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殷羅打量梅承庭時,對方也在打量著她。


    少女一身水紅色的衣裙,寬大的袖口以及裙擺處都用了金絲繡出了成片成片大朵的花紋,梅承庭認得出,那是荷花。她的長發用了花釵豎起來,旁邊有零落的羅碎金錠收住碎發,他有一位故人也愛這樣梳頭。


    少女長著雙鳳眼,弧度微微上挑,彎眉也隨著張揚起來,她鼻子也算小巧立挺,嘴角噙得雖然是……略有些算計的笑,但也算得上絕色。


    梅承庭視線下移,到她交疊在腰間的兩手,這是標準的宮儀!一旦養成,下意識便會如此。


    她身後坐著一名少年,正低頭喝茶,梅承庭看不清他的衣著和容貌,微微皺了皺眉。


    他轉頭迴望殷羅,換了陳述的語氣:“你是她的徒弟。”


    殷羅淺淺一笑,“今日進城,多少仰仗安泰司的榮光了。”


    梅承庭聞言笑了笑,“你的神情不像是在道謝。”


    “我本來也沒打算道謝。”


    梅承庭神色微僵,有些摸不透這小姑娘:“這話是何意?”


    殷羅眉眼彎彎,眼中卻不懷好意,“我拿安泰司的令牌進京,此事不假。但我剛到家門,就遭了刺殺……派他們來的,是梅司使的死對頭,我既然拿著安泰司令牌,倒也不算被你牽連,恩惠至此已經抵消了……”她眨了眨眼,又道:“然而我這次進京,想必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這一路上來截殺我的人有好多,他們都是為那件東西而來。”


    梅承庭冷了神色,眉頭緊皺,正要出聲嗬斥,不料殷羅又開了口:“這一路上有江湖人、地方官員、甚至有上京的世家,他們那般賣力截殺我,豈不是證明了那件東西不在他們手裏?梅司使在追查失物時,便可以將他們排除了。畢竟連我都殺不死的蠢物,有什麽能力闖入大梁皇宮盜取那件東西呢?您說是不是?”


    “你知道多少?”梅承庭神色稍有緩和。


    “您說我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殷羅又笑了一笑,“我已拿命助司使排查,司使難道不說聲謝謝?”


    梅承庭被她這無賴的話逗樂了,“小家夥,你比你師父有意思。”


    “殷羅多謝司使誇獎。”她行了一個禮。


    “你姓殷?是殷相的殷?”梅承庭偏了偏頭,試探道。


    殷羅淺笑,隻迴答:“殷羅的殷而已。”


    “哈哈哈——”梅承庭笑出聲來,“好一個殷羅的殷!”他點了點頭,像是很讚許殷羅,“你既然是她徒弟,又姓你這殷羅的殷,這恰好與我兩位故人都對上了,若是今後在上京遇上什麽事,盡管拿出那塊安泰司的令牌,這上京五大貴族七大世家九府六部……”


    “怕是都想取我性命了。”殷羅不等他說完,截了他的話,“梅司使應該知道,您很擅長樹敵,我可不想因一塊令牌成為眾矢之的,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用您的令牌的。”


    梅承庭尷尬地摸了摸下巴,一時接不上話來。


    “不過梅司使既然認識我師父,那以後遇上什麽事情,安泰司不好插手的,可以來問問我,若是我能做,便定會幫梅司使。”殷羅轉了轉眸子,又問:“至於梅司使那位姓殷的朋友,不知他可還活著?”


    梅承庭愣了愣,朝她搖了搖頭,隨後說了句:“那多謝小家夥了。”說完便要打算離開。


    殷羅淡淡出了聲,“你要是再不找人家要聽閑樓請柬,人家可是要走了。”


    玉如意起了身,朝這邊走了兩步,望著梅承庭但不知道怎麽開口。他在梅承庭看不見的地方拉了拉殷羅的胳膊,示意她說。


    然而殷羅不為所動。


    梅承庭看著玉如意微微出神,這名少年人男生女相,清貴俊美,以玉冠束發,著一襲如意雲紋白衣……梅承庭看著那在燭燈下微微泛光的如意銀紋,眉頭緊皺。


    是他?!


    他怎麽在這裏?


    聯想到他身份後,梅承庭猝然抬眼,重新望向玉如意的臉,“你想要什麽?”


    “三日後,聽閑樓拍賣會的請柬。”玉如意朝他笑了一下,“可以嗎?”


    梅承庭頷首,“明日會有人給你送來。”說完徑直離去。


    待他走後,玉如意冷哼一聲,“殷羅,明明你幫我要了就好了!都是你害的!他肯定認出我身份了!”


    殷羅看著他衣上的如意銀紋,翻了個白眼,“你成天把身份名字穿在衣服上,就別怕別人認出你。”


    玉如意語塞,隻好反咬一口,“反正你就是個不稱職的姐姐!”


    殷羅又翻了一個白眼,“我也可以不是你姐。”


    “……”玉如意再次語塞。


    而梅承庭從殷府離開後,並沒有迴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宮。


    他得將今日事悉數說給崇文帝!


    他竟在上京見到了兩個本無可能出現在此的人!


    崇文帝早就坐在皇宮內苑宿龍殿等候,梅承庭風塵仆仆趕到時,崇文帝剛好喝完一盞茶,他看著有些納悶的梅承庭,招了招手,“來啦?先喝口茶潤潤喉再說。”


    “陛下已經知道了?”梅承庭皺了皺眉,“您這次是怎麽知道的?”


    也不知道崇文帝在這上京中有什麽內線,每當一些新消息出來,梅承庭這個安泰司使想來稟報崇文帝時,都會發現!這崇文帝剛好比他知道早一點!


    這讓梅承庭這個安泰司使當的很是挫敗。


    崇文帝又喝了一口茶,招唿梅承庭坐下,“朕用晚膳時才知道。”他指了指身旁陪侍的一個小暗衛,“喏,也是鴻暘跟朕說的。”


    梅承庭看著鴻暘,說不出話來。


    “隻不過鴻暘隻是遠遠看見他們啦,定然不如你這登門拜訪知道的多。”崇文帝拿起茶壺,竟然親自給梅承庭倒了一杯茶,“說說吧,他們性情如何啊?”


    梅承庭也坦然接受了這杯茶,他抿了一口,“殷家姑娘心機頗重,說話間全是試探,但是人很有趣,”梅承庭皺了皺眉,“可她眉宇間的殺氣太重了。我與她講話,都下意識要提防。”


    崇文帝笑了一聲,似乎是嘲諷梅承庭,“她才多大呀?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你都要提防,那是不是現在也提防著朕了?就不怕朕給你倒的茶裏有毒?”


    梅承庭望向崇文帝,那是一種罕見的、至少罕見流露在梅承庭眼中的,一種很無語的眼神,“她這個人的氣質就很淩厲,不過宮儀倒是學的規矩,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無意識就會雙手交疊身前。”


    “哦?她還教了她宮儀啊?”崇文帝有些興趣,“她長得像誰?”


    梅承庭思考片刻,“她娘,不過那雙眼睛還是像她爹多一點。”


    “那個呢?”崇文帝放下茶杯,“古板嗎?頑固嗎?愛說話嗎?”


    “不古板、不頑固、不愛說話。”梅承庭頓了頓,“他找我要了去聽閑樓參加拍賣會的請柬,我應了。”


    “朕也知道了。”崇文帝不甚在意,“明昉那丫頭從翠州迴來了,適才也來找朕要請柬呢。你說現在的小家夥,怎麽都這麽喜歡去那什麽拍賣會呢?想想你我年輕時,可是一次沒去過。”


    梅承庭眸子暗了暗,自己的作用又一次被這叫鴻暘的小暗衛抨擊到了,“早知道皇上知道了,我就不來了……皇上放心讓二公主去?”


    “去。她樂意去就去,朕可管不住她。”皇上擺了擺手,“這上京沒有什麽事情是朕不知道的,除了那麒麟木的下落。”


    小暗衛鴻暘聞此言行禮下跪,“是鴻暘無能,實在探查不出寶物下落。”


    梅承庭也在發愁那件東西,故沒有感覺到鴻暘的作用也被抨擊了。


    崇文帝搖了搖頭,“不賴你,你師承探鴿老人,又不是尋物老人。若是那麒麟木這麽好找到,上天鑒的後人也不會主動進京了。”


    崇文帝起了身,活動了一下背部筋骨,反倒安慰起兩人:“無妨,朕都不急,你們也莫急了,這世間事物,是不可強求的,得與失,也未是分明的。朕還是想想,怎麽讓百姓吃好穿好來的實在咯!”


    崇文帝在鴻暘的陪伴下迴了寢宮,梅承庭送了兩步,臨走時問:“陛下何時看得這麽開了?”


    “失去的人多了,或許就不會在乎物了吧。死物終究是沒有活人珍貴的。你也早些迴去休息吧。”


    梅承庭止步,行了一禮,“皇上好眠。”


    在上京的第一夜就這麽過去了。


    翌日辰時,安泰司的人送來了一張請柬。守門弟子孟崆接過請柬快步走到正廳,對著正在廳裏用早膳的玉如意拱手行禮,“六公子,外麵有人送來一張請柬,說是給您的。”


    玉如意連忙咽下口中糕點,拿蘇錦帕子擦了擦手,這才拿過請柬,他看了眼請柬上燙金滾墨的“聽閑樓”,不禁咂了咂嘴,憑他在江湖上混了這麽多年的經驗,再看這請柬的樣式,就能推斷出這聽閑樓的老板定然很有錢……


    孟崆見請柬送到他手裏,拱了拱手打算離開,玉如意點了點頭,心裏卻在鄙夷,鬱楓怎麽能讓二哥身邊的人守門呢?要是二哥知道他身邊的暗衛竟然用來守門,肯定很生氣。這麽想著,他將請柬塞到了袖中的暗袋裏。


    “你還去得了?”殷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正廳堂上的古董架前,還帶來一個天青色的玉石假山擺件,她將那玉山擺放好,看向玉如意,“平晉棧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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