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竦然抬頭,沒錯,更重要的是關於紫微星降世的傳聞。


    “這有兩個可能,一是相士所言屬實,那麽這個嬰兒……哪怕太子將來會繼承大統,但這個嬰兒不行,他卑微的出身,必定會給東淵抹黑。


    ”


    “自然!”皇帝的臉已經陰沉到暴風雨前夕了。


    “那麽父皇若將他的生母留著,將來可能會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有用。


    ”


    皇帝的念頭轉了三轉,終於緩緩點頭。


    “將最大的威脅放在自己眼底,總比不能掌控的好。


    ”蕭奕修見他意動,心裏冷笑,接下去他會燃起一場硝煙,皇帝能在硝煙彌漫裏看見什麽真相?


    “二是那個傳聞純屬謠言,那麽風起於青萍之末,自有其因。


    ”


    皇帝想了很久,臉上的陰沉之色倒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莫測的深沉。


    “父皇若無事,兒臣先告退了。


    ”


    皇帝點頭,揮了揮手,眼中劃過一絲深重的疲憊之色,跟著喘息了幾下,似乎十分衰弱。


    蕭奕修猶豫片刻,站定了腳步看他:“父皇近日似乎易倦怠,不知是否為國事操勞過度?是否需要請個名醫診治一下?”


    “沒事,休息一陣便好了。


    ”皇帝揉著眉心,看起來並不為自己的身體擔憂。


    蕭奕修默然。


    果然洛雲入宮後,將皇後下毒之事由暗處挑到明處,引起了皇帝的疑心。


    那麽太子這見不得光的私生子……無論如何,他還不至於將自己的親孫子扼殺在繈褓之中吧,畢竟他當年也讓自己活了下來。


    他緩步走出宮去,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虛弱一些。


    顧清離聽聞蕭奕修南下督建水利、抗洪修堤之事,先是吃驚,然後好笑。


    皇帝這是把他當成李冰了,還能興建水利?


    “隻是督建,主要還是處理水患後的民生。


    ”督建這種事,一來是防新任水利郎中從中牟利,二來是讓他監督並作出重要抉擇,並不是指望他真的去興建水利工程。


    顧清離略一沉思,道:“你帶上我吧。


    ”


    “此事我也在猶豫,帶上你,怕王府無人坐鎮;不帶你,這一去兩個月……”蕭奕修邊說邊環抱過去,薄唇在她耳邊廝磨,清冷的聲線低啞下去,溫柔又撩人。


    “別動手動腳。


    ”顧清離紅著臉在他手背上拍一下,顯然禁止不了他的非禮。


    “我們都不在王府,其實府裏便沒有多少秘密可挖掘,至於密室,你的影衛自然會照管。


    嘉碧若可以打理日常事務,她出身大家氏族,總不會連這些都做不好。


    ”


    “怕的是有人趁虛而入。


    ”蕭奕修眼眸沉了沉。


    “你可以把隨風留下照看。


    ”


    “隨風?”他輕搖頭。


    隨風是他最親信的人,可要說行事周密、遇事靈變,都還不夠,隻能跟隨他左右,執行一些命令而已。


    “那就讓柳言玉照看吧。


    ”


    “柳言玉?”他倒是個絕對可信又有處理能力的人,可終究是外人,而且洛雲……蕭奕修略一猶豫。


    “你隻要賦予他一定權力,他定能勝任。


    ”


    “你倒是真看重他?”


    “是啊,柳公子人品端方,性情隨和,應變迅速……那個長相溫雅,還很……唔!”顧清離大睜著眼,柔軟雙唇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跟著唇上酥酥麻麻地痛一下,被他咬了一口。


    她心底竊笑,這腹黑的家夥現在越來越愛吃醋了,時不時就忘記了矜持,酸意外泄。


    蕭奕修好容易才放開她,想起杜鶯的事。


    顧清離一聽他要將杜鶯母子送進宮去,臉色一變:“不行!”她與杜鶯相處得雖然不算長久,可是杜鶯性情溫柔純善,品性高潔,與那些風塵中的女子大不一樣,她不願意令其身陷囹圄。


    “我在父皇跟前已經保住了她,她進宮後雖然不得自由,但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忍得一時,總能雲開見月明。


    ”


    “可是她必然要被迫與孩子分開,蕭奕北將她害成這樣,還要令她母子離別,太不人道了。


    ”


    “她要是一直留在宣花樓,孩子不能認祖歸宗,才是更不人道的。


    ”蕭奕修淡淡道,“況且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的事傳得這樣廣,早晚會被別人知道,到那時候不是人道的事,極有可能性命不保。


    ”


    顧清離瞪著他:“你還好意思說?你敢說紫微星落這樣的傳言不是你造的聲勢?你利用她,又將她置於險境,還逼她入宮……現在倒一臉仁慈地說是為她好?”


    蕭奕修微微一笑:“你也是女人,怎麽能不懂女人的心?”


    “我就是不懂,我也知道一個做母親的,無論如何不願與兒子分開。


    ”


    “難道和自己的心上人永隔一方就情願了?”


    “心上人?呸,你想說蕭奕北那人渣?”顧清離怎麽都覺得杜鶯不應再對那種渣男有情,她記得杜鶯當時說過,心中隻餘下恨意,對那個男人再也不抱指望。


    蕭奕修淡然笑:“就算是恨,恨到要啖其肉,飲其血,那也得她親自來,因為那是她想要的男人。


    你不是她,並不能替她決定該怎樣做,有些人,愛之欲令其生,有些人,愛之欲令其死……能死在自己手上,總比死在別人手上好些。


    ”


    顧清離靜默了片刻,忽然激靈靈打個冷戰,仿佛覺得從未真正去認識過那個柔弱秀美的女子。


    宣花樓繁華依舊,在這個雅俗並存的銷金窟,能點到煙視媚行的風塵女子,也能點到才藝雙絕的風雅女子,可是從此以後,杜鶯這塊頭牌,應是再也沒有人能令其清歌一曲,彈唱吟詠了。


    緋衣蒙麵的顧清離踏進杜鶯的香閨,看見她慈愛溫柔地抱著繈褓中的嬰兒,輕拍著哄他,心裏忽然發酸。


    杜鶯聽聞人聲,抬起眼,朝蕭奕修與顧清離婉然一笑。


    顧清離平白覺得她比從前更柔婉三分,臉上甚至有聖潔的光芒,那顯然是初為人母的慈和憐愛。


    “皇上想讓你們母子入宮,他應會設法給這孩子一個正統的出身,認祖歸宗……至於你,也會跟著入宮,可是卻……”顧清離有幾分不忍,對著這樣一個慈和憐愛的母親,如何說得出那樣殘忍的話?


    杜鶯卻微笑道:“我明白,我能想得到是什麽樣的後果。


    ”她低下頭去,深深凝望了臂彎的嬰兒一眼。


    從這孩子出生,她就請了個乳母,她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和他分離,甚至未必能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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