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陰山銘血恥


    陰山連綿兩千四百多裏,南北寬一百五十多裏,地勢高峻,奇峰林立,崗巒層疊,怪石遍地,懸崖立壁。是夏國的北部界線,更是卞國與夏國之間的交界之處。四日前,我隨連城的大軍已抵達邊關,前方二十餘裏正是陰山,一望無盡的蒼茫荒原雪覆蓋萬裏,北風席卷著十萬將士,寒風凍了四肢,他們卻毅然守衛軍帳,頂著漫天飄雪目視遠方,以防有突襲者前來進犯。


    而我則是一身男裝,發鬢已全數挽於弁中,所扮演的正是伺候連城起居的小廝。這四日我一直呆在主帳內一步也沒邁出去過,他不允許。每日聽著連城與趙鴻以及數位副將商議陰山的地形,尋找一個好的突破口,將其一舉拿下。


    令我奇怪的是,連城堂堂一個丞相,帶兵打仗哪該輪到他出馬,但經過這幾天聽起他談如何布置伏兵,設下關卡還真是有模有樣的。但是,就怕他是紙上談兵,將這十萬大軍葬送陰山。這陰山可是夏國最重要的防線,夏國皇帝定會格外關注此處,連城若沒有清晰的思路與果斷的決心,怕是很難攻下陰山。


    “趙將軍,我們前去陰山邊防的探子還沒迴來?”連城將所有的計劃布置好,突然沉思道。


    趙鴻搖頭,連城的眼神再次陷入渺茫之處沉思,“派人再探。”


    眾將領命後就一個個掀帳離去,原本熱鬧的軍帳頓時安靜下來,連城有些疲倦的靠在銀狐椅上,閉上雙目小憩,他已經三日沒有休息了,現在肯定很累。領兵打仗是最辛苦的,他為何要給自己接下這個苦差事。


    “四年,你願意等嗎?”


    連城的承諾突然浮現腦海,縈繞不絕。我不敢置信的盯著正安詳閉目養神的連城,難道,此次攻打陰山是他主動向皇上請纓,又是為了我?


    “連城……”我情不自禁的喚了一聲,他淡淡應了一聲,依舊未睜開雙目。


    “很累吧。”我走到他身後,纖手一伸至他太陽穴兩側,為其輕輕揉捏,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他的身體因我的觸碰突然僵住,隨後又緩緩鬆弛而下,享受著我的揉捏,臉上出先了淡如春風的和煦微笑,“隻要此次順利拿下陰山,過不了多久……”他漫不經心的淺吟著。


    “不要太為難自己。”手中的動作因他的話頓了片刻,隨即又繼續揉捏著。


    良久,他都沒有迴話,平靜的唿吸以及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告訴我,他已經睡了,小心的將手中的動作停下收迴,若有若無的歎息一聲,“對不起!”


    又是兩日過去了,可連城派去的所有探子沒有一個歸來,軍中將領個個都心急如焚,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難道真的出了變故。望望連城一臉的凝重,似乎這事真的很棘手,好幾次我都想開口詢問,可終是忍了下來,不想再給他徒增煩優,隻是靜靜的陪伴於他身邊。


    “不能再等了,這嚴寒之氣逼的將士們的鬥誌慢慢下降,若再不速戰速決,後果不堪設想。”一位副將急噪的吼了出來。


    “可夏國的虛實我們都摸不透,如何能戰?”趙鴻將軍安撫著那位副將。


    “難道我們就幹耗著?”又是一位沉不住氣的將軍。


    當兩方爭執不休,意見相左時,連城卻一言不發的冷看著,他心中應該也沒底吧,兵家從來不打無把握之仗,如今連對方的底都摸不透,如何與之開戰。依我之見,現在隻能等,敵不動我亦不動,現在就是比耐心了,連城應該不會不懂的。


    “報——將軍,方才我們在軍帳外捉獲一名夏國的探子。”一個士兵衝進來稟報。


    所有人一聽皆喜出望外,這個消息無疑是雪中送碳。當士兵將那位所謂的夏國奸細五花大綁架近來時,眾人都圍上來審問其夏國的內部消息,他卻咬緊牙關一字不說。


    “隻要你說出來,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並讓你享有受之不盡的榮華富貴。”連城終於開口了,他名奸細一聽,眼神變的迷惘,“你真的可以放我一條生路?”


    “本帥一言九鼎。”連城很認真的承諾著。


    他又是一陣思考,終於還是鬆口了,“駐紮在陰山邊防有四萬精兵,大青山四千餘人,烏拉山八千人,雖然駐兵人數甚少,但是援兵於兩日後就迴趕來。所以將軍把卞國所有探子都全部抓了起來,隻是怕你們知道裏麵的真實情況,他隻為拖延時間等援軍。”


    所有將士一聽此話,紛紛調轉目光,把希望放在連城身上,等著他下決心。這探子的話很重要,以現在的形勢來看,駐守在陰山的夏軍根本不堪一擊,如若兩日後援軍真的抵達,怕又會是一場惡戰,到時候血流成河,生靈塗炭是不可避免的。那麽現在隻能,速戰速決。


    “眾將士聽令,即刻朝邊防出發。”連城的目光閃爍,深知如今的形勢危急,不能容他再猶豫,隻能下決心。眾將士一聽此令,臉上立刻顯露出蓄勢待發之態,信心滿滿。


    風勁弓鳴,軍旗飛揚,號角連天,三驅陳銳卒,七卒列雄材,九萬大軍分為前鋒軍,右護軍,左護軍,後衛隊四部,另有大隊遊騎齊出發,惟留一萬大軍駐守軍營,而我也被連城給留了下來,他要我等他迴來。


    望這大軍兵甲鏗鏘向北挺進,氣勢如山,銳不可擋,我的心卻亂了,總覺得事情似乎太過順利,好象有個地方不對勁,卻有說不上是哪兒有問題。或許是我太過多疑,但我總覺得那個夏國的探子特別眼熟。


    北風唿嘯,燭光搖曳,我躺在軍帳中久久無法入睡,越想起那位士兵我就覺得眼熟,我肯定在哪見過。還有他說的話,真的很可疑,駐紮在陰山的軍隊僅僅隻有四萬?記得父皇在位時,將陰山邊防定為第一關卡邊防,光駐守的軍隊就是七萬之多,現在的夏國皇帝隻放四萬,對這也太不夠重視了吧?


    我猛的從床上彈坐而起,快速披好貂裘就衝出軍帳,朝關押那位探子的軍帳中而去,一掀開營簾進去,就見那名士兵躺在雪地上依舊被五花大綁的捆著,見我來,眼中有一絲驚奇。


    我蹲下身子望著躺在地上的他,“陳易之教頭,可還記得本公主!”我記起了他,他就是負責訓練宮中禁衛的教頭,以他的忠臣是絕對不會因貪生怕死而將夏國的軍情出賣。


    聽完我的話,他怔怔的打量我良久,眼中終於恢複神彩,從地上爬坐而起朝我磕頭,“馥雅公主,您還活著。”


    “別叫我公主,我沒有你這樣的屬下,父皇被人篡位,而你卻如牆頭草般投靠二皇叔。現在你竟然不顧性命跑來卞軍傳遞假消息,你還有臉叫我公主?”我用力拽著他頸下的衣領,氣憤的瞪著他。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卞國欲攻我夏國,難道您要我眼看著卞國奪我夏國江山,殺我子民?況且,現在的皇帝,是個好皇帝!”他說的義正詞嚴,仿佛,錯的那個人是我。


    “好皇帝?那你還當不當我是公主?”我一陣冷笑,失望的望著他,難道我的父皇不是個好皇帝,難道淳王篡位天經地義?


    “您永遠是易之的公主。”他重重的點下頭。


    “那你告訴我,夏國到底有多少人駐紮邊防。”現在連城的命比任何事都來的重要,其他的事隻能先放下。


    他猶豫了一會,才開口,“實話告訴您,光駐紮在邊防的夏兵就有八萬,三日前,亓國又派來十萬大軍增援,卞軍此次前去,定然全軍覆沒。”


    我的手一鬆,腦中空白一片,無力的跌坐在冰涼的地麵上,真的如我所料,有問題。這根本就是一個有預謀的陷阱,那連城此刻不是危在旦夕?


    “卞軍已經於晌午向邊防挺進了吧,現在怕是已成為甍中之鱉,根本無法逃脫而去。公主,乘現在大軍還未殺到此,您領著剩下的一萬殘兵趕緊逃吧。”他別有深意的提醒著我。


    “你說……亓國的十萬援兵,主帥是誰?”靈光一閃,驟然出聲詢問。


    “亓國的晉南王與漢成王。”他的眼神不明所以,卻還是迴答了我的問題。


    他的聲音方落下,我就飛奔出帳,緊急的找到留此駐守的李副將,將現在的情況簡單的說了一遍,並懇求他助我,現在隻有這一個辦法能救連城了。若是不成,我會與你陪葬,畢竟現在你身陷險境是拜我所賜。若我不是毫無考慮的答應你的四年之約,你也不會如此迫不及待的向夏國出兵,我會為做錯的事負責的。


    幸好李副將對這一帶的地形比較熟悉,我兩策馬橫插一條小道朝邊防而進,我問過他,若要伏兵將我九萬大軍困圍住,最好的位置應該在哪,他說應該在大青山,那地勢險要,極易隱藏埋伏。那麽亓軍定是躲在大青山守株待兔,欲殺他個措手不及。


    我們連夜奔赴,終於在翌日的卯時到達隱藏在大青山的軍隊,希望,來的及。


    李副將以他出色的身手將兩名守衛打昏,我們換上他們的軍裝,堂而惶之的走進軍中,四處來迴巡視的士兵在我們身邊來來迴迴走過一批又一批。


    “喂,你們兩是哪位將軍手下的,我怎麽沒見過你?”一名頭綁紅巾的士兵將我們喊住,在我們兩人之間來迴打量審視。


    “我……我們是晉南王手下的兵。”我穩住自己即將軟下的腿,很平靜的說。


    “我也在晉南王手下,怎麽從沒見過你們?”他的疑心越來越重,眼神銳利的想將我們看穿。


    “我們是新來的。”刻意將聲音放低,避免更多的將士前來圍觀,那我們暴露的就更快了。


    “什麽事這麽吵。”一名男子從軍帳中掀簾而出,是祈星!我朝他衝了過去,緊緊的攬住他的腰大喊,“王爺,王爺!”


    他被我弄的莫名其妙,用力想將我推開,可是我卻抱的更緊了,“臭小子,我是潘玉!”細若蚊絲的聲音,他仍是聽見了,全身猛的一僵,整個人呆在原地。


    “王爺,你們……認識?”那位士兵疑惑的望著正“擁抱”的我們,八稈子也摸不著頭腦。


    “認識!”很生硬的吐出這兩個字,後將我拽進軍帳,譴退了裏麵所有人,後借著燭火望著我良久才吐出一句駭住我的話,“你沒死?”


    “你說什麽瘋話呢?”我將臉一沉,隱約覺得亓國發生了大事,而且與我有關。


    “那夜,所有人都瞧見攬月樓一場大火,你被活活燒死在裏麵,現在你有……活生生的站在我麵前,到底是怎麽迴事?”他始終不肯接受這個事實,而我也更是了然了許多。


    難怪我逃出宮後沒人來阻追我,原來是皇上演了一出偷天換日的戲碼,那場大火肯定是他命人放的,目的隻為讓所有人都認為潘玉已死,屍體燒焦,又有誰能辨認出,死者到底是不是潘玉?好一個用心良苦的皇上,為了讓祈佑斷了對我的念想,不惜做出這樣的事。


    “那麽雲珠呢?”我盡量平複自己的心情,小聲的問起與我同住在攬月樓的雲珠,她不能有事,不可以有事。


    “她是第一個發現著火的,為了衝進屋救你,半邊臉已被燒毀。”祈星的目光始終徘徊在我臉上,想確定站在他麵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我。


    雲珠的臉被燒毀,為了救我。我無力的跪在祈星跟前,木然的仰頭望著他,“我要求你兩件事,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的話,就答應我吧。”


    “第一,今日見我的事,不可以對任何人說起,否則你會有生命危險。”


    “第二,求你放過卞國丞相連城,隻要給他一條生路就好。”


    他陰沉著臉,冷然不語的注視著我,複雜之色閃過,“第二個要求不可能,就算我答應了,七弟也不會答應,除非你親自去求他。因為現在的他才是一軍統帥,一切由他說了算。”


    “不可以,我不能見他。”用力搖頭,緊拽著他的手懇求道,“你去同他說一句‘歸師勿遏,圍師必闕’,他聽了一定會明白此中道理。”


    “參見漢成王。”帳外傳來士兵異常響亮的聲音,我知道是祈佑朝這裏來了,心中暗驚,立刻鑽到床底,趴在裏麵大氣不敢喘一聲,我不能讓他再見到我,否則我會害更多人,雲珠因我而受傷,那麽祈佑,我怎麽能自私的再去招惹他。他是亓國將來的皇帝,他將大展報複,我不可以牽拌住他的腳步,就讓他當我已經死去,馥雅,就永遠埋在你心中。這樣才是最正確的。


    “七弟,戰況如何?”祈星聲音很平靜並無起伏。


    “九萬卞軍已被我十八萬大軍團團圍住,隻可惜他們仍做著困獸之鬥,自不量力。”是祈佑的聲音,依舊高傲自負,清淡如水,隻是語氣中似多了一分冷戾與滄桑。忍住想衝出去緊緊抱住他的衝動,眼淚更是控製不住的滴落,我隻能用力掩住嘴巴,我不能讓哭聲傳出。


    祈星沉默了一陣,繼而歎氣道,“《孫子兵法》中的軍爭篇有寫這樣一句話‘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生靈塗炭並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你要我給他們留後路?”一聲冷笑,陰鶩之氣渲染在空氣中。


    “錯了,不是給他們留後路,而是給自己留後路。他們現在已是甍中之鱉,難逃一死,若是他們拚死搏鬥,我軍勢必傷亡慘重,到時候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你願意見到這一麵?換而言之,若是放了他們的主帥,剩下的九萬大軍就如同一盤散沙,我們要殲滅其根本是易如反掌。”祈星說的話正是我心中所想,還是他理解我。現在隻要看祈佑的態度如何,如若他堅持不肯放手,那麽……卞國全軍覆沒。


    帳內安靜了下來,最後隻剩下輕微的唿吸聲,祈佑一定在兩難吧,而我,相信他並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會不顧自己子民的安慰,將其推上死路。


    我與李副將終於還是安全的離開了亓軍,是祈星親自將我們送走,路上聽他說迴在大青山的南處小路讓我們逃生,隻要連城一離開,剩餘的軍隊都會被他們繼續困圍,這是他最後能幫我的,他還要我萬事小心。


    臨別前,我對他說謝謝,可是他卻未接受,隻是說,“你以為這次的事是你一句謝謝就能完的?告訴你,我會要你還的。”


    這句話逗笑了我,與祈星在一起,他總是能將我內心最深的難過化解,甚至引得我連連大笑。在心中,我早已將他當作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可是,當我再見到連城之時,他的態度卻讓我徹底失望,他不願逃,他認為這是一個統帥的恥辱,是懦弱,他說要與大軍共存亡。


    我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周圍的將士都看呆了,我指著被困住的大軍,一張張絕望的臉,“保存自己,消滅敵人,這是戰略的基本原則,雖說‘敗’‘逃’是人所不恥,但是你也不能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連城勾起一抹冷笑,諷刺的對我笑,“項羽兵敗烏江,寧願拔劍自刎,都無臉逃過烏江,而我連城,又有何顏麵逃迴卞國去見皇上,麵對卞國子民,我如何對眾士兵的娘親交代?”


    “那是項羽傻。”我用盡全身力氣朝他吼出,眼淚更是瞬間決堤,“他明明可以避其鋒芒,保存實力,以待將來,況且他的雄材偉略明明可以東山再起,而他卻因怕麵對父老鄉親而自刎,我看不起他,我眼中的男人要能屈能伸,像韓信甘受胯下之辱,他依舊千古留名,誰又小瞧了他?”


    也許是被我所說的話所撼動,所有將士一同跪下齊道,“丞相請速速離開,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連城動容的望著眾將士,又望望我,無法言語,而李副將的眼眶早已酸紅,“丞相,您可知這位小兄弟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潛入亓軍,為您求到這樣一個機會,您可不能辜負了他,求您速速離開吧!”


    他將目光凝至我臉上,目光隱藏著無法言欲之傷,我用力將臉上的淚水抹去,緊緊撲進他懷中,用僅剩下的力氣抱著他,“連城,你死了我怎麽辦!”


    我感覺到他的手動了動,輕撫上我的頭頂,在顫抖,在猶豫。我已經不能等了,立刻與李副將對望一眼,示意他用蠻力將他弄上馬。


    幾個將士攜住連城的雙手雙腳,將他押上了馬,最後領著兩萬人迅速逃往祈星唯一留給我們的出路。


    我深深記得連城在馬背上依舊連連迴首,望著剩下的七萬士兵,他說,“今日陰山之恥,我會永生銘記。總有一日,我會為眾兄弟報仇,我要亓、夏兩國血債血償。”他的神色是如此決絕,就連我也被他臉上的寒冷氣勢所震懾,那份噬血之態,我第一次見。


    卞國的十萬大軍最後隻有三萬歸師,舉國同殤,整個汴京幾乎成了一座死城,所有人的臉上再也露不出笑容。皇上對於連城的過失也未多加責難,而百姓們,提起卞國丞相皆是長歎一聲,無言。而我,在連城迴到汴京後整整五日都未再見過他,他在忙什麽,有沒有從兵敗的陰影中走出?


    站在閣樓頂的書房內,手中有意無意的翻過詩經,“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讀著讀著,又想到祈佑,聽聞夏、亓兩國再次修訂邦盟,臣服於亓,難怪陰山之戰,亓國竟然會來十萬大軍增援,那麽卞國又會處在孤立無援之中,隻怕有一日,兩國聯手攻打卞國,那後果不堪設想。


    而這十萬大軍的主帥是祈佑,看樣子皇上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開始慢慢將兵權轉交給祈佑了,那麽現在的太子又處在什麽樣的危機中呢?


    我將視線從書中移開,轉投窗外,深唿吸一口淡雅梅香,再舉目四望,霍然全身一怔,手中的詩經掉落至地,我猛將窗戶關上。閉上眼簾沉思良久,朝守在外麵的蘭蘭與幽草大喊。“快去拿幾塊木板與鋼釘來。”


    她們聞聲而至,在聽到我這句話後皆不解的對望一眼,齊聲問,“做什麽!”


    我再次望了望這兩扇窗,心底一陣涼意頓生,“把這兩扇窗戶給我封了。”


    “為什麽?”依舊不解的望瞅著我。


    我隻是勾起若有若無的淡笑,再軀身將掉落在地的詩經拾起,“這兩扇窗戶太麻煩,封了吧。”


    她們見我不願細說也就識趣的未再追問下去,當即就派來兩個木匠,將這兩扇窗戶牢牢的封釘死,我雙手捧起金猊暖手爐,環抱至小腹前,靜靜的坐下,“丞相這些天還好嗎?”


    “不好。”幽草立刻搖頭歎惋,眼中淨是難過,“自五日前迴府後,丞相就將自己反瑣於書房,不見任何人,也不吃任何東西。真的好擔心,主子會就此一撅不振。”


    “什麽,你們怎麽不早告知我。”我倏然彈起,出聲訓斥了一句。


    “我們不忍心告訴小姐您。”蘭蘭立刻向我解釋,臉色也因我的嗬斥而慘白一片,畢竟我從來沒在她們麵前厲色過。“我們都聽聞了,此次主子能脫險,全仰仗小姐,我們見您這幾日精神不大好,也不敢拿主子的事來煩您。更加以為老夫人能將此事解決,可誰知……”


    我放下手中的暖爐,也發覺自己的語氣是重了些,就平複心緒,放低聲音,“你們太糊塗了,快帶我去書房。”


    明月如霜,寒霧漫漫,燭映簾櫳。


    我在書房外喊了半個時辰,裏麵竟然沒有一點反映,我隻能出此下策,找來兩個高大健壯的家丁,將書房的後窗給撞開,我借著蘭蘭與幽草的力,從窗口翻躍而進。


    書房內一片狼籍,桌椅皆翻倒在地,書紙鋪散了滿滿一地,而連城則一臉頹廢的坐在地上,頭輕靠在書架上,眼神呆滯,目光冷凝。我盡可能的避免踩到紛鋪在地的書,朝他走去。


    “連城,你這是做什麽!”俯視著毫無反映的他,他也不理我,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無法迴神。


    “這麽一點失敗就讓你這個不可一世的丞相變成了這般模樣?還說什麽四年幫我複國,就是給你四十年你都未必做的到。”我氣憤的提高聲音,他依然不予理睬,唯有我的聲音在空蕩的書房開迴飄散,配合著蠟燭燃燒的嘶嘶吞吐聲,格外悲愴。


    “我真不該來!”火氣瞬間上來,對他徹底失望,轉身離開。卻發現我的手被他緊緊拽住,暗啞的聲音格外低沉,“不要走。”


    我看著他的樣子,心下一陣翻湧,迴身蹲在他麵前,用力迴握他的手,冰涼徹骨,“我不會走的,但是你要振作起來,還我一個意氣風發,瀟灑貴雅的連城。”


    他狂笑出聲,將這幾日來的沉鬱一盡傾吐,笑顏中卻透著滄桑的味道,“馥雅,謝謝你!”他伸去手輕柔的撫上我的臉頰,我的全身已經緊繃,冰涼之感滑入心頭。


    複雜的望著他,淡淡笑顏勾起,“要謝我的話,現在就去吃東西,你知道現在的你有多憔悴嗎?”


    他無條件的頷首應允,“隻要你在我身邊,什麽都依你。”


    鬆開他的手,我立刻開心的將書房的大門打開,吩咐蘭蘭與幽草進來收拾屋子,再吩咐幾個丫頭將飯菜端進來。


    我端了一盆溫熱的水進書房,親自為連城梳洗,我望著他傻傻的樣子竟然笑出了聲,而他則是莫名其妙的望著我。眼神迷茫,卻顯得更為可愛。天呀,他現在的樣子可是狼狽的很,我怎麽會覺得這個連城可愛呢。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我,“你笑什麽!”


    “沒什麽,飯菜來了,快去吃。”我迴避著他的眼神,一見丫鬟端著飯菜進來就上前接下,再將他拉到青木檀桌上用膳。我為他盛了一小碗湯,先讓他填填肚子。


    他端著那碗湯望了許久,卻沒有喝下去,隻是問,“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沉默的望著他,我猶豫了,我想迴亓國,我想呆在祈佑身邊,可是,我不能這樣說。“我會的,一直陪在你身邊。”連城現在的狀況,已經根本不容許我說實話,我也必須陪在他身邊,這,是我欠他的。


    我在書房內陪連城至子時,他才安然睡下,經過這一次我與他的關係似乎更近了一步,屏去許多防線。也許人必須共同經曆生死考驗,才能真爭做到彼此信任。望著在床上平靜睡去,唿吸勻稱的他,我安心的鬆開來他的的手,將之小心塞進溫暖的被褥裏。“好好睡一覺,醒來什麽都會過去的。”


    吹熄桌上的燭火,悄悄步出書房,為他關上門。一切都是小心翼翼,就恐會吵醒好不容易睡下的他。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


    一直伴在我身側的蘭蘭與幽草也被我早早譴迴去休息了,外頭的寒風如冰霜襲身,她們兩個如此單薄瘦小的女子要是一直守在門外怎麽能受的了。


    北風無情的侵襲著我的全身,我不適應的合合身上的披風,試圖阻擋一些寒風,將頭垂的很低,一路小跑至聽雨閣。心中連連哀歎,早知道正月的深夜是如此淒冷,還不如呆在書房內過一夜。


    “姑娘這麽晚還有膽子在丞相府內亂跑。”幽冥如鬼魅的聲音在這原本就淒暗森冷的迴廊內響起,我立刻刹住腳下小跑的步伐,僵直了身子望著正前方對麵的男子——連胤。


    我的心漏跳了好幾拍,無奈的扯出笑容,“我……正欲迴聽雨閣。”


    連胤勾起唇邊一個小小的弧度,他的笑虛幻深奧,“讓連胤送姑娘一程吧。”


    不容拒絕的語氣讓我的心情又覆上一層壓抑,我隻能頷首應允著,一路上我都沒有說話,反倒是他,先開口與我說起話來。


    “姑娘果真是巾幗英雄,敢獨闖亓軍與元帥談判,救迴了大哥。”


    “那是謬讚,我隻不過同元帥說了一句話。”側頭嫣然一笑,盡量保持自己的自然,見他頗有疑問的盯著我,於是不慌不忙的解釋說,“歸師勿遏,圍師必闕。”


    他怔了怔,隨後了然一笑,“姑娘對孫子兵法有研究?”


    “略懂些皮毛。”起初我並不喜歡這些男兒家的東西,可自從父皇母後慘死後我便開始研究孫子兵法,隻為將來複國能用的著,可如今看來,對救人也頗有成效。


    我們兩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到聽雨閣外,我在心中感慨,終於到了,這可是我一生中走的最漫長的一條路了。我正想謝謝他送我迴來,他卻比我更快一步說道,“梅花開的可豔?”


    雙手一顫,莞爾輕笑,極力保持冷靜,“梅花欲凋零,已無嬌豔可言。”向他微微小拘一躬,算是行禮吧,便翩然而去。


    這個連胤實在可怕,我也終於能解釋為何初次見他,我要躲至窗後,是他眼中那弑殺之冷凜吧,如此男子,以後萬萬不可再接近,否則受傷的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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