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音淡淡迴應,“東巡迴宮後,還未請太醫瞧過呢。”


    玄燁喜氣,“都是朕疏忽了,著太醫院的宮值為良貴人請脈。”


    “還是著林太醫前來吧,臣妾的身子一直都是林太醫調理,他最為通曉。”嵐音挑眉輕語。


    佟佳皇貴妃一改強硬,反而熱忱親切,“良妹妹身子金貴,還是多請幾位太醫過來,一同診脈,較為穩妥,再則也為德妃妹妹瞧瞧,這久病不愈,也不是辦法,皇上又該心疼了。”句句真心,卻令人狐疑滿懷。


    “還是皇貴妃想的周到,這女人家,最愛惜的便該是自己的身子,隻要有人在,才能看盡冷暖、享盡榮華。”太皇太後意味深長的講道,頭上的蝴蝶百福簪曆經滄桑之色。


    嵐音望著滿布皺紋的太皇太後,想起盛京皇宮,在那狹小而充滿錯綜親情的院落中,幾經廝殺而最終登上高位,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昭陵地宮已經封存,太皇太後不與太宗合葬的驚世駭俗想法,在百年之後不知會引起何等的眾說紛紜,也隻能留給後世評斷。


    太皇太後心中到底愛戀誰呢?嵐音苦思不得其解。


    紫禁城內所有顯貴的主子都齊聚於此,太醫院的太醫們不敢怠慢,傾巢而出。


    嵐音含笑望向淩風而立,眾多花甲鬢白之間,尤為顯眼的林太醫。


    太子偷瞄著暗藏鋒芒的佟佳皇貴妃,深吸著氣脈,做著人生中的重大的抉擇,鼻尖上泛出薄汗。


    隻見嵐音纖細的手腕上覆著一層薄紗,李太醫恭敬向前細細診過,溫潤如玉的林太醫緊隨其後,凝神講道,“良貴人脈象平穩,腹中皇子已有兩月。”李太醫複議。


    “原來良妹妹在威遠堡行宮內受到黑熊驚嚇後才有孕在身,還真應了民間必有後福的老話兒,真是皇恩浩蕩,社稷之福。”佟佳皇貴妃話中帶話。


    嵐音也是一怔,原本以為是在入關前便受孕在身,卻未成想過是在威遠堡行宮受孕,隻是為何小腹微隆,好似三月有餘的胎兒,最近也是害喜連連。


    玄燁想起從鬆花江畔一路歸途中,初春的旭日明媚多情,寒風少了冬日的淩厲,遠離塵囂,遠離爭權奪勢的漩渦,春心蕩漾,與嵐音的幾次蝕骨纏綿的歡好,刻骨難忘,更是播下愛戀的漣漪果實,真是老天眷戀。


    什麽國仇家恨統統拋在腦後,她隻是自己的女人。


    “良姐姐兩月的身孕卻如此大的肚子,必定又是一位小阿哥呢。”尖酸刻薄的成嬪瞄著嵐音微微隆起的小腹,掩鼻而笑。


    “良妹妹身段姣好豐盈,天生麗質,真是讓人羨慕。”宜妃奉承假笑。


    嵐音急切的望向林太醫,林太醫微微點頭,傳達著肯定的眼神。


    但嵐音的心中總是惴惴不安,到底是哪裏不對?


    “皇上,微臣有罪。”身著官袍的一年老太醫,跪地不起。


    沉浸在喜悅中的玄燁麵容含霜,“愛卿所為何事?”


    嵐音更是心驚肉跳,那老太醫正是東巡隨行太醫,也是為自己診脈之人,難道是要陷害自己?


    太皇太後手中的酒盞頓了一下,酒盞中的美酒蕩出波紋,卻被太皇太後隨即穩穩地握在手中,沒有漏出一絲酒氣。


    “啟稟皇上,良貴人的身孕已經三月有餘,並非兩月。”老太醫一語而出,驚豔四座,山海關嵐音被掠走的傳言本已經傳遍紫禁城,如今腹中的皇子更是鐵一般的證據,騷動紅牆。


    “放肆,怎能隨意誣陷良妹妹。”佟佳皇貴妃氣憤的站立,義正言辭。


    溫僖貴妃眯著丹鳳眼與宜妃默默對視,胸中大悅。


    惠妃眼底歡顏,不動聲色。


    而德妃則難以掩飾喜悅之情,柳眉含笑。


    “不知老太醫何出此言?”嵐音憤怒的問道。


    “良貴人深得皇上寵愛,為何蒙蔽皇上,有負聖恩?還是放下心中的魔障,傾情相告,皇上與太皇太後有好生之德,良貴人也許能保全一條性命。”老太醫情真意切,低泣忠言。


    “老太醫年近花甲,定也是兒孫膝繞,為何陷害與我。”嵐音咄咄逼問,入宮前曾食用過此人開具的湯藥,今日想來後悔莫及,不知腹中胎兒可否平安。


    “微臣是前朝老臣,曾為先帝診病,在宮中行醫診脈多年,廣交善緣,如今年老,便一直為太妃診脈,承蒙皇上隆恩,帶老臣東巡隨行祭拜先帝。”老太醫錚錚鐵語,“微臣苦苦相勸,良貴人依舊執迷不悟,難道不為八阿哥著想嗎?”


    “大膽。”玄燁重拍淺雕紅木龍案,雙環白玉酒壺落地開花,酒香四濺。“太醫怎能倚老賣老,對良貴人如此不敬?”


    “微臣知罪。”老太醫跪地叩首,“微臣知道皇上寵愛良貴人,但事關皇家血脈,微臣不得不講。”


    “朕允許你講下去,但是如若有半句假言,定按忤逆處斬。”玄燁眼中盡露殺氣。


    “良貴人既然不肯相告,隻能微臣冒死稟告皇上了。”老太醫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迴宮前夕,微臣去為良貴人診脈,得知良貴人當時便懷有兩月身孕,但良貴人卻驚慌失措,重金收買微臣,讓微臣講喜脈微弱,探不出幾月身孕,不能公告世人。


    當時微臣想到出宮沒有入關時,皇上未曾臨幸過良貴人,良貴人又曾在山海關被掠走,知道其中定有乾坤,便執意謝絕,不肯替之隱瞞,誰知?誰知?”老太醫老淚眾橫,伏地不起。


    嵐音恍然大悟,原來一切都是早已埋好的圈套,隻等著自己跳進去,如今即使渾身長滿嘴,也難以為自己辯解,隻得走一步算一布。


    林太醫衣袖下緊握雙拳,眼底滿是心疼憐惜,奈何無力相助。


    佟佳皇貴妃故作驚態道,“太醫真是信口雌黃,林太醫和眾位太醫已經為良貴人診過喜脈,皆探得隻有兩月,何有三月有餘的**,莫非太醫糊塗了?”


    宜妃卻淺笑安顏,“太醫的醫術精湛,性情穩重,先帝曾經禦賜黃馬褂以示褒獎,怎能隨意糊塗?”


    玄燁的臉色愈加陰沉,字字緊逼,“繼續講下去。”


    老太醫低沉歎息,“微臣一生行醫,為東西六宮的娘娘們診病,一直恭敬有加,鞠躬盡瘁,沒想到卻晚節不保啊。”老太醫仰天長歎,神色哀慟。


    “當日良貴人對微臣痛哭流涕,講訴在後宮中如何不易,如何設計與皇上相遇,而從辛者庫的宮女到今日的一宮之主,被皇上寵愛,一路艱辛困苦,不想因此失去榮華。原來良貴人被山賊掠去,失去清白之身,暗結珠胎,故而有孕。”


    “你撒謊,信口雌黃。”落霜痛斥。


    佟佳皇貴妃恢複鳳威,嗔怒道,“哪裏有你這奴才肆意亂語。”


    老太醫繼續講道,“微臣被其感動,便出主意,想為良貴人暗中打下孽胎,好生休養,最為可行,誰知良貴人卻執意留下孽胎,想混淆皇家血脈,微臣毅然拒絕。”


    “如此講來,太醫是忠義之士,何來其罪?”佟佳皇貴妃追問道。


    “微臣沒有抵擋住,哎。”老太醫痛心疾首,“良貴人見微臣不肯相助,便解衣寬帶,衣冠不整,揚言道,微臣若不幫襯她,便告知皇上,微臣對良貴人不敬,微臣和東巡中所有人都知道,良貴人深得皇上寵愛,對良貴人深信不疑,如若良貴人向皇上盡顯讒言,微臣必定死無葬身之地,微臣沒有辦法,便動了邪念。”老太醫悲痛迴答,


    “老臣用猛藥穩住良貴人的喜脈,如今任何人診脈都會探得隻有兩月有餘,卻難以阻擋腹中胎兒的生長,所以良貴人腹中胎兒依舊是三月有餘,迴宮後,微臣一直寢食難安,微臣愧對先帝,微臣死罪啊,願皇上念微臣相告有功,賜予微臣一全屍,微臣死而無憾。”


    “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太醫顛倒黑白,蒙蔽聖上,當日迴宮前,你到底在藥中下了何物,我腹中的皇子可有兇險?”嵐音氣憤得語無倫次,一盆盆髒水撲向自己,道貌岸然的君子卻是無恥小人,枉費花甲之年。


    頓然間宮宴上了無聲息,所有的目光都注視著嵐音微微隆起的小腹,等著看場好戲。


    “太醫慷慨激昂,可有證據?”玄燁臉上黑霧環繞,艱難平靜的吐出一語,龍顏大怒近在咫尺。


    老太醫淚流滿麵,“當時營帳內隻有微臣與良貴人兩人,便是宮女落霜也知趣的離去片刻,並無其他宮人啊,但老臣用項上人頭擔保,句句真言,老臣死不足惜,皇上莫要被紅顏蒙蔽雙眼,而錯失江山社稷啊。”


    “你胡言亂語。”落霜仍然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憤,“老太醫顛倒黑白,誣陷主子,主子恪守宮規,從未有過逾越之舉,奴婢也願用項上人頭擔保主子的清白。”


    “落霜真是護主心切啊,別忘了你也不是清白之身,還有什麽禮義廉恥,這宮中誰人不知你們主仆情深意重?”溫僖貴妃哪能放過這絕好的落井下石的機會,火上澆油講道,


    “皇上,微臣死罪,良貴人身上那三顆紅痣,微臣看得真切啊。”老太醫長歎,跪地不起。


    隻聽清脆聲響四起,玄燁的麵前狼籍一片,火冒三丈的玄燁緊握白玉酒盞的手間流出紅豔的鮮血,染盡龍袍衣袖上欲展翅翱翔的飛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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