臉道:“姑姑,承歡記住了,再說,就是忘記了,還有你在身邊,你可以提醒我的。”我撫了撫她的臉,笑了笑。


    她朝我笑笑,低頭玩起麵人來。我默了會兒,扭過頭,交待巧慧道:“該教格格規矩了。”


    她愣了下,不解地道:“曉文,你不是一直反對格格太早學規矩嗎。”她搖搖頭,又道:“這兩日,你有些怪。”


    我一時靜默無語,自己這是怎麽了。


    半晌後,我隱去滿腹的心事,淡淡笑著道:“也沒什麽,隻是格格漸漸大了,該學些規矩,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現在是皇上、王爺寵著,萬一哪天他們都不在了怎麽辦?”


    她慌忙起身,跪坐在自己腿上,用手捂著我的嘴,並撩開簾角向外望了望。我撥下她的手,嫣然笑道:“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人總是要去的嗎,能活千年,那不是人,那是妖精。”


    她麵色又是一變,輕斥道:“你還說,以後休要再說這些大不敬的話。”接著,又輕聲交待承歡:“格格,今日姑姑的話,你不要亂說,如若不然,你姑姑可是要挨板子的。”


    承歡抬起頭,笑著道:“我曉得。”說完,仍專注地玩手中的麵人。


    我心中一熱,拉巧慧坐在自己身邊,笑依在她肩頭。


    馬車慢慢地停了下來,承歡放下麵人,掀開簾子一角,向府門口瞅了一眼,馬上放下簾子,迴頭苦著臉道:“姑姑,我們要在這裏住多久?”


    我和巧慧相視苦笑,有些無語。承歡見狀,繃著臉向馬車內移了移,依在墊子上,不願起身。


    我溫言勸說一會兒,承歡才站起來,牽著我的手,準備出去。剛伸出手,準備掀簾,簾子已“唿”地一聲被掀開,馬車外露出富察氏略顯誇張的笑臉:“我們家承歡迴來了,這些日子,可把姨娘想壞了。”


    話音剛落,便伸出手欲抱承歡,承歡向我身後移了移,緊握著我的手。


    我不動聲色擋開她的手,下車後抱下承歡,徑向府門口的兆佳氏走去,不理身旁的巧慧如何使眼色,也不理富察氏的臉色多難看。


    上了台階,放下承歡,笑著對兆佳氏福了一福。


    兆佳氏微微一笑,道:“承歡在宮中勞煩姑娘了。”我忙笑著道:“哪能稱得上勞煩,說到底,我也是自府裏進宮的。”


    她點頭笑笑,向承歡伸出了手,承歡依舊向後一躲,兆佳氏麵上有絲尷尬。


    緊隨其後過來的富察氏嘲諷道:“原來承歡這兒,不是隻有我一個吃閉門羹,姐姐也一樣,果真是皇上疼愛的格格,就是和府裏的孩子不一樣。”


    她邊說邊幸災樂禍地瞟我一眼,我朝她冷冷一笑,蹲下身子,笑對承歡道:“隨著額娘進去。”


    因綠蕪不在,我特意讓承歡稱兆佳氏為額娘,一來,十三去後,承歡終就還是怡親王府的格格,有個靠山還是好的。二來,如果有一天綠蕪迴來,兆佳氏愛屋及烏,總會念及承歡在宮中這點上,對綠蕪好一些。


    承歡眸中有些懵憧,麵上又有些蹙促不安,許是見我麵色嚴肅,才囁囁地抬起頭對著兆佳氏道:“額娘,咱們進去吧。”


    隨著承歡的一聲額娘化去了兆佳氏的難堪,她對著我盈盈一笑,牽著承歡的手向內行去。旁邊冷眼瞧熱鬧的富察氏冷哼一聲,怒瞪我一眼,率先入門而去。


    身後的巧慧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放慢腳步,她臉上布滿擔憂,道:“曉文,你怎麽迴事,進府就得罪側福晉。”


    我輕拍了下她的手,嘴角掛著絲冷笑道:“她不配抱承歡。”


    她一臉迷茫看著我,見她們已入了正廳,我邊走邊笑著道:“有些事還是不明白的好。”


    她麵色一鬆,搖頭笑道:“出了宮,人也變了,話中還藏著玄機。”我笑笑,沒有接話。


    一輪彎月斜掛空中,繁星在漆黑的夜空中顯得越發耀眼。


    借著微弱的月光在府中花園裏散步,邊走邊思索如何才能無聲無息地離開,那日,他特意交待了高無庸,說自己也隨著承歡過來,自己心中本隱隱擔心,害怕高無庸會安排人緊隨著自己,可來後,卻發現,自己又一次高估了自己。


    正想得出神,忽覺得肩膀撞了什麽,忙抬頭一看,原來是十三。


    兩人同時一愣,即而又同時一笑,我噙著絲笑道:“原來不看路的不隻我一人。”十三搖頭輕笑道:“撞了人還有這麽許多的理由。”


    對他一聳肩,不置一詞,調轉身子和他一起向前走去。


    十三輕歎口氣,道:“曉文,從來沒有仔細和你深談過,有時總覺得很了解你,但許多時候真看不懂你。”我斂了笑,有些失神道:“十三爺,哪裏不懂?”十三指指前麵的亭子,道:“去前麵聊。”


    兩人坐在石凳上,十三隱了臉上的笑,帶著探究的目光盯著我,被他看的心裏發毛,我摸摸鼻子道:“我臉上刻花了?”


    十三輕搖頭,道:“你對宮中的人、事有著非同尋常的熟悉,並能駕熟就輕的趨利避害,這種反應不會天生就有的,在外麵也不可能練就這些。我查了宮中所有的人,居然沒有一人和你有關係。”


    我心裏暗吃一驚,沒有想到十三會這麽鄭重其事調查我。我心中有些無奈,淺笑著道:“讓十三爺如此勞心費力,對不住了。”


    見我反應淡淡,他眸中居然露出些許的笑意,道:“你不知道怕?”


    我笑著道:“有何懼,如果你真的想動我,又何須這麽費事。”


    笑容在十三的臉上放大,他道:“你的話總是不會令我失望。”我心中不甘,遂斂了笑,肅容問他:“為何一定要查我的來曆。”


    他靜靜地盯著我,我亦迴望著他,心中僥幸的想,或許十三知曉胤禛為何會忽冷忽熱、似真似假的對待我。


    他輕歎一聲,凝目盯著我,道:“隻因你的性情、言談、舉止都極像我的一個摯友。”


    在心中暗自苦笑一番,他說得我心中雖很感動,但並不是自己希望聽到的,不死心地反問道:“僅僅這樣嗎?”


    十三一愣,若有所思盯著我,半晌無語,許久後方道:“她也是我敬愛的嫂嫂。”


    我心中一陣恍惚,居然張口說了句:“謝謝。”十三麵色一緊,驚得站起身道:“你說什麽?”我也一驚,忙道:“謝你如此長情,也謝你因此而厚待我。”


    十三慢慢坐下來,默盯著我看了半晌,才道:“曉文,僅此而已嗎?”


    我有些無措,不知他想說什麽,遂默不作聲,靜等他的下文。


    他道:“人在何種情況下能更改容貌。”我心中一抽,本想捋額前頭發的手停在半空,心中隱隱地鈍痛,說嗎?要說出來嗎?……。


    可胤禛的態度隱晦未明,自己能對十三說什麽嗎?如果真如自己所擔心的那樣,他認為自己是十三特意帶進園子的,那如果由十三說出,自己是若曦,那結果會如何,自己真無法預料。


    木然想了會,一迴神,見他仍盯著我。


    我掩飾地笑笑,道:“人怎會自己更改容貌。”


    他道:“你們除了容貌不同,其他的,在我看來,相像得就如一人。“


    我心中震驚,既是十三都能看得出來,那胤禛怎有可能看不出


    來呢。


    見我默默無語,他又道:“如果心裏已有了人,以後盡量不要和四阿哥走的過近,有些事一旦發生,就無法挽迴。”


    我木然道:“為什麽?”


    他道:“譬如弘曆要你。”


    我搖搖頭道:“怎麽可能,他不會開口的。”


    他輕哼一聲,道:“會有人替他留意的。”


    我心中微怔了下,誰會留意這些,抬起頭,卻見他麵帶戲謔神色,我麵上一熱,剛才的對話,我豈不是間接承認了自己對胤禛有情。


    忙撇過頭,望向亭子外,道:“爺,吹首曲子可好?”


    十三輕輕笑起來,道:“你怎知我會吹笛子。”


    我又是一愣,說多錯多,於是,幹咳一聲,道:“聽承歡說的。”


    這次,他倒是沒有再開口,悠揚的笛子在黑夜裏響起,我的心情漸漸平複,心緒漸漸隨著笛聲飄了起來。


    一曲吹過,兩人靜靜坐著。


    我在心中暗自思量著十三說的話,‘會有人替他留意的’,想到這兒,心中突地湧起一股恐懼,這些日子,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一直隻是顧及到自己的心情,卻忘了自己生存在步步為營、適者生存的地方,生活其中的每個人都在算計、利用、陷害。不管是何人真心或是假意為弘曆要我,胤禛和我也就永無可能走到一起,他怎會和兒子爭一個女人呢。


    掠了眼對麵端坐的十三,心中想想自己,再想想綠蕪,心中瞬間酸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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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無眠,待窗外微明,我起身推開窗子。窗外院子裏的奴仆穿行、腳步匆匆,看來已開始著手準備晚上的壽宴。


    抬頭望著半空,這方天地下,除了皇宮,真有自己的立身之所嗎?默站了會兒,暗自失笑,不試試,又怎會知道沒有呢。


    不再猶豫,關上窗子,簡單洗漱後,打開房門,向外走去。


    行至府門,突見巧慧自外麵走進來,我腳步一頓,她已開口道:“這麽大早,就要出去?”


    我嫣然笑著道:“偷得一日閑,還不能出去走走。”


    她搖搖頭,無奈地笑道:“出了宮似是轉了性子一般,出去可以,隻是要記得早去早迴,省得晚上壽宴上承歡又惹事端,惹得福晉們不高興。”


    我口中嗯一聲,算是迴應,舉步向外行去。


    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走了許久,站定望望四周,不知這裏是哪,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望著身邊如梭的人流,心中一陣恍惚,去哪,自己做什麽才能養活自己。


    會計,在這顯然沒有用處,任何一家店鋪都不會用一個女子管理帳目。泡茶,環顧四周,沒有一個茶館,另外,即使有,人家用不用女子,自己心中也沒譜。


    但不管怎麽說,既然出來了,試試也無妨。


    提步走到路旁邊的酒樓,還未進門,門口的小夥計便笑著過來道:“姑娘,本店今日……。”


    看他的樣子,想是要把招牌菜說個遍,我忙截住他的話頭,賠著笑道:“我不是吃飯的,不知道……。”


    我話未說完,他麵色一變,掃我一眼,伸出手道:“問路呀,不早說,拿銀子。”我心中一怔,但隨即明白他誤會我是問路的,我搖搖頭,道:“我想問的是你們店裏缺人不缺?”


    他嫌惡地上下打量我一眼,撇撇嘴,道:“衣著光鮮,還是一個女的,想找活,這沒有,前麵去找。”我心中一喜,忙扭頭向前看。


    斜對麵,‘雲香樓’三字映入眼簾,幾個花枝招展的妖媚女人在門前拉著客,我怒氣直竄向腦門,迴身瞪他一眼,他雙手抱肩,嘲弄地斜眼瞧著我。


    我咬牙硬生生咽下,摔袖離去,背後傳來方才圍觀眾人的哄笑聲。


    未行幾步,身子又被人撞了一個趔趄,在心中暗唿倒黴。


    腦中突地一閃,這個情節電視劇中常有,我忙摸自己身上的荷包,果真已沒了蹤影。


    一時之間愣在原地,原來天地雖大,卻真是沒有一寸地方是自己可以立足的。輕輕笑起來,來此間,自己僅是一個一無事處的人。


    腦中空空,隨著人流走亂走。


    日漸西斜,我驀然迴神,左右看看,心中慌起來,這是哪裏。


    正在愣神,忽聽前麵傳來一聲輕笑,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我一看,一個年青的男子麵帶微笑站在對麵,我左右一望,確定他是對自己說話,我疑惑地道:“我們認識?”


    那男子眉梢一揚,道:“姑娘可真是貴人多忘事。”


    他的聲音,我確實有些印象,低頭默想一會兒,恍然憬悟,微笑著道:“多謝你上次帶路。”


    見我想了起來,男子大笑道:“每次見麵,姑娘都好似迷了路。”


    聞言,我心中一暗,愁緒又湧上心頭,見我神色微變,那男子道:“姑娘不用焦急,如果還是迷了路,我倒是樂意效勞。”


    不知如何迴答,遂默默向前慢行,男子見狀亦慢慢地跟著。


    過了一會兒,男子道:“我叫張毓之,姑娘有何為難之事,不妨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得上忙。”


    我理順思路,淺笑著道:“隻是想出來走走,卻不知哪裏好,逛了一會兒,地方沒找到,又迷了路。”


    張毓之道:“有一個去處,姑娘定然喜歡。”


    反正自己不知要去何處,再說,早已走得乏力腳痛,遂笑著道:“勞煩你帶路,我叫馬而泰。曉文,公子無須一口一個姑娘。”他點點頭,兩人向前行去。


    一個不是太顯眼的胡同裏,一間古色古香的房子,我抬頭看著門楣上掛著的匾,輕聲道:“菊舍,好名字。”


    他一笑,率先走進去,小二一見,不等吩咐,手腳麻利地帶我們上了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子。


    我們坐定後,他笑著道:“此處尚可吧?”我四下打量一下,笑道:“幽靜、清雅,難得一見的好地方。”


    見他有意無意瞟了自己幾眼,我問道:“想說什麽?”


    他瞥了我一眼,疑道:“曉文姑娘真是令人費解之人”。


    我心知他為何這樣說,遂輕笑一聲,轉移話題道:“叫我曉文就可以了。”


    他似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仍續道:“廉親王府的仆人稱你為小姐,你卻不承認自己是王府中人。這還不算,最奇的是兩次見你,你都獨自一人在街頭。”


    不想在這事上說得過多,遂笑笑不作聲,見我如此,他訕訕地道:“我不該如此的,你莫要見怪。”


    我中有些過意不去,賠笑道:“我沒怪你,是我不知如何迴你。”聽了我的話,他雖愣了下,但沒有繼續再問。


    “小順子,你怎會在此。”忽聽樓下傳來熟悉的問話聲,我心中訝異,正欲起身,對麵的張毓之已先我一步,向樓梯走去。


    我有些不解,緊隨其後。走到樓下,赫然發現,小順子微躬著腰,向一老者低聲說著什麽,猛然間見到我下樓,麵上一緊,轉身就向外走。


    原來如此,他既是交待了高無庸,高無庸又怎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已照了麵,自己又無地方可去,何不隨小順子迴去,既不為難他,又不用再找人帶路。


    於是,我開口叫道:“小順子。”


    小順子和老者同時轉身,原來是張廷玉。


    我忙向前,走到他的麵前福了一福,輕聲道:“奴婢見過張大人。”


    他眼神犀利依舊,快速打量我一眼,朗聲笑道:“剛才還納悶為何小順子會在這兒,原來是姑娘在這。”


    我見他身後的小順子眼神有些慌亂,心生不忍,對著張廷玉淺笑著道:“奴婢很少出門,因此今日特意麻煩了小順子。”


    心中知道這謊話說的實在拙劣,張廷玉怕是早已看出小順


    子和我並非一路,但目前也隻好這麽說。


    他目光越過我,麵色凝重盯著我身後,身後的張毓之已走過來,躬身道:“毓之見過舅舅。”


    我暗吃一驚,他們竟是舅甥,他瞅了眼張毓之,沉聲道:“你為何在此?”張毓之恭聲迴道:“這位姑娘尋飲茶的好去處,毓之就帶她來了。”這個張毓之也是心思縝密的人,剛才的那番話想是他也聽明白了。


    聞言,他笑著對我道:“這的茶可是比不上姑娘泡的。”


    心知自己的出走計劃已完全失效,既是這樣,不如早迴王府。心中主意已定,道:“謝張大人謬讚,奴婢已出來很久,如大人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迴了。”


    小順子麵露喜色,忙不迭地點頭。


    他道:“讓毓之送送,你們不常在外麵走。”我道了聲謝,向外走去。


    經過剛才一事,張毓之許是隱約地明白了,我心知這時亦沒有必要再隱瞞身份,遂笑道:“我是宮中之人,先前沒有明說,你莫怪罪。”


    他扭過頭,瞅我一眼,聲音有點悶:“宮裏的人,少有在外行走,難怪你總是迷路。”


    我笑了下,沒有接話,他默了會兒,又道:“你身份很高。”剛才張廷玉對自己的態度,另外,小順子緊隨其後,在他看來,我在宮中應該是有身份的人。


    我有些無語,在心中苦笑一番,不再開口,一路上三人靜默地走著。遠遠地望見怡親王府,停下步子,對他微微一笑道:“謝謝。”


    他微怔一下,蹙眉道:“這麽快。”說完,似是覺得這句話不妥,又忙擺手辯道:“我的意思是你們不是迴宮嗎?”


    待兩人道別後,我心中有些奇怪,一時之間不明白他為何要解釋一番。


    愣站一瞬,迴頭見小順子麵露難色,我暗歎口氣,道:“高公公怎麽吩咐你的?”他撓撓頭,麵上現出駭色,顫音道:“高公公交待如果跟丟了,讓我直接提頭迴宮。”說完,他身子一抖。


    我道:“你不必擔心,我明日迴宮。”


    他一喜,就要往下跪,我忙托了下他的胳膊,苦笑著道:“你我都是奴才,用不著這樣。”


    看著小順子千恩萬謝的模樣,我心中一陣唏噓,自己的出逃計劃居然如此不堪,以至差點累人性命。


    天色漸晚,王府內早已掛上大紅燈籠,房裏房外一片通明。


    我牽著承歡向正廳走去,承歡邊走邊埋怨:“姑姑出門,為何撇下我?”我已無力再說,遂朝她笑笑,不說話。


    還未進門,便聽見了房中的聲聲恭賀,見承歡進門,紛紛住口,我用手輕搖了下承歡的手,她略為遲疑了下,才鬆開我的手,跪在兆佳氏跟前,道:“承歡祝額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青春永駐、心想事成。”


    我在承歡身後也矮身一禮,道:“奴婢也祝福晉福壽連綿。”


    她忙起身,先拉起承歡,又握著我的手,走到她的位子旁邊道:“姑娘坐吧。”我心知不妥,忙道:“奴婢不敢。”


    她輕聲嗔怪道:“莫非姑娘不給我這壽星麵子。”話已至此,隻好欠身坐下。


    剛坐下,承歡已鑽入懷中,她笑道:“承歡在園子裏,虧是有姑娘在身邊。”我正要迴話,坐在下首的富察氏‘嗤’地一聲冷笑,緊接著尖聲道:“可不是有她嗎,讓我們這幫姨娘對承歡是有心無力。”


    我心中微怒,強壓下去,瞅她一眼輕笑著道:“隻要有心就一定會有力,如果不是托你的福,格格哪能待在園子裏。”


    眾人掩口輕笑,兆佳氏卻是麵色一怔,若有所思瞅我一眼,富察氏麵色一緊,眼神一陣慌亂。


    承歡抬頭輕聲道:“姑姑,我們迴去吧,她們不喜歡承歡。”承歡聲音雖小,但身旁的的兆佳氏應是聽得一清二楚。她目光柔和瞅了眼承歡,但緊接著收迴目光,輕哼一聲,厲聲道:“這府裏是越發沒規矩了。”富察氏麵色一凜,恨恨地看我一眼,嘴張了幾張,卻無一句話。


    隨著外麵的朗朗笑聲,十三和胤禛同時進門,眾人忙起身行禮,然後是依次入席,我本想悄悄出去,可兆佳氏卻執意拉我坐了她的旁邊。我萬分為難,自己的身份又怎能坐在這席上,可十三卻笑著道:“坐下吧。”


    坐下,悄眼看了眼胤禛,他一反平日的清冷麵色,眉眸都蘊著笑,我不自覺默盯著他,他目光淡淡掃了過來,一時之間不安壓抑籠罩全身。


    他收迴目光,笑著道:“玉檠,你們不要過於拘謹。”兆佳氏忙笑著迴道:“沒聽爺說,皇上要來,準備的寒酸了些。”


    他搖搖頭,看向十三道:“讓你大辦,你就為玉檠辦成這樣。”他這話一說,兆佳氏已感動的眼圈微紅。


    十三雖在朝中重權在握,可隻有薪俸,沒有額外進項,而胤禛的賞賜,十三多是堅決不受,是以,兆佳氏的壽宴辦成這樣,已實屬不錯。


    他許是心中明白,輕歎一聲,瞅了眼十三,十三笑著道:“皇兄,你不動筷子,讓大家怎麽開始。”他輕笑著道:“開始,開始。”


    我早已是眉眼低垂,默想著心事。


    心思百轉,渾然不知麻煩已近。隻覺得手背一熱,瞬間整個肩膀已是火辣辣的灼痛,坐在身邊的富察氏乍似驚慌失措,斥責道:“你這不長眼的奴才,端湯也能燙傷人。”


    胤禛、十三已先後離了座,眾人見了,也紛紛站起來。


    富察氏伸手欲拉扯我的袖子,我一時之間有些愣,胤禛沉聲道:“不要動,高無庸,拿剪子來。”許是又覺得不妥,又道:“玉檠,去拿剪子。”


    瞅了眼富察氏,她眸中閃著絲得意,而身後的婢女則是滿麵委屈,心裏頓時明白了來龍去脈,我心中苦笑,原來是剛才口舌之爭惹得麻煩。


    待兆佳氏拿來剪子,剪開袖子,整條手臂已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兆佳氏擔憂地看著十三,道:“爺,請大夫吧。”


    十三還未及開口,胤禛卻淡聲道:“十三弟,不用請了,還是讓她隨朕迴園子讓禦醫瞧瞧。”霎時空氣像凝固了一般,整個廳裏靜寂無聲,扶著我的手臂的兆佳氏,手輕顫了起來。


    忍住灼人的痛,我淺笑道:“皇上,王府距園子還有些距離,不如就在府中讓大夫先看,待簡單處理後,才迴去也不遲。”


    他沉吟了一下,輕一頜首。


    兆佳氏麵色這才緩了過來,扶著我準備出去,她是今日的壽星,怎能讓她缺席,我停下步子,道:“奴婢謝福晉,還是讓她扶我吧。”


    見我看著剛才灑湯的婢女,兆佳氏微怔了下,後笑著道:“姑娘真好心腸。”我淡淡笑了下,道:“那福晉定不會再責罰她吧。”


    兆佳氏搖搖頭,臉上帶著歉意,道:“不會的,快些進去,讓大夫瞧瞧。”她的心中許也明白,這湯為何會灑在我身上。


    絲絲細雨帶來秋的涼意。


    境由心生,心悅則覺物美,心悲則感事哀。


    因心境淡泊,也越發覺得雨中景色美得出奇,我合了手中青竹雨傘,微垂著頭,緩步踱著,讓這微風細雨層層地圍著我。


    手臂已結了疤,有些癢。我撫了撫,心中一陣難受。事發當晚,待兆佳氏壽宴結束,我隨著他迴了園子,當時宣了太醫重新複了診。


    自那日後,太醫日日必去循診,引得園子裏眾人紛紛猜度,連閣內的宮女太監們也爭相議論,不明白皇上怎麽就會對一個宮女這麽上心。


    不願造成這樣的局麵,找了他幾次,居然次次被高無庸擋駕。雖想硬闖,但看看高無庸麵帶惶色,滿麵為難,遂不再去找,任由事情這麽發展下去。


    忽聽前麵有細微的腳步聲,我抬起頭,原來是他,高無庸舉著傘在後麵。


    又垂下頭,向側麵走了些,隻當什麽也沒看見,徑直往前走。走了會兒,聽到後麵有腳步聲,還是不想理,加快步子


    ,又走了會兒,但身後的人如影隨形。我心中微怒,憤而轉身,隻有他一人,默默站著,高無庸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我輕咬下唇,默了會兒,掉頭繼續往前走。既是如此待我,又何必惺惺作態。


    雨似是大了些,後麵傳來他低沉的聲音:“你手臂才好,不能淋雨。”


    我輕輕笑起來,冷聲道:“奴婢何德何能,不勞皇上您費心惦念。”


    他道:“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步子一滯,停了下來,心神一震,他話中有話。


    我轉過身,凝神目注著他,道:“奴婢現在就想明白,想知道。”


    他臉上露出絲痛苦神色,道:“以後不要自稱奴婢。”


    他盯著我,我直勾勾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他,走到他麵前,淚和著雨水順臉而下,道:“現在,告訴我,我不想再等,不想再猜。”


    他自我手中拿出傘,打開,放在我手中,道:“你會明白的。”


    說完,不再看我,快步從我身邊走過去,我迴身,望著他直挺的後背,一絲絕望自心中蔓延開來。


    雨越發大了,風攜著雨在半空拉起一條條又長又細的白線,然後直瀉而下,一會工夫,地上匯成了一條條的水流。


    我全身無力,傘自手中隨風刮在半空,打個旋飄走了。我神情木然,慢慢走在雨中,腦中一直想著那句話‘你以後會明白的’。


    揚起頭,大睜著眼,原因,這天下都是他的,還能有什麽原因。


    雙眼已被雨砸得睜不開,覺得身子似是飄了起來,……。


    --------------


    全身酸楚不已,人時而清醒、時而渾沌。清醒時思緒飄忽,渾沌時腦中不時閃著支離破碎的片斷。


    覺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怎麽也睜不開。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氣聲,我心中一震,抑住唿吸。


    緊接著冰涼的手撫撫我的額頭,我在心中暗暗苦笑,這是幻覺,不是真實的,不要醒過來,也不能睜開眼睛,睜開眼後一切都又恢複以前。


    忽地耳邊傳來他略顯嘶啞的聲音:“若曦,我做錯了嗎?”


    “若曦”,他叫我若曦,我的心開始隱隱的鈍痛。


    薄被下的手緊握成拳,想保持鎮靜,可身子卻不由自主的輕顫,宛如置身在冰冷的冬夜,瑟瑟抖起來。


    他的手自額頭移至發間,啞聲道:“若曦,你還是不喜歡這裏,還要再一次撇下我,我以為你是喜歡我們院子的?”


    我喜歡,喜歡那個院子,可是,你……,你為什麽對我視而未見,為什麽。掀開薄被,伸過手拉過他撫著我頭發的手,放在胸前。


    他手輕顫了下,靜默了會兒,他又道:“你難受,我又何嚐不心痛,但你可知道我有多怕,怕自己會得而複失。”


    “得而複失”乍一入耳,我頭轟地一下,他擔心的,何嚐不是自己擔心的,再也抑不住,喉中哽咽,淚自眼角成竄落下。


    我慢慢睜開眼睛,他麵色憔悴眸蘊傷痛,我凝目盯著他,半晌不動,他迴望著我,伸手拭我腮邊的淚。


    拭完又落,落了又拭,兩人靜默著重複。


    最後,他嘴角忽地現出絲笑,柔聲溫言道:“是不是拭不完,就不能走。”我心微怔了下,突地明白他話中含義,麵上一熱,頭向內移了移,打開他的手,閉上了眼。


    他啞聲一笑,拉起我的手在他臉上撫了下,道:“你折磨自己,也就是順帶折磨我,如果心疼我,就不要再為難自己。”


    話音落,手被他輕吻了下,緊接著他的腳步響起,門“吱呀”一聲,房內靜了下來。


    我睜開眼睛,凝神細想他的話,他是認出自己了嗎?


    望著帳頂,靜下心神,仍默默思索著,這些日子,就憑自己表現出來的種種,如若他沒有認出,自己又豈會有命在,還安然無恙地躺在這裏。


    “即使醜陋,也要真實”,昔日話語猶響耳邊。我心中釋然,心中的愁緒竟然瞬間煙消雲散。


    起身,揉揉酸痛的肩膀,走出房門,向閣外走去。


    一絲霞光隱映在烏雲的罅隙裏,且一點一寸的向外透出光來。


    清風習習,走了會兒,身上生出了絲絲涼意。我拉緊身上的旗裝,依舊向前緩行。


    遠遠的,薄霧中影影綽綽站在一人,我心中訝異,除了上早朝的人,居然還有人起得這麽早。


    這些日子,異樣的眼光不少,雖不在意,但仍不想看見。停步,欲轉身避開,前方已傳來弘曆的聲音:“曉文。”


    我心中一鬆,走過去道:“四阿哥,居然也這麽早。”


    他嘴角牽出一絲笑不答反問,道:“身子可好了?”


    不知為何,在他麵前總能輕易地放下心中的一切,我揮舞一下拳頭,笑著道:“力壯如牛。”


    他皺眉看我一會兒,後搖了下頭,道:“看樣子是好了。”說完,竟轉身就走。


    心中一愣,這孩子,遂在他身後大聲道:“你怎麽迴事,莫不是有急事?”


    他停步,迴身,麵帶無奈道:“我兩天沒合眼,現在要迴去補一覺。”


    我心下微驚,有些不安,疑惑地道:“你在這裏不是等我吧?”


    他輕歎口氣,斜瞪我一眼,道:“難不成是等別人?”


    心中又是一愣,心中似是明白,又有些許不解,但麵上卻從容笑著道:“你不能進去呀,非要在這等。”


    他眼神迷離,突地覺得有絲痛隱在裏麵,我忙收迴目光,看向別處,他漠然道:“這幾日沒有人能出入禛曦閣。”我心中震驚,呆愣在原地,他頓了下,又道:“或許你真的可以取代她。”


    心中似喜似憂,一時之間竟難辯。


    木然望著弘曆孩子似的臉龐,淺笑著道:“你覺得她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他目注著我,看了會兒,麵無表情道:“她外表清冷、沉著,內心機敏、智慧,不喜約束,很少見、很奇特的女子。”


    我嫣然一笑,微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默不作聲。他輕輕籲出口氣道:“你比不上她,你心中有太多的牽掛。她明明愛著皇阿瑪,卻依然義無反顧地去了十四叔那裏。你做不到她那樣決絕,你也不像她,因你沒有任何退路。即使這個人是你深愛的人,可伴君如伴虎,做決定時還是要慎重一些。”


    在心中暗歎一聲,抬起頭笑著道:“既然你已知道,我也不想瞞你,我想隨著心走,不想再違背自己的心意,即使這個過程是短暫的,我亦不悔。”


    他目光炯炯、麵色冷峻,盯著我,我始終笑著,他眸中閃過絲痛苦神色,但嘴角卻噙著絲笑道:“你也是較少見的女子。”


    望著他酷似胤禛眉眼的容顏,腦中驀地想起那夜十三的話,心中雖有不忍,但仍上前牽著他的手,溫言道:“四阿哥,在我心中,你和承歡一樣,都是我牽掛的孩子。”


    他麵色一緊,推開我的手,雙手負於身後,隨即露出挪揄的笑,道:“你還是稱我四阿哥,這樣較為順耳,如果真到了改口的那天,再叫也不遲。”說完,掠我一眼,轉身疾步而去。


    本已平靜的心緒隨著弘曆的一席話再掀波瀾,他雖叫自己若曦,可他能理解發生在我身上發生的種種嗎?能理解我容顏的改變嗎?心中剛剛才有的自信又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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