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國荊州城


    翠孿雛,鷗鷺驚,孤雁歸。


    秋香濃鬱,蟠煙紛嫋,西城暮雲如璧。


    我座於荊州最豪華的酒樓中,因賞錢給的多,小二為我找了位於二樓一個靠窗安靜的位置,正好可以觀望全城的景色。雙手置放於桌上交疊,眺望荊州四處的景色,卻更是徒增傷感。


    我離開金陵已經一個多月,雖然一路上未人追阻我,可是心中卻有陣陣失落,淺意識中我是想讓祈佑出來找尋我吧,可是他沒有,皇上更加不會允許,我的心情壓抑的越發難受。皇上要我消失在亓國消失在祈佑麵前,夏國我是肯定不能去的,那多數官員都曾見過我,不得以隻能來到卞國。我相信,不會有那麽巧就遇見了連城吧,他堂堂一國丞相應該是呆在汴京,為皇上排優解難,分擔國事,出謀劃策。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我單手撐頭,低吟一句。


    如今的我,將何去何從。是不是該在荊州落腳,落下腳我是不是該找份事做打發時間呢。但我根本不缺錢,撇去韓昭儀那顆人魚夜明珠不說,光是臨行前韓冥給我的一袋金葉子就足夠我揮霍的了。現在的我,放棄了複國,卻不知該做些何事了。


    “姑娘,您的菜來了。”小二一臉笑意奉迎的端著一大盤菜於我桌前小心翼翼的放下,口中還不停吆喝著菜名。“芙蓉金魚蝦,金蟾氽珊瑚,紅扣果子狸,紅扒熊掌,素炒菜心……”


    一盤盤的菜看到我傻眼,方才小二問我點菜時,我隻叫他隨便上幾個拿手菜,沒想到卻上了這麽多,我才一個人,哪吃的完?雖然……我的錢很多。


    他的菜名還未報完,正對麵一位姑娘就拍下方木圓桌,朝我們這怒吼而來,“小二,你不是說沒有紅扒熊掌嗎,為何給她上了?”聲音尖銳無比,將整個客棧內的聲音全數壓下,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我與她身上,小二則是尷尬的瞧了瞧那位姑娘。


    “小的是說,紅扒熊掌已被訂完,這位姑娘正好是最後一盤!”他努力賠笑著,想熄滅這場衝突。


    “不礙事,若這位姑娘實在喜歡,就讓給她吧。”況且我一個人也吃不完這麽多菜,於是將那盤紅扒熊掌推出一寸,笑容依舊。


    打量起這位紅衣勝火的女子,眉若遠山,瑤鼻櫻口,如同凝脂般的肌膚嬌嫩如水,端為國色。可惜了脾氣太大,讓我聯想到杜莞,她現在與祈佑處的好嗎,祈佑對她的態度又是怎樣。


    我的退讓並沒有讓她息事寧人,反而雙眉冷蹙,竟朝我這走來,於我身側立住,居高臨下俯視著我,“你看不起本小姐。”


    我在心中喟歎一聲,這將菜讓給她,她說我看不起她,若我不讓她,她定是說我目中無人。“姑娘,別誤會,我並無此意。”


    “我看你就有!”她咄咄逼人的指著我的鼻子,怒火覆蓋了全身,比起杜莞,還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姑娘你無理取鬧吧。”我從方椅上起身,將她指在我鼻子上的手撥開,隨後將一片金葉子丟在暗青木桌上,算是飯錢吧。我並不想與她爭執不下,畢竟我不是個好強喜鬥的人。


    小二垂涎欲滴的將那片金葉子拾起感慨輕歎,卻在我欲離開之時怪叫一聲“唉?!”吸引了我與那位姑娘的目光,她一把奪過金葉子,反複看了好幾遍,最後扯出一抹詭笑,朝著她身後四個侍衛道,“快把這個亓國來的奸細給本小姐抓起來!”


    陰冷灰漆,惡臭不絕,鼠蟑四竄。我被關押在荊州最後一重大牢,被眾位牢兵當作一級犯人看押著,我坐在早已腐臭的稻草堆上,背靠沁骨的高牆,雙手包膝,哀歎連連。我真沒想到,來到荊州的第一日就會被當做奸細關了進大牢,這確實是我的疏忽。隻知道韓冥給我的是一袋價值連城的金葉子,卻萬萬沒想到,每片葉子上都刻了一個“亓”字,若不仔細看還真難以發現。


    “韓冥,你害死我了!”這句話我自被抓進來,就不停的念叨著,也怪自己不細心,否則就不會被那個刁蠻的小姐——郝夕兒,荊州府尹之妹給逮了進來。


    許多的腳步聲朝我關押的大牢而來,一聲一聲就像是催命符般敲擊我的心。


    “大人,就是這個女人!”牢頭躬彎身軀向他行禮,一手還指著牢裏的我。


    我揚眸淡笑,望著牢外一男一女,赤衣如火的郝夕兒,紫衣淡秀的郝俊飛。


    “哥,我在她身上還搜到這個。”郝夕兒將那封我一直隨攜於身的奏折取了出來,擺到他麵前。郝俊飛翻開它,將那句“潘玉亦兒臣心之所愛”重複念了幾遍。


    “這是什麽意思?”他疑惑的望了望我,再望望郝夕兒,不明所以。


    “你看這署名是亓國的漢成王納蘭祈佑,肯定是他給她的密折,想來荊州探取機密,這句話肯定另有深意。”郝夕兒的話剛說完,我就大笑,笑的格外輕狂,聲音充斥著整個牢房,我瞧見他們的臉色都變了。


    “是呀,這封密折可是一項秘密任務。”我邊笑邊點頭,在看見這份奏折後,心中已有了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我必須賭一賭了。


    “什麽秘密任務!”郝俊飛著急的將雙手緊握牢門的木樁詢問。


    我勾起莞爾一笑,用平靜非常的聲音說道,“這個秘密,我隻告訴一個人。”我的聲音越放越小,所有人屏住唿吸想聽我接下來說些什麽。“我隻告訴卞國的丞相——連城!”


    郝夕兒與郝俊飛對望一眼,滿是疑惑。我也不疾不徐,娓娓而道,“我是在給你們立功的機會啊,若是將我這麽重要的奸細送往汴京丞相府,朝廷肯定給你們記個大功,連升三級也指不定呢。”我仔細觀察著他們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疑惑轉為了然,最後變為欣喜。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郝俊飛大笑一聲,隨後吩咐牢頭將我帶出來,即刻準備進忭京。


    這就是以利誘之,凡是人都難逃過這“名利”“富貴”,而這兩兄妹正是中了名利這一重招,雖然不知道若我被送到丞相府後連城會怎樣對我,但至少比呆在這荊州受牢獄之災要好。


    他們兩兄妹說罷就動身,將我關押在囚車內,一路押往汴京。路上我總會找百般借口想將那份奏折要迴來,郝夕兒隻會給我兩個字“妄想!”,從她的語氣與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對我有著諸多敵意,我就不明白了,難道我有生一副人見人厭的臉蛋?深唿吸一口氣,望著一路上從我眼前飛閃過的景色。


    東風凝露,梧桐已散盡,臘蕊梢頭綻,紅塵沒馬輪。吹盡寒天煙雨著,已是臘冬黃昏時。終於,經過三日的奔波,抵達了汴京的丞相府。


    一位身佩長刀滿連橫肉的中年男子在府外等著我們的到來,聽郝俊飛稱他為張副將,應該是在連城手下辦事。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張副將就命人將我押進丞相府禁牢。裏麵黑漆陰冷,唯有牆角四方篝火點燃,才能勉強將四周照亮。


    此時的我已經被牢牢捆綁在十字木上,由那位張副將親自審問,而郝夕兒與郝俊飛則看好戲般站在後麵望著我,而我隻有五個字“我要見連城。”


    “丞相是何等身份,乞是你說見就見的了的?”他拉了一方靠椅在我正對麵坐下,似乎很有耐心想要審問我。


    “不讓我見他,我是什麽都不會說的。”而且,我確實沒什麽可以說,說我不是亓國的奸細,那封也隻是普通的奏折,他們會信嗎。


    “張副將,這丫頭的嘴巴硬的很。”郝夕兒好以閑暇的笑望我。


    “爺就怕她不硬!”他勾起一抹噬血的笑容,向牢頭說道“去拿本將軍的專署鞭來!”


    當我看到牢頭捧著一根細長柔刃的長鞭過來時,我的臉色變了,因為鞭上塗有駭目的辣椒粉,他還沒朝我下鞭,我就有那種皮開肉綻的感覺。


    “雖然不是很想對你這樣國色天香的美人兒用此等酷刑,但是……”他原本的淡笑突然斂去,轉為陰狠,一鞭已經無情的抽打在我身上,在這空蕩的牢中格外刺目。“你不肯交代,我也隻能對你動刑!”


    我咬緊牙關,悶哼一聲,始終沒喊出口,隻覺得被鞭打的地方先是火辣辣的疼,後如萬蟲嘶咬般,一遍又一遍的肯嗜我的傷口。


    “我就不信了。”我的反映惹火了他,他揚起手又是幾鞭,我被這一連數鞭折磨著,腦海中一片空白,隻有一個醒目的字“痛”!


    “我就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他抬手又是想下鞭。手腕卻被人狠狠掐住,他兇神惡殺正想破口大罵,卻在見到來人後轉為麵無血色,“丞……丞相!”他被那張恨不得立刻將他碎屍萬段的臉嚇的跪在地上。


    我無力的鬆開緊咬著的牙關,很想吐一口氣,卻發現我早已疼的連唿吸的力氣都沒有,冷汗由額頭劃至眼角,再至臉頰,“你……終於來了!”扯出苦笑,望著一臉憤怒無措的連城,以及他身邊的管家。想必定是他去通報連城,我這條命才得已保住。視線慢慢模糊,終於變得一片黑暗。


    “小姐,你別動。”蘭蘭放下手中盛滿藥的碗就朝正企圖爬下床的我飛奔而至,欲製止我的行動。


    “我已經沒事了!”在床上已經躺了半個月的我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煎熬,我的骨頭要再不活動真的要散架了。


    “丞相交代你要好好休息。”她將我按迴床上躺好,再返迴桌上將藥端至我麵前,一口一口的喂進我口中。


    這藥一連半個月我每日飲三次,起初苦澀難以下咽,吃了多次已經習慣了,根本不覺得有苦味。還記得我被鞭打的遍體鱗傷而昏死過去,命已經危在旦夕,就連大夫都搖頭歎息說我沒救之時,我就這樣奇跡般的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守在我床邊的連城,容貌依舊卻憔悴了好多,他那風度翩翩的高貴氣質完全被悲傷而充斥著。那時的我好想拉住他的手,對他說句“對不起”,可是我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講話,隻能望著他興奮的跑出房喚人召大夫。


    後來,聽蘭蘭說連城將郝家兄妹發配邊疆,而那位鞭打我的張副將囚禁在牢內,每日都要受鞭打之苦。幽草還說,當大夫說我已經無力迴天之時,連城哭了,我一笑置之,因為不信。


    現在我的傷口已經全部愈合結疤,大部分都已經脫落,惟獨幾處重傷之處還未痊愈,也不知道大夫給我身上那醜陋的疤痕上塗抹了什麽仙藥,不僅複原極快,就連疤痕都隱遁而去。


    幽草在此時推門而入,款款巧笑迎向我,“小姐,您可以下床了。”


    “真的?”我眼睛一亮,立刻翻身蹦下床,差點撞到床邊的蘭蘭,她驚的連連後退幾步,手中那空空的藥碗由手中滑落,摔碎在地。她無奈的歎口氣,繼而蹲下身子將碎片收拾起來。


    幽草則是先為我選了一套淡鵝黃鶯小褶裙,腰間係上豆綠官絛,雙手戴上玫瑰連環鐲,頸上掛係翠珠瓔珞八寶蟠鏈。然後將我拉至妝台前梳妝,綰起飛天五鳳昭陽鬢,斜插白雪玲瓏貂毛簪,耳佩雙鳳戲珠珞瓔耳墜,絡金流蘇項側披垂。輕描柳葉細梢煙黛眉,未施朱傅粉,天然去雕飾,自然真淳樸素,宛如洛水之神。


    她的手功無可挑剔,與雲珠的梳妝之技更是各有千秋,一想起雲珠,我的神色即刻黯淡無光。現在的她是否安好,曾經答應過讓她一直伴於我身側,可是我卻因迫於無奈而將她一個人丟下。祈佑會不會怪罪她未將我看好,祈佑……你現在在做什麽呢。


    “小姐,幽草領您出去走走。”她扶起已經失神的我,領著我朝門外而行,蘭蘭卻叫住了我們。她走到衣櫃裏取出一件銀鼠貂裘披風為我係上,喃喃說著“臘月已至,天氣大寒,小姐剛愈,恐著涼。”


    我的手輕輕撫過這件柔軟溫煦的貂裘,心早已被填的滿滿的,而幽草一拉開朱赤檀木沒門,一陣冷風刮過雙頰,猶似刀割。


    “小姐請。”幽草伸手請我先出去,表情古怪,似乎有事瞞我,雖有疑,卻未深究。邁腿挎出門檻,深唿吸一口冬日的涼風,連日來的憋悶之氣一掃而空。再吸一口氣,一陣芬芳清雅之香撲鼻,這個味道是……


    我衝出長廊,遁香而尋,拐角之處粉白一片,觸目驚心,這是……香雪海!


    庭園深深濃香吹盡,淩寒仍傲猶自開,香杳遍滿地。我漸步走進這片香雪海,記得上次來聽雨閣時,這隻是長滿滿濃濃淒淒野草,如今再訪卻已成為可與長生殿媲美的梅園。我終於知道幽草的眼神為何古怪,原來是要給我這樣一個驚喜,連城竟為我花了這麽多心思,他又從何得知我喜梅?


    疏技梅花闌,香瓣舞紛飛,苔枝綴玉,被風吹散而殘舞的梅瓣一片片撒在我的貂裘之上,幾瓣拍打在我頰上,不自在的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接下幾瓣於掌心,置於鼻間輕嗅,是這個味道,夏國的味道。


    “喜歡嗎?”連城無聲無息的出先在我身後問,我沒有迴頭,依舊仰望這漫天殘舞的梅,沒有再說話。


    “還記得初次見你,你在夏宮的雪海林間翩然起舞,舞姿頗有流音迴雪,漫步雲端之感,乍望而去,宛若仙子,撼動我心。”他的聲音很低沉,有些字被寒風吹散,但是我卻字字聽的清楚,原來,他第一次見我,並不是在甘泉殿的晚宴,而是香雪海林。


    “那是亡國之舞。”我驀然迴首望著身後的他,“從那日起,我就發誓,再也不翩然起舞。”


    他但笑不語,揚手為我拂去發絲上的幾瓣殘梅,我低頭淺笑,“你能將那封奏折還給我嗎?”語氣有些生硬。


    “是這個?”他從袖中取出那本奏折,“潘玉,這是你在亓國的名字?”他將奏折翻開看了看。


    我立刻想從他手中奪過來,他卻用比我更快的速度將手收迴,我有些慍惱的盯著他,用眼神質問他為什麽不還給我,他勾起邪魅一笑,傾國傾城。


    “這個東西對你好象很重要,所以我要將之留下,牽製你的離開。”


    我無奈的盯著他拿著奏折的手,終於妥協的點點頭,“我會留在這的,因為我別無去處。”我的話才出口,他的臉色就變了,似乎想問我發生了何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現在可以把它還給我了嗎?”我伸出手掌向他要,但是他還是沒給還我。


    “若我還給你,你又會像上次那般,不顧一切的逃跑,我不會再冒險下注。”他將奏折收迴懷中,聲音平靜如煦風之暖,敲動著我的心。


    他一提起上次的事,我心裏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我說,“我不會再逃了,你把它還給我吧。”


    “不行!”堅定的兩個字破滅了我的希望,他轉身就離開這片雪海林,像是怕我會繼續追著他要般,我竟發出一陣輕笑,引得沒走兩步的他迴頭望我,眼中複雜之色再起。我尷尬的迴避著,雙手交握身後,突然想到自己還欠他一句“對不起”,於是猛然抬頭想說,卻發現梅林中,他的身影已經漸漸遠去,最後遁失蹤影。


    我暗自對自己說,下次,一定要把這三個字告訴他。


    在梅林間站了許久,久到連自己都忘了時辰,直到漫天飄雪隨著殘瓣飛散落至地麵,我才覺得全身冰涼。下雪了,該迴去了吧。才迴首,不遠處的長廊內立著一位緋衣女子,迎著臘月北風,一襲淡緋長衫隨風飄揚,說不盡的飄逸宛然,美眸久久停在我臉上收不迴。


    “公主。”我走向她,淡淡的向她露以一笑,她尷尬的將視線收迴,迴以我柔美之笑,飄渺無神。


    “沒想到,你還是迴來了。”她故做輕鬆的走下長廊,紛紛飄雪灑在她的雲鬢上,仿若凝霧。


    “公主別誤會,其實……”我想解釋與連城之間的關係,因為不忍心傷她,畢竟我是插足他們夫妻的第三人。


    她即用力搖頭,示意我不必再解釋下去。“看的出來,你是好姑娘,難怪連城對你如此記掛。”


    聽到這句話後,我的笑容有些淡退,“連城能有你這樣的妻子是他的福份,我相信,總有一日他迴發現你的好。”語氣略帶惋惜,想到上次她助我逃跑的事我心中就是一陣感激,很想問問連城有沒有為難她,可轉念一想,她是堂堂公主,連城哪敢為難她。


    她在聽見我這句話後露出落寞的眼神,一時間萬物無聲,唯有淡香縈繞鼻間。


    “小姐。”林中老遠就傳來蘭蘭的清脆之聲,我與靈水依齊目望去,蘭蘭正打著一把傘朝我這跑來,原本一臉欣喜的她在見到靈水依後瞬間消逝的無影無蹤。


    “夫人!”蘭蘭朝她行禮,一臉謹慎,似乎在提防著她。


    靈水依淡望她一眼便說,“帶她迴聽雨閣休養著吧,身子剛愈,怎抵抗的了這寒冬之嚴寒。”


    “公主你也注意身子。”我也迴以關心一句,在蘭蘭的陪同下離開這。


    我們走了良久,隨在身後為我打傘的蘭蘭突然冒出一句話,“小姐,以後少與夫人來往。”


    “你好象對她頗有敵意?”試探性的問道,由於走在前麵,看不到身後蘭蘭的表情。


    “她一點也不簡單呢,別瞧她現在對你關懷備至,若翻起臉來可是六親不認,小姐我和你說啊,以前我與幽草是一同伺候她的……”


    輕輕的談話聲與淡淡的笑語隱約在林中迴蕩,飄渺,蔓延……


    原本細若暗塵的小雪隨著時間緩緩變大變密,將整個丞相府籠罩在一片剔透如幻的茫茫白雪中,下了兩日兩夜依舊未停歇,我立於聽雨閣頂樓的書房,佇望窗口睥睨蒼茫白雪,這個位置恰好可以觀望偏園的梅林與另一處別苑,於是我一有空就跑上來觀梅賞雪。


    竹梢紅梅疏落處,路徑斂香紅,雪壓霜欺,漫漫嫋嫋覆萬裏。


    待我賞的正入神時,一陣刀劍相擊的鏗鏘之聲傳來,我遁聲而望,別苑有兩個身影正在相互打鬥,我連忙往另一扇可以更清楚看到裏麵情形的窗戶走去。


    一抹白色身影與一抹灰色身影手持長劍互博,四周的殘枝皆隨他們的劍氣搖曳,在電光石火的交錯間,原本占了下風的白衣男子開始了他的反擊,勢若驚鴻,宛若神鶴的身形,伴隨著快若疾風的劍招,如夢如幻,逼的灰衣男子連連後退。最後,白衣男子的劍在他頸邊劃過,灰衣男子一側首,避過了那致命一擊。


    終於,兩人收起劍勢,緩緩穩定身形,白雪依舊紛飛。我才看清楚,那白衣男子正是連城,我沒有料到他的武功竟到了這樣如火純青,出神入畫的境界,若是與弈冰比起,勝負還真是難以預料。


    那位灰衣男子又是誰呢,怎麽會在此與連城比劍,我還在奇怪之時,卻見灰衣男子突然側頭才朝我這望來。我一驚,立刻閃到窗後去,奇怪,我為何要躲,想到這我就暗罵自己的多此一舉。


    用晚膳之時,我終於按奈不住心下的好奇,問起幽草,“連城可還有兄弟?”


    幽草疑惑的盯了我好一會兒才點頭,“主子還有個小他兩歲的弟弟,連胤,小姐你見過?”


    我就猜到她又在亂想,立刻阻止她繼續下去,“我是在書房窗口看見的,我可沒有要偷跑。”


    聽到我的話,幽草才鬆一口氣,可是後來竟然有位奴婢來到聽雨閣,說是老夫人在正堂設宴想見見我,我與幽草對望一眼,很有默契的說了三個字“鴻門宴。”


    蘭蘭勸我不要去,現在連城還在皇宮與皇上商議出兵之事,還未歸,而這老夫人又是出了名的厲害,怕我被她欺負。而我卻整理起著妝來,我未做虧心事,怕她找什麽麻煩。


    在幽草與蘭蘭的陪伴下,踩著厚實孜孜做響的雪,一步一個腳印朝正堂而去。當我走到正堂時,我的雪地靴已經濕了一大半,冰涼的寒氣由腳心傳遍全身。


    正堂明亮寬敞,雕梁畫棟,朱木插屏。轉過插屏正是一方鑲金園桌,上麵的擺設讓我想到那句“瓊漿滿泛玻璃盞,玉液濃斟琥珀杯”,就兩個字“奢侈”,更可見這丞相府在朝中的地位有多高,怕是皇上與丞相府過的日子都無多大差異吧。


    首坐的應該就是老夫人,園臉,微肥,身穿白鼠貂毛銀襖,四佩珠翠玲瓏寶玉,在燭光照耀下熠熠生輝,更顯雍容貴氣。下手左側坐的男子,劍眉星眼,神態自若,我猜想他就是白天我看見的灰衣男子。下手右側坐的正是姿容美豔,出塵脫俗的靈水依。


    老夫人見我來也未請我坐下,甚至連一句客道話都沒有,我就這樣站在老夫人麵前與她隔桌對望。


    “你就是城兒金屋藏嬌的女子?”她用不屑且輕視的目光將我看了遍。


    我沉默,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等待她的下文。


    “不要再纏著城兒了,我絕對不會允許他納你的。”她語氣轉凜,想用氣勢將我壓下去。


    一聽她這話我就知道他誤會了,“老夫人,其實我與他並不如你所想……”


    “你開個價吧!”她急噪的不等我繼續解釋下去,但是這幾個字卻徹底惱了我,難道在她眼中任何人都是可以用錢來打發的嗎。更加不可原諒的是,她將自己看的太高貴,將我看的太低賤。


    “男人三妻四妾視為平常,況且連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堂堂丞相,就算金屋藏嬌又有何過。再說小女子出身幹淨,也非風塵中人,並沒有辱沒丞相的臉麵吧?”我的笑容一直未斂去,而是持久不變的掛在臉上,老夫人那原本盛氣淩人的臉頃刻間變色,她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瞪著我。


    “你爹娘從未教過你如何尊重長輩?”


    “若要人尊之,必先自尊之。若老夫人沒其他事,恕先告退。”未得她的迴音我就轉身離去,迴首時見著幽草一臉笑意,甚為欣賞。


    邁出大門,大雪依舊飄散,我終於能理解連城為何要將我禁足於聽雨閣,原來有此深意,幸好我不是真想嫁與他為妾。否則,光這個婆婆就夠我受的了。


    “小姐,你真厲害,第一有人敢這樣頂撞老夫人,那一張臉都綠的!”蘭蘭對方才發生的事仍很痛快,一路上叨叨念個不停,我的臉上也因她天真的語氣露出淡淡的笑容。


    “丞相……這次去邊關攻打陰山,您真的有把握嗎?”聲音突然由迴廊拐角處傳出,我知道是連城迴來了,立刻朝聲音源處衝去。


    “連城,你迴來了?”我格外開心的拽著他的胳膊,笑盈盈的問。


    “恩。”他瞧瞧我緊拽著他胳膊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應了一聲。


    “你要去邊關攻打陰山?”聲音又提高了幾分,還夾雜著異常的興奮。


    “恩。”他依舊點頭,充滿笑意的望著我。


    “帶我一起去吧?”


    “不行。”他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一口歸絕,我的心立刻沉了下來。沒錯,陰山正是夏國最重要的關口,如若真能攻陷,滅了夏國是指日可待。剛才聽他們談到要出兵陰山,我心中的仇恨突然又被點燃,我很想與連城一同前去,我想親眼看到陰山被攻陷。


    “你不知,那兒很危險,這一仗我都沒有把握。”他見我良久不說話,終於將語氣放軟,輕聲對我解釋。


    “我不怕!”我立刻接下他的話,舉起雙手發誓,“我保證不會亂跑,會聽你的話,一直跟在你身邊!”我隻想讓他對我放心,可以帶我隨行。


    他低頭沉思良久,臉上忽明忽暗,難測他心中的真實想法,幽深的眼眸轉而凝視這點我,眸光中微露柔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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