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以它落山之前一段時間的熱烈光芒照耀著人間,照耀著山清水秀,風光迷人的三家寨這座小山村。參差錯落而又風格別致的民宅院落,高低銜接,重疊著上升去背倚蒼翠秀麗的山峰。村道曲曲彎彎,路麵上的青石塊已被歲月的風雨和村民的腳步磨拭得明亮如鏡,光可鑒人。這時間雞不鳴,狗不叫,村道間走著幾個身背嬰孩的農婦,提著竹籃的老人。整個山村呈現出一派安詳、寧靜的氣氛。山林間時而傳來一兩聲鳥兒的啁啾,愈使這幽美的環境顯得分外靜謐。


    山峰下東側一角的小半片村落的房舍,此時已掩映在暗綠的峰影之中,而前麵的田原還晴晃晃地晾曬在陽光裏。纖陌間綠油油、翠青青的稻禾連成一片,似軸巨大的畫幅被風的無形巨掌鋪展開來,延伸開去,經過峰迴路轉處小學校門前不遠的窪地,縱深延展向一望之地的峰穀間。


    而當真正的黃昏來臨,山林間的霧氣流嵐,與寨裏人家屋頂上飄著的炊煙融合在一起的時候,就能看見悠閑地橫坐在牛背上,拿一支柳哨在嘴裏有腔無調地吹響的晚歸的牧童,以及纖陌間走著的,頭頂草帽,肩荷鋤頭的農夫。若是雨天,農夫頭頂的草帽就會換成了鬥笠,身上披著蓑衣,這樣地走在雨中織就一幅水墨丹青,那牧歌田園的情景與詩意就會愈加的濃鬱了……


    晴朗天氣的傍晚,張麗萍和石麗珠最愛走出校園來欣賞這大自然的鄉村美麗景象。這時候,兩個青春妙齡女子,靜靜地坐在校園外麵一棵巨大而古老的銀杏樹下,陶醉在眼前如詩如畫的景色裏,雕塑般一動也不動。卻不期然地成為了另一道優美的風景,惹得荷鋤暮歸的人們不時地迴過頭來,把她們張望。


    校園裏的青年女教員,除了她倆之外還有兩位,一位叫作馬應翠,一位叫桂玉萍,都是地主富戶人家的嬌小姐。桂玉萍家住幾裏路外的白水灣,住不慣學校裏的教員宿舍,更難以下咽食堂裏的飯菜,也就食宿在馬應翠家裏。兩人生活優裕、供給富足,穿衣打扮,擦胭抹脂,作派與眾不同。她們使用的化妝品,即非一般教員的月薪所能夠購置。平日裏,其神情就非常傲慢,從來瞧不起張麗萍和石麗珠。對洪貽謀這等窮教書匠,更是不屑一顧。


    然而,校園裏的文學組織及活動,卻神奇地磁石般吸引了這兩位闊小姐。經過一段時期艱難的,與這強烈的吸引所進行的思想鬥爭之後,她們終於“迂尊降貴”,猶自神態驕矜地走來參加這些她們自骨子裏看不起的人們的文學活動了。


    “這對於她倆來說,就是一個了不起的進步!”馬校長對向他匯報的高占文熱情地說。並且表揚了高占文,說他的工作做得很出色。


    益民學校辦得有聲有色,送出去一屆又一屆優秀的學生,學校也多次獲得國民黨興仁縣政府教育部門的嘉獎。葛天乙任縣長時,縣教育部的頭頭就想給益民小學派一個教育督察員,來擔任學校的教導主任,但馬俊波校長當即微笑著,溫和婉轉而又不容商量地謝絕了。


    洪貽謀把他對心上人的深海一樣的愛情,傾注在對她思想進步的關懷上;張麗萍以女性特有的柔情與細膩的心理感受,體味著戀人的關心所給她帶來的甜美和幸福,點點滴滴滲入她渴求光明與真理,以及渴望愛與被愛的心靈深處。


    她釋放的情懷間滿溢著的勃勃生機和芬芳的氣息,無不洶湧激蕩著快樂的情緒,盡管洪貽謀不讓,但她仍然抑製不住對他生活起居諸方麵的殷切關心和照顧。這是女人的一種天然之性,一種純自然的本能反應,上升到理性的愛的高度時,關心與照顧對方,也就成了感情上的一種渴望,心理上的一種必需。這種渴望與必需,於日常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生活裏,它的著眼點和用力處,總會不由自主地放在各種各樣的瑣事上麵。張麗萍正是這樣,把自己對愛的渴望從她那雙美麗的野鹿般的眼睛,從這雙由火熱的,熾烈的深情催化的眸子裏奕奕閃爍的光芒中,從她的種種實際的行為上無法掩飾地流露出來。兩顆靈魂在對共同理想的追求中,在愛情神聖的火焰的炙冶下,已經完完全全地熔鑄在了一起。


    在這樣的一個迷人的傍晚,在斜陽銜山,晚霞繽紛,田野一派明麗色彩的時刻,兩人相約上,一前一後地走出了校園,遠遠地避開人們的視線,來到田野上僻靜的一段河床邊。沿著柳絲飄飄灑灑的河堤,欣賞著霞光披以五彩絢麗的河水,沐浴著柔和的夕暉,漫步地徜徉著,交談著。張麗萍在一個話題的間隙,神情不無羞澀地拿出兩首她新近創作的抒情小詩,邊走邊念給身邊的愛人聽。而後紅著臉,仰起頭,眸子裏秋波盈盈地望著他,請他指教。


    洪貽謀體會著詩句,亦誠摯地說出自己對這兩首詩的印象與感覺,談著文學藝術,洪貽謀就把目前魯礎營龍大少的一些所作所為講給她聽,並且告訴她,就是眼前這景色秀麗,風光迷人,安詳、寧靜的小山村,恐怕不久也會遭到反動派征糧,派款,抓丁的侵擾。他希望她平時多向文學社的成員們建議,把創作的目光多多投向校園之外的社會生活,關心時勢,關心民生疾苦。這樣,才能寫出現實主義的,優秀的文學作品。


    張麗萍深受啟發,同時,亦感到臉龐微微地發燙。她紅著臉,難為情地把一直還拿在手裏的詩稿,悄悄地裝進了衣服口袋裏。她更進一步地感受到,自己對麵前這個人的欽佩之情益發深切了……


    不知不覺的,暮色已籠罩了大地。天空漸漸地黑沉下來,幾粒疏星已閃現在天幕上,而月亮尚未及走出天上街市的某座深宮。張麗萍和她心愛的人開始往迴走,她要去參加文學社的活動,而洪貽謀身負重任,要利用這寶貴的時間,去做自己尊敬的校長馬俊波的工作。於是,倆人在校門前麵的一處岔路口分了手。


    “應該是沒有問題!”——洪貽謀又把工作對象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地在心裏審視,思量了一番之後,這樣充滿信心地自語道。


    但是,當他走進馬校長家,兩人對麵坐下來,他隻字不提兄弟同盟議會,一口氣講完魯礎營發生的事情之後,卻就被對方一句“這些事情四方傳遍,我早就知道了。”——如此似乎不太客氣的話語給堵截住了。


    洪貽謀不得不再次仔細地審視起對方在自己心裏的麵目來,他還是摸不透麵前的這個人。同時,他也不知道如何再把話題進行下去。


    沉默了一會兒,倒是對方的態度藹然,又使他感到親切地打破僵局道:“你能明確地告訴我,你想讓我具體地做一些什麽事嗎?”


    在這樣的勢態下,洪貽謀心裏原先的策劃完全被打亂了,隻覺得情緒與思維交織混亂成了一團,一時理不出個頭緒,精神力量亦不如來時,而此時情勢又不容他再細作斟酌,即虛與委蛇地說道:“卑職豈敢有勞校長,隻是身為人子,不平於豪強逼苛,使鄉中父兄處臨困境,愚敢挺身而無措,特來向素懷敬仰,亦深孚眾望的校長請教。請您不吝賜教一二。”


    如此一來,卻把馬校長置於了一個兩難境地,既可以對他進行試探和徹底了解,又讓他不能不作正麵迴答。洪貽謀看到了此番話的這兩層作用,對方沉思的當兒,他在心裏未免掠過了一絲快意。


    而他猶始料未及,對方接下來一番深不可測的話語,終使他深感自己的能力不足以估計麵前這位始終令他困惑不解的人物。


    馬俊波卻隻是略微地沉吟了一下,即神情誠摯,語氣溫和地說道:“貽謀君憂疾民苦,為救於水火,解於倒懸而奔走唿號,甚無顧自身安危,而不惜傾血拋顱之義膽俠情,某素知且欽佩有加!亦深感弗如。


    “亦何嚐不想為民排憂解難,然某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且生性疏懶,情致澹泊,則斷不敢妄以天下為己任。對君之厚望,某深自慚愧,且感銘肺腑,欲奮發而為之,實則量力而不能。謹望貽謀君好自為之,諸般事體慎思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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