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貪財的錢串子?”聶人犀撇嘴,“他似乎比我還喜歡銀子,”他評價完,又說:“他好像很聽殷羅的話,他這個人……大是大非、大淨大濁,我看不清。聽說上天鑒祖訓有許多,尤其不許後人斂財自利,可他這行為完全違背祖訓了!”聶人犀皺眉,接著道:“我還聽說,他曾斥重金在翠州長林崖建造十九層金塔,卻隻為了方便他觀星,這般奢靡極致,我就算把聽閑樓賣了我也湊不齊那些金子!十九層金塔,都能抵上整個大梁國庫了。”可這個錢串子,還在坑他們的寶物!不知足!聶人犀在心裏道。


    好吧。這世上誰嫌銀子多呢……聶人犀垂了垂眼,發誓一定要找個機會坑迴來。


    池夜笑了笑,推開了六層念泠閣的紅木鏤花門,這才說道:“在南夏的時候,我曾聽聞,大梁上天鑒出了位絕頂聰明的少年人,十一歲可推星圖見風水聖地,十二歲踩龍脈尋財南北,十三歲煉成上天鑒秘術燃燈通神,十四歲便被傳授上天鑒至寶,成為下一任上天鑒聖主。”池夜在軟塌上懶懶坐下,繼續說,“他白衣紋繡銀紋如意,想必是以如意做名。我母後曾見過上天鑒上任聖主,他叫玉卦老人,白衣之上綴繡八卦圖騰,清雅飄逸,上天鑒人的名字都與衣物相沾。”他揚唇,“玉如意。我聽聞,自這位小聖主出生時,玉卦老人就為他批了命。”


    聶人犀在他對麵坐下,好奇地問:“說了什麽?”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什麽文縐縐的寄語,更沒什麽四字箴言,玉卦老人就說了一個字。”池夜抬了袖子,水青色衣微微滑落,他開始煮茶,仍是那至苦的風靈苦丁。


    “別賣關子了!快說,哪個字?”


    “空。”


    而這邊,池夜和聶人犀也反複出現在姐弟兩人的話題中。


    玉如意扶額思索,迴答了殷羅上一個問題:“我覺得他不像是想在大梁稱帝的樣子。”


    “那他找麒麟木做什麽?”殷羅蹙眉,又問:“麒麟木除了能影響國運,還能做什麽?說白了,那不過就是一塊被雕刻成踏霧麒麟形狀的金絲楠木,隻是因收納了大梁各處的龍脈之氣,才顯得那麽不同。”她撇了撇嘴,“還沒那黑鐵虎符實用。他總不能要拿去觀賞吧?”


    玉如意轉轉眼球,發覺殷羅說的有道理,他從袖裏拿出玉合卷軸,展開,雙指再次輕撫,那上麵的白字又躍起,懸在半空,依然是那熟悉的八個字——


    騰龍已現,守中待取。


    殷羅瞥了一眼,“又是這句,”她看向玉如意,“你不會覺得他就是你要等的那個人吧?”


    玉如意眼中迷茫,他皺著眉頭搖頭,“我不知道,可是目前為止,我見到的人,除了他,別人都不夠格。”


    “他也沒夠格到哪兒去,嘴欠還愛算計,雖然長得風華絕代,但也沒什麽用處,”殷羅斂了斂眸子,“他同我說話,總是眼含笑意試探,仿佛確認了那麒麟木在我身上。”


    “阿姐,我師父與我說過很多他在南夏做的事,謀、術、決、學、製衡,他都十分精明,人主之道,靜退以為寶。不自操事而知拙與巧,不自計慮而知福與咎。他算的上……”玉如意沒有再說下去。


    殷羅聞言挑了挑眉,笑著問:“你方才說了謀術決學和製衡,那最重要的呢?為君者當明誌,你可能看出他的誌?”


    玉如意搖了搖頭,“我看不出,但我知道,君誌不應顯見,誌達而易傳心。若是誌太明顯,反而是弊。”他望著殷羅,神色認真,“就如同北遼新帝,誌在三國,可野心演化,則如暴君,不顧民生,隻意在開疆拓土,亦不可取。”


    “看得出來,你不但不討厭池臨靜,還算得上喜歡他,”殷羅說風涼話:“從你見他第一麵,那神情,好似真看上了他的南夏國庫。”


    “切。”玉如意手一揮,卷軸自動合上,他重新裝好在袖子裏,又對殷羅道:“阿姐,你曾聽梵嵐姑姑說過那麒麟木有什麽奇特之處嗎?”


    “怎麽?”殷羅疑惑。


    玉如意垂眼,思慮一會兒,終於道:“在長林崖時,我曾入十九層金塔動用秘法求問,想明了天道變化,可最終隻得到了‘無形’二字。泗子亓在芝魚宮也曾登臨宮頂,高聲朗斥成仙之人,不肯解救紅塵,之後卻得一神卷,展開亦然是這二字。自那以後,我便總想,或許這世上,人、事、物,都無法因其外在而定論其形,”他看著殷羅,麵上有著虔誠,“我總覺得,麒麟木中藏著更深的東西,你我並不知。”


    殷羅聽完,垂了垂眼,思索後抬眸對上玉如意的視線,“我從來不想這麽多。不管遇見什麽事,有形也好無形也罷,路是人走出來的,事也是人要做的,物更是人掌控的,單看受不受得住就行,”她嫣然一笑,眼尾上挑,眉梢處就無端增添了傲氣,“遇山開路遇水架橋,這才是我們該做的。”


    玉如意臉上擔憂之色漸漸消退,他笑了笑,“你總是這麽開明。”


    馬車繞過彎彎的大街小巷,終於到達了皇宮。


    負責皇宮內務的昌德公公早在門口迎接,帶人將那輛裝載香料的馬車帶去了龍熏府,臨走前還特意派了名小太監指引著殷羅與玉如意去宿龍殿。


    行過兩處亭台樓閣,見過一簇月季之後,兩人踏進了宿龍殿門檻,引路的小太監知趣地退下了。


    一時間殿內隻剩在桌前喝茶的崇文帝、梅承庭,和走到殿中的殷羅、玉如意。


    “兩個小家夥,這是從林城迴來了?”


    殷羅望著明知故問的梅承庭,笑了笑,又轉眸看崇文帝,道:“陛下,香料已交給內務公公了。”


    崇文帝笑著點頭,“聽說,你們此去林城,還為朕收買人心了?”


    “皇上您這話說的,若是您當時沒將那千年雪山參拿出來,恐怕就算我們想收買也沒什麽用,”玉如意拱了拱手,“此後林城如果有意上交稅銀,您可別忘了我這一程。”


    崇文帝笑了兩聲,“朕什麽時候答應你了?”


    梅承庭也垂眸搖頭笑了笑,心道,這小子的算計,還真是比殷羅略勝一籌。


    可崇文帝很快就又接話,“也罷,許你三成。就當朕送上天鑒的銀禮了。”


    玉如意坦然收下,心想這筆賺的值,但他很快感歎崇文帝的算計,這銀子是他要的,跟上天鑒有什麽關係?不過他並沒明說出這意見。


    “還記得我此行去前,陛下曾答應我一條件,”殷羅笑著道:“如今我已想好了。”


    崇文帝偏頭,“哦?”


    梅承庭也饒有興趣的朝她看來。


    殷羅嘴角帶笑,話裏卻帶刀鋒,“我求,撤杜家丞相之位,恢複殷家往日榮光。”她這話語擲地有聲,如琅鐺玉碎砸入殿裏,像是敲響了什麽戰役。


    是心戰。


    崇文帝雙眼眯起,眉頭緊皺,帝王威嚴掛在麵上,打量著殷羅。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梅承庭站起了身。


    玉如意也驚訝地側眸看她。


    隻見殷羅神情未變,語氣也平平,“十三年前,皇宮出了一件驚天案,大梁國相殷介林暴斃皇宮,死因不明,當晚,他的屍體便消失了,至今沒有下落,而事發後一年,杜家繼任國相,一至如今。”她無懼,朝龍椅上的崇文帝走去,“皇上,我沒記錯的話,這都是你下的令。你想權衡新舊勢力,可殷府不應該被拿來開路。”


    崇文帝眼見紅衣少女朝自己走來,她步子散漫卻不亂,含笑的眼裏卻盡藏機鋒,崇文帝望著她,隻迴道:“朕從來沒想過拿殷府來開這路。”


    梅承庭正過身子,打量著殷羅,忽問:“在上京,我第一次見你時,你並不承認你是介林之女,更不想跟以前的殷府扯上任何關係,怎麽去了趟林城,迴來就提了這事?”


    殷羅微微轉眸,看向梅承庭,“梅司使不必試探我,我隻是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覺得過去就算是過去,那也該是我的過去。”她重新凝視崇文帝,問道:“陛下,您說是嗎?”


    此刻殷羅距崇文帝隻有兩步距離,他能清楚的從她眼中看到一些暗色,崇文帝垂了垂眼,十三年前的記憶浮現於他腦海,良久,他同殷羅講:“現在還不是時候。”像是服了軟。


    殷羅聞言,勾唇笑了笑,她心思一轉,道:“陛下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不為難您。”她望了玉如意一眼,“我們換個條件。”


    玉如意看著崇文帝,崇文帝皺眉朝他看過來,“哦?玉氏後人有所求?”


    “既然陛下無法為十三年前的殷府做些什麽,那是否可以為如今的殷府做些什麽?”玉如意笑問。


    崇文帝想了片刻,點頭問:“你想要什麽?”


    梅承庭皺了皺眉,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麵前的小子會開出很離譜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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