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和立夏借了年級裏男生的自行車準備出去買東西。當然這自行車是七七去借來的,七七長了一張美人臉,借什麽都不需要花大力氣。那些男生在外借自行車的時候甚至想把自己一起外借來當車夫。


    一直到黃昏立夏和七七才從市區迴來。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在自行車車筐裏,車子變得搖搖晃晃。兩個人笑著,穿過兩邊長滿高大樹木的上山的路,朝著學校費力地騎上去,一直騎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立夏才準備下來,可還沒等到落地後麵就傳來尖銳的刹車聲音。


    七七的尖叫聲在黃昏裏顯得格外的嚇人,立夏剛轉過頭就看見車子朝自己撞過來。車筐裏的東西四散開來,立夏的腳卡到車的齒輪上,一絞,血馬上湧了出來。尖銳的痛感從腳上直逼心髒,立夏感覺連視線都在那一瞬間模糊了。


    七七手裏的袋子掉在地上,她手捂著嘴巴說不出話來,眼睛裏麵大顆大顆的眼淚往外湧。立夏想安慰一下七七告訴她自己沒事,可是嘴巴一張就是一聲呻吟。這讓立夏自己也嚇了一跳。鑽心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很深的一道傷口,血染紅了一整隻襪子。


    開車的司機走了出來,本來立夏想說“算了,沒關係”然後就離開的。可是這人竟然開口就是一句“你眼睛瞎了啊”。


    立夏想,真他x狗屁你從後麵撞上我到底是誰的眼睛瞎了啊,你眼睛是長在後麵的嗎?可是心裏想歸想,卻也沒和他爭辯什麽,一來疼,說話說不清楚,二來這輛車子一看就很高級,立夏懶得和這種富貴人家的人糾纏不清。


    但七七聽不下去了。她上來什麽也沒說,隻是摸出本子抄了車牌,然後從書包裏拿出同男生借的相機開始拍。地上刹車的印記,立夏自行車的位置,甚至拍下了學校門前的減速帶和牆上的那個機動車禁止入內的標誌。立夏知道相機裏根本就沒膠卷了,心裏偷偷地笑。一個笑容剛誕生在嘴角,又被疼痛逼了迴去。


    那個司機有點兒慌了,額頭上有了些細密的汗。他搓著手對七七說“你別拍了”。七七收起相機,把手抱在胸前,一副“我要聽聽你怎麽說”的架勢。


    那個人有點兒尷尬地笑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七七過來扶立夏,她說:“走,我帶你到保健室去,傷口要包紮一下不然會一直流血的。”立夏看著七七,突然發現七七居然有這麽成熟的一麵,剛剛嚇得滾出眼淚的七七現在變得像是媽媽一樣冷靜。立夏真是佩服死七七了。


    那個人過來連聲說著“對不起”。立夏看著他也很可憐,並且自己的腳也就隻有一道傷口,雖然非常疼,但好像也確實沒傷到神經和骨頭。


    立夏想幹脆算了吧。


    還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坐在車子後座的人出來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一身的衣服也很漂亮,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立夏想又是富貴人家的女孩子。立夏低聲對七七說:“走吧。”


    剛掙紮著站了起來,那個女生說了話,她說:“你等等。”


    立夏轉過來,她走到立夏麵前,從錢包裏拿了一些錢,說:“拿去,對不起,是我們的司機不好。”


    本來立夏覺得這個女孩子很漂亮,並且她道歉的語氣也是很誠懇的,可是她拿錢的這個動作讓立夏覺得有種惡心的感覺從喉嚨裏衝上來。


    立夏搖了搖頭,說:“不用。”然後轉身和七七走了,心裏想,富貴人家的孩子總歸是討厭的,有錢了不起啊。


    “立夏!”有人在背後叫了自己的名字。


    立夏轉過頭去看到陸之昂的笑容,還有旁邊傅小司滿臉的冷漠表情。


    傅小司走過來的時候眉頭皺起來,他轉過頭看著車裏下來的那個女孩子,問:“怎麽迴事?”


    那個女孩子對傅小司笑了笑,說:“我家的司機不小心撞到這個女孩子了。”


    傅小司走過來,低頭看了看立夏的腳,問:“怎麽不去保健室?”


    立夏說:“剛撞,沒來得及,現在就去。”


    傅小司說:“我帶你去吧。”


    立夏突然覺得血液又開始湧起來,傷口突然變疼。像是每一根神經末梢都被人用指甲重重地掐了一下。全身的感覺突然變得敏銳起來。


    在自己的心裏,這個眼睛裏永遠有一層散不去的霧氣的人,這個在班裏出了名的冰山王子,不是應該看也不看地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的嗎?而那個整天在班級裏逗女生開心、笑聲響亮的陸之昂則應該是笑嗬嗬地望著自己,打個招唿說:“啊,受傷啦?”然後兩人轉身離開。這比較符合印象中的兩個人的形象,也比較符合生活一貫的乏味和蒼白。


    而今天這是怎麽了?像是符合了少女漫畫的腳本,以及內心中那些若隱若現的素描。


    轉身走進學校,立夏突然感覺到手肘處被手掌托了起來,肌膚上有了些微的溫度。立夏有點兒臉紅,距離被一瞬間拉近,空氣中突然彌漫起青草的香氣,像是原本就存在於空氣中的夏日清香,從被突然壓近的空間裏擠了出來。


    側過去看到一張沒有表情的側臉,在黃昏裏顯得安靜而深邃。光線沿著皮膚的各個角度遁去。


    那個女生在後麵說:“我想給她錢的,可是她不要。”


    陸之昂從後麵匆匆地趕上來,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表情厭惡地說了句:“收起你的錢吧,你家還沒我家有錢。”


    傅小司這時皺了皺眉頭,然後瞪了下陸之昂。


    立夏也覺得氣氛有點兒奇怪。本來陸之昂對誰都是一副溫水般的親切樣子,不可拉近也不可推遠,可是今天明顯對那個女生動了氣,而且語言刻薄得幾乎不像他。


    傅小司轉過頭去,說:“嫣然,你先進學校去吧,我送她去保健室,等下再找你。”


    立夏瞪圓了眼睛。


    ——認識的。


    ——他們明顯是認識的。


    ——可是他們怎麽會認識呢?


    各種想法從身體裏冒出來,像是海底翻湧上來的氣泡,冒出水麵,就啪地破開。


    香樟的陰影覆蓋著這間坐落在教學樓底樓最右邊的保健室。


    風從高大的玻璃窗外吹過去,隔著玻璃,似乎也能聽到唿唿的風聲。


    立夏躺在保健室的內間,手上打著點滴。


    剛剛檢查的時候醫生說沒有關係沒傷到骨頭,隻是傷口有點兒深所以要吊鹽水,消炎以及防止破傷風。而現在醫生因為操場上有個女生被球踢到而趕過去處理了。


    於是十幾平方米的空間裏,就隻剩下傅小司和立夏兩個人。


    傅小司坐在立夏床前,眼睛有時候望著窗外,有時候望迴來看看立夏。望來望去也沒有焦點,看不出他到底在看哪裏。這讓立夏覺得臉上有點兒發燙。


    “喝水嗎?”他突然冒出一句。


    “嗯。”立夏起了起身子,點點頭,然後又補了句,“謝謝。”


    傅小司起身在房間裏四顧了一下,沒有看到飲水機。水瓶也沒有。於是他拿起床頭櫃上的玻璃杯子,打開書包,拿出了一瓶水,已經被他喝過了,剩下大半瓶。他擰開蓋子,準備倒進杯裏,又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喝過,於是從口袋裏掏出塊手帕擦了擦瓶口。


    立夏看著眼前的他,被窗外滲進來的微微白光照耀著,身上是一圈毛茸茸的光暈,像是電影裏的人。


    “是個細心的人呢。”立夏想著,挪了挪身子,坐得更高一些。


    畫板放在病床的邊上,本來今天準備把畫板帶出去,看到美麗的景色就畫一下的,沒想到和七七兩個人玩得忘記了時間。


    傅小司翻開立夏的速寫本,正在喝著水的立夏想阻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張開口差點兒嗆得噴水,動一動腳上就傳來劇痛。


    傅小司看了看立夏,皺著眉頭說:“你好好躺著吧,亂動什麽。”


    說完他轉過頭去,一頁一頁地翻立夏的畫稿,立夏看著他沒表情的臉,覺得很尷尬。


    傅小司看完後說了句:“嗯,真難看。”


    “不出所料。”立夏心裏想。


    “嗯,是很難看的。”聲音低得聽不見。也許隻是說給自己聽的吧,誰知道。


    傅小司放下畫稿,站起來,說:“我要走了,下次教你畫畫吧,這樣的畫太難看了。”


    立夏突然覺得傅小司也不是那麽神秘的一個人。於是鼓足了勇氣問了剛才一直想問的問題,她說:“傅小司,你認識那個女孩子?”


    問完之後立夏就後悔了,因為她想傅小司肯定會覺得自己多事。


    傅小司轉過身來望著立夏,半晌,抬了抬眉毛,說:“你說李嫣然嗎,她是我女朋友。”


    一群飛鳥從窗外飛過去。玻璃隔斷了聲響。立夏聽不見。


    無數雙翅膀在立夏身後的高遠藍天上成群結隊地飛過去。陽光穿過玻璃,將陰影投射到她的白色床單上。點滴放慢了速度。玻璃杯迴蕩起嗡嗡的共鳴。


    沒有聲響。


    一百萬個夏天。


    都沒有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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