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生了兒子後,我跟雷文國到底還是什麽關係?自己也說不清,說有關係,我們已解除了;說沒關係,他還在牽製著我。


    表嫂的善意提醒,我並未放在心上ァ


    我雖然和雷文國有兩個孩子,但心裏卻沒有十分在乎他。不在乎的東西,誰愛要誰要。 何況,就雷文國那個德性,能有什麽樣的好女人跟他,我不信。


    現在,無論工作多忙,心裏多煩,隻要看到兒子,什麽煩惱,什麽不悅,全都進了“爪哇國”。我的心裏隻裝著兒子的哭兒子的笑兒子的冷兒子的熱,一句話,兒子的一切,別的什麽也擠不進去。


    往日,我怕星期天,怕節假日。因為,離開學校,就有種空虛、寂寞感。現在,我就盼著節假日,盼著星期天。因為在這個時候,我可以好好陪著兒子玩,也可以多聞一會孩子身上的“奶香”。聞兒子的“奶香”,也是做媽媽特有的權利,特有的享受。奶香悠悠,但悠而不飄,相反,悠得深沉、悠得綿連。那香不像米蘭,香得太濃;不像姚黃魏紫,香得太淡;不像稻菽香,帶有曠田裏的野味;不像曇花香,隻有短暫的神秘。兒子的乳香,是任何香味不能比擬的,因為這種香,香在母親的心裏。


    孩子的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那黑,是水靈靈的黑,是晶瑩的黑,是神色十足的黑;那白,白得發出淺淺的藍,藍得像空靈的碧雲天。玉雕般鼻子下麵,是嫣紅的唇,那小嘴甜甜的,時不時露出笑容。胖胖的小手,老是牽我的發絲,小手還真有勁,有時竟被他拽得生痛。最讓我開心的就是,貼在兒子的脖頸上,聞著兒子的乳香,輕輕地吻著兒子。那又癢又酥的吻,常常逗得兒子格格地傻笑。


    星期天,我帶兒子,母親便可歇著。母親也該休息休息,她太辛苦了。每天,我七點鍾上班,下午五點半才放學,到家就六點了。喂奶粉、哄孩子、洗尿片、洗衣服、做飯、買菜,天天從早忙到晚,累得她腰痛、腿痛、胳膊酸痛,六十多歲人了,能不累嗎?但為了兒女,她從沒在我麵前叫一聲苦。她不說,我也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母女連心嘛!


    兒子四個月的時候,一次放學迴家,母親正抱著他在屋裏走來走去,見到我便說:“這孩子不知怎麽搞的,傍晚老是哭著磨人,剛剛被我哄睡著了。”


    我輕輕地接過兒子,生怕驚醒他。也許是我身上有種特殊的氣味吸引兒子,所以,剛到懷裏兒子便醒了。他看到我,大概能認出是他媽媽,就哼哼唧唧地直往我懷裏拱。我連忙解開衣服,把飽漲的乳頭塞進兒子的口中。


    兒子吮奶時,我覺得那小嘴有點燙。摸摸他的小手心,小手心是涼的。我又用臉貼到他額頭上,額頭滾燙。我對媽說:“兒子發熱了。”媽說:“不可能,今天喝好幾遍奶粉,玩得好好的,怎會發燒呢。”“是發燒了。”兒子吃罷奶後,唿唿喘粗氣,小臉通紅。我趕緊把孩子抱到村保健室,一量體溫,三十八度。兒子太小不能吃藥,隻能打一針退燒針,竟止住了。


    帶小孩,最怕小孩生病。傷風感冒,鼻子堵塞,喘氣不暢,孩子不會說話,隻有哭。他不舒服,不是餓的,所以給奶不吃,抱著轉,也是哼哼唧唧的,讓人不知怎樣才好。孩子不好受,大人著急,情願讓自己生病,也不想讓孩子生病。說實在的,撫養小孩真不容易,大人不知要操多少心,勞多少神。母親就因為給我帶兒子,頭發很快白了不少。


    兒子剛滿月就參加了0~7周歲的兒童免疫計劃。每次打預防針、吃糖丸、量身材,都是母親騎三輪車帶到離家四裏路的沙塘醫院去的。哪怕是陰天下雨,孩子的預防針照打。無論什麽事都可以放在一邊,孩子的事先得辦,還有比孩子的事大的嗎?預防針再貴,也不在乎。當時“乙肝”疫苗,三十塊錢一支,沒錢,借錢也得打。說心裏話,疼兒子比疼女兒厲害,不是我重男輕女,主要是兒子太小,需要母親多多的精心嗬護,才能長大。


    雷文國隔三差五、十天半月都要來一趟,當然是看兒子。每次來,也給兒子買點好吃的東西,不過,他從不在這兒過宿,一般是坐個把小時就走。理由還是老一套:飯店忙。


    我被雷文國“休”迴娘家後,弟弟曾跟他鬧過一次矛盾,不過,不是為了我,而是因為生意。


    雷文國從高山鎮鑄造廠出來後,弟弟仍在廠裏打工,後來,弟弟又轉到馬陵造紙廠打工。弟弟想收紙邊角到造紙廠賣,雷文國原來跑過供銷,外邊有點關係戶,弟弟便利用雷的關係戶和雷合夥做紙邊角生意。


    買紙邊角很辛苦,尤其是大熱天,一來髒,二來不好收。弟弟每天天不亮就得趕到廠裏點名,然後領了買紙邊錢,帶車出去收,有時忙得一天連頓飯都顧不上吃。


    弟弟生性憨厚,做生意實打實,不像有些人在紙邊裏或在收購人員哪裏使使手腳,所以賺錢不多,每天多則幾十元,少則幾元。不過,弟弟很知足。能賺點總比賺不到強,一個農民能到哪兒賺大錢?ツ悄晗奶歟地球被逼得又發了火,便讓“厄爾尼諾”,也許是“拉尼那”,“點撥點撥”人類一番,於是乎,沙塵暴,地震,海嘯,熱浪,暴雨,幹旱等,便橫行霸道起來。我們這兒,別的沒碰上,就是碰上了酷暑,幹旱。一個伏天,沒下幾場雨,天天室外溫度高達四十度,天熱得人走不安坐不寧。就是這,為了幾個臭錢弟弟仍得出門。 為了省去裝車費,弟弟有次讓弟媳婦跟車。一大早,兩人喝了碗麵條湯就出發,待趕到近百裏遠的收貨地點時,太陽已經爬到兩杆高。他們必須搶在廠裏下班之前趕迴去,所以一下車就收的收,裝的裝。紙邊角不好裝,用叉挑不起來,隻能抱。天上太陽烤,地下熱氣蒸,紙邊角的灰塵、髒物、黴氣與汗水攪在一起,把夫妻倆搞得像泥水裏撈出來似的,既髒,還又帶點酸臭味。


    兩人手腳不停,一直忙到下午兩點鍾,車才裝齊。此刻,早晨喝的那碗麵條湯早就蕩然無存。兩人又累、又餓、又熱,心裏還直想吐,大概是輕微中暑。弟弟心疼弟媳,生怕她受不了,便讓她買汽水喝。弟媳說,汽水太貴,熬著吧,迴家喝水;弟媳心疼弟弟,怕他累壞了,餓壞了,讓他歇歇,買塊燒餅墊墊。弟弟說,我不餓(實際上他早已餓得肚子前牆貼後牆),要吃你吃。結果兩人誰也沒吃,圖的省錢,急忙忙往迴趕。


    在廠裏卸完貨後,弟弟頭發暈,臉發黃,心發慌,渾身軟得像麵條,一癱坐在地上,就爬不起來了。弟媳還好一點。雖然她也有點頭昏,坐在地上不想起來,但看到弟弟那個樣子,怕他出事,便強行拉起來用自行車馱了迴家。


    到了家裏,弟弟看院內的樹蔭下鋪張涼席,就茶不喝,飯不吃,仰八叉地躺了下去。母親看他那副樣子,慌忙問怎麽啦?弟媳說:“可能是累的。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飯,我叫他在那吃過飯再迴來,他偏不。”說著,感覺自己頭昏得支持不住,也在弟弟身旁仰麵朝天地躺倒了。小侄子一天沒見媽媽,見到媽媽後哇哇大叫,想讓弟媳婦抱他,喂他,弟媳婦想起卻起不來。母親見狀,就把小侄子放在弟媳懷裏,弟媳費力地解開紐扣,小家夥抓住奶頭後,就貪婪地吮吸起來。可憐一家三口人,為了掙錢累躺在地。


    弟弟暈得眼不敢睜,我想肯定是中暑了。便喊來了醫生。醫生看後說,他們主要是疲勞過度,再加上天熱,肚裏沒飯食,才這樣的,最好到保健室去掛點水。弟弟說,不需要,躺一會就行。——還是舍不得花錢。


    醫生走後,我便用冷毛巾給他們兩人敷在額上,一分鍾換一次,效果也還不錯,沒出大問題。第二天,他們才歇過來,漸漸恢複正常。弟弟高興地對我說:“昨天我們一天掙了八十多塊錢!”


    八十塊錢是不少,可是,這樣的掙錢法,時間長了,身體豈不搞垮!


    一次,雷文國突然來找弟弟,一


    查弟弟手中買紙邊的票據,二算來往賬,最後跟弟弟說,還得分給他五百塊錢。弟弟不願意。


    說是兩人合夥做生意,實際上弟弟出的是苦力,雷文國出的是張巧嘴。活幹多幹少無所謂,因為不是外人,所以從不計較。


    平時,雷文國怎麽說,弟弟就怎麽幹,畢竟大多數生意是靠雷文國的關係嘛。有幾次,兩人賺了千把塊錢,雷文國說,做生意不能隻往籃裏抓不看秤,得給關係戶需臑把。弟弟說,臑把就臑把是嘍。雷文國說送禮隻能一人去。弟弟說,一人去就一人去。雷文國說,你去行不?弟弟說,你的關係當然你去最好,我去人家認我是老幾?雷文國說,好,你沒意見我就去。結果,明明塞給人一百塊錢,雷文國騙弟弟說是二百。二百就二百,除了人家的,俺還淨賺四百嘛!


    雷文國常騙弟弟。有時他帶車出去迴來對弟弟說花一百塊錢,實際五十塊錢也沒用完。一百就一百,弟弟信他這個姐夫。雖然,他心裏也明白雷文國常討他小便宜他也不往心裏去。他認為沒有雷文國,他還賺不到這個錢,雷文國占點便宜也無所謂。


    就是這樣,平時除去開支後,剩下錢兩人對半分。該分的,該給的,一筆筆都結清了,怎麽還得再給他雷文國五百塊?如果除去五百塊,弟弟還能有錢,可能還會給雷文國一點,隻是,再去五百塊,弟弟就等於白幹了。


    明明天天賺錢,最後除人家的沒自己的了,再不會算賬的人,也知道這個賬算得不對呀?


    弟弟心實口拙,有話說不清,有理講不出,隻聽見雷文國一人振振有辭地跟弟弟攪乎。不過,任憑雷文國怎樣舌巧如簧,弟弟就是抱著不再掏錢這本經不放。


    確實,雷文國以為弟弟做紙邊角生意背後賺了不少錢。——因為,他一出車就玩鬼,他估計弟弟出車也會玩鬼,再憨的人也認得錢好。他心裏粗算了一下,出一趟車玩三五十塊錢鬼,這幾個月下來,弟弟不賺一兩千塊錢才怪呢,所以,他想讓弟弟再掏點出來。


    殊不知弟弟一次鬼也沒玩。


    雷文國看弟弟不再出錢,氣急敗壞地說:算了,我不要了,就算幾趟沒跑!後又說:幾百塊錢嫖婊子,我還圖個快活,這樣不明不白的,算個熊!說完,氣哼哼地摩托車一騎,嗚的一聲跟家裏人招唿也不打就走了。


    弟弟氣得渾身哆嗦,不高興地對我說:俺姐,他這不是明顯敲竹杠嗎?每次賬都清清楚楚又不該他的,不欠他的,他還說這種話,還是人嗎?大不了這分生意不做,有什麽了不起的!


    我知道弟弟憨厚,沒說假話。


    我也知道雷文國小機靈,好玩鬼心眼。


    處於這種情況,我能說些什麽?


    雷文國跟弟弟吵架後半個多月才來看孩子。來後說不了幾句話,就像屁股失火一樣,爬起來就走,他說飯店離不開。來了不歡迎,走了也不苦惱,一切隨他。也許他開飯店事真多,做女人的不應該過多幹涉男人的生意。我也不想幹涉。隻是,我發現雷文國越來越注意打扮:頭梳得油光鋥亮,看樣子,不是上過發乳,就是上過摩絲;衣服幹幹淨淨,整整潔潔,大多是西裝革履,不像是沒有女人那樣邋遢。臉上搽的雪花膏肯定不會差,從高山鎮趕到沙塘好長時間還散發著香味。雷文國本人也毫不掩飾地甚至是炫耀似地對我說,李天芳,你看我跟你離婚後日子過得怎麽樣?我衣服照樣有人洗,吃飯照樣有人伺候,閑著我還去卡拉ok廳去唱歌、跳舞,那裏哪個小姐也比你年輕漂亮,有些小姐模樣不咋的,想跟我交朋友我還不睬呢!我反譏說,雷文國你也沒什麽可燒的,有人給你洗衣服沒什麽了不起,你能叫她給你洗一輩子?有三陪女陪我並不眼紅,隻是我怕有人再進勞改農場,影響孩子前途。雷文國,我再問你,你每次來不都說飯店很忙的嗎?你怎麽有時間去跳舞,去美容美發?ダ孜墓見我話說得難聽,自覺失言無趣,灰溜溜地夾著破摩托一走了之。錢,仍然是沒給一分,好像兒子就該我撫養。按說,離婚後,一人撫養一個孩子也是公平合理的,隻是,蕾蕾我雖然沒撫養,但我付了撫養費,也就是說,解除關係後,我應攤的錢全都讓我給了蕾蕾,而雷文國對兒子卻沒付一分錢,這是不公平的。不公平也沒法,他像無賴一樣不給我,我一個弱女子也要不到。我跟兒子在娘家所有的開支,大多是母親給的,我一百多塊錢月薪常常幾個月不發,發了一次,還給會計誤送給雷文國,等我去要時,雷竟說給服務員發工資了。我的錢,你雷文國憑什麽用的呢?他用了,你能怎麽著?


    自從生了兒子後,我跟雷文國到底還是什麽關係,我自己也說不清。說有關係,我已經跟他解除了同居關係;說沒關係吧,他仍然控製著我,仍然把我當作他妻子那樣看管,仍然在我娘家以女婿自居。我呢,因為兒子的問世,對他還有種似乎沒有徹底斷裂的感覺,畢竟有兒有女,我不想讓孩子缺爹少娘。


    一次,放晚學迴娘家,突然聽到有人喊我,聲音是那樣熟,扭頭一看,原是我的大媒人穆林森。他騎著一輛大踏板摩托車,戴著個墨鏡,刀疤臉上仍帶著過去的那種謙笑。他知道我和雷分了手,但不知道我又生個兒子。他問我,最近沒迴高山鎮看看?我扯謊說,自從離開高山鎮就沒去過。他問,怎麽打算的?我說,過一天是一天。他說,你不常迴去看看,雷文國走下坡路怎麽辦?我說,他走不走下坡路與我無關。穆林森左右環顧一下,見無人,便壓低聲音跟我說,在我心目中,你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天曉得,我都三十歲了,還是女孩,肉麻),你不能混日子。明天下午,還是這個時間,你在沙塘村口等我,我有話跟你說。我說,有什麽話你現在就說。他說我現在還有事,急等走。說著就啟動摩托,臨走時飄來一句:你明天一定要去呀!


    穆林森能有什麽話說,無非是雷文國叫他來做我思想工作,讓我迴高山鎮。再不,他穆林森想趁火打劫,討我便宜,不然,他也不會這樣晚讓我去會他。


    無論他怎麽想,我是不會在這麽晚的時候去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還是提防點好。不過,高山鎮我倒是想再去看看。雷文國到底走沒走下坡路?他近時期到底是開飯店還是開婊子院?我決定星期天突然迴去,打他個雷文國措手不及。


    那時兒子已經長到十個多月。第二天就是雙休日,當天放晚學後,我對母親說,去高山鎮。母親欣然答應。我說馬上就走。母親感到驚訝,這麽晚去幹什麽,要走,明天早上也不晚呀。我說,不行,就現在走。你去把哥的三輪車叫來,讓他送我去。母親知道我脾氣,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所以,馬上去找三哥要車。我這邊便收拾孩子的尿片、衣服、包被。ゲ灰換幔哥的車到了。他也不同意我這麽晚走。我說,你要不送我就自己走。


    哥哥無法,隻得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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