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轟鳴炸響了整個濟陽縣城,刺目的紅光照亮了半邊夜空,讓不明就裏的市井百姓心驚膽戰,紛紛關門闔戶,呆在家中瑟瑟發抖,甚至有人嚇得伏在塵埃磕頭禮拜,生怕有不知名的厄運影響到自己和家人。


    這些市井愚氓,又怎能知道這驚天動地的聲響,竟是區區一人搞出來的。


    那蝠千裏為了擊殺楊熙,竟然在皇家行宮之中動用了以丹火藥料製成的歹毒機關,引發了驚天動地的爆炸!


    如此瘋狂的行徑,不獨完全不將無辜之人的生死放在眼裏,甚至連他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爆炸之威好似雷霆擊下,不光在場諸人全數受傷,連那院牆和房簷都被崩碎的金屬碎片炸塌,一片狼藉散亂。


    楊熙距離蝠千裏不遠,爆炸之時隻覺耳中嗡鳴,一股大力從半空壓下,如同重錘要將他砸入地裏。然後便是刺骨的疼痛,讓他短時間內幾乎要失去意識,但他仍是死死地將那縯兒壓在身下,為他擋下了爆炸的餘波。


    但他卻不是受傷最重之人,受傷最重的是那縣主劉欽。他手中抱著初生的幼子,麵對這驚天爆炸,根本避無可避,隻得轉過身去,用自己的脊背護住自己剛剛出生的孩兒,倒塌的屋簷角正正砸在他的背上,讓他口中鮮血狂噴,踉蹌倒地。


    受傷最輕的是任文公,他在楊熙出聲示警之時便向後急退而去,避開了大部分爆炸四濺的金屬碎片。


    周圍的仆役婢女有的被爆炸波及,有的受了驚嚇,哀哭之聲不絕於耳。


    鄧宏率著眾戍卒方才趕到,隻被那驚天爆炸嚇得麵無人色,他們根本無法想象,以人力如何能製造出這可以媲美天威的爆炸?


    就在他們在院外猶豫的一瞬,隻見那爆炸造成的廢墟之中,一個黑影忽然人立而起,騰地竄入戍卒中間,然後便聽一聲淒厲慘叫,隊中一名戍卒的喉嚨已被硬生生地扯斷,鮮血噴湧如泉,嚇得其他戍卒驚聲後退。


    蝠千裏還沒死!


    那黑色的人影便是方才引發爆炸的罪魁禍首,蝠千裏!他身處爆炸中心,不知怎麽的竟沒有被炸成碎片,但如今他也是全身浴血,受了極重的傷勢,不得不出手殺死一名戍卒,飲血迴複氣力。


    那失去理智,如同妖物的蝠千裏低頭狂飲死者的鮮血,然後仰頭發出淒厲慘笑,然後像丟破布一樣將那死去戍卒丟在一旁,忽然縱越而起,向著行宮之外逃去。


    鄧宏目眥欲裂,狂吼一聲:“好妖人,敢殺我隊中兄弟!”吼罷便要向著蝠千裏逃去的方向猛追而去。


    “別追!”任文公神色凝重,連忙喝止,“那蝠老鬼雖然受了重傷,但隻會更加兇殘,貿然追去,必受其害!劉縣主受傷了,咱們還是先救護他最重要!”


    鄧宏這才發現,縣主劉欽軟倒在內堂門口,胸前的衣襟已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手中還緊緊抱著那個繈褓,生死不知。


    鄧宏心中大驚,連忙搶上前來,驚叫道:“縣主!縣主!”


    縣主劉欽雖受重創,但仍是強撐著沒有暈過去,他哇地又咳出一口鮮血,斷斷續續道:“我……我死不了。快去看看延嗣公子,他……他……”


    雖然他心中擔憂自己兩個孩子的安危,但說出口時,卻仍是讓鄧宏去看楊熙的境況。


    任文公已經先一步來到楊熙身


    前,以三指抵住他的手心,探他的脈絡運行。


    “延嗣沒事,隻受了一些外傷。”任文公一邊扶起楊熙,一邊將一縷真氣度入他的心經,助他抵禦傷痛。


    楊熙喘過一口氣,也劇烈地咳嗽起來,隻覺耳朵內仍在嗡嗡作響,雙目金星四濺。


    他受的傷害不重,但他的修煉是走的錘煉神意一脈,最是耳聰目明,在方才的爆炸中,他的耳目所受傷害也是最大,若不是運氣好躲避及時,他的雙眼都有可能被灼瞎,雙耳也可能被震聾。


    那被他壓在身下,躲過一劫的劉縯,一骨碌爬起身來,竟是一點傷害也沒有。但他一看到周圍的狼藉場麵,又迴憶起方才那鬼一樣的蝠千裏,想起那可怕的爆炸,又看到滿身是血的父親,終於小嘴一癟,哇哇大哭起來。


    不管他怎樣調皮搗蛋,膽大包天,他畢竟還隻是個孩子。


    許是聽到哥哥的哭聲,縣主劉欽懷中繈褓內的初生小兒也突然咧嘴大哭,哭聲嘹亮。


    看到兩名幼子都未曾受傷,劉欽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終於頭一昏沉,就這樣暈了過去。


    任文公快步走到劉欽身側,幫他按摩胸前關樞,保他氣息不散,一邊吩咐道:“快將縣主抬入屋內,再燒些水來,我先幫他止血。”


    鄧宏忙不迭地答應,安排兩名未受傷的仆婢將縣主抬入屋內,又喚來乳娘將那初生幼子抱走,著兩名兵士將楊熙也扶到堂上安頓。


    那劉縯終於止住了哭泣,卻怎麽都不願離開,鄧宏隻得給他安排些力所能及的活計,讓他去盛一盆水來。


    方才爆炸之時,將院內的水缸陶盆皆炸壞了,劉縯急切找不到容器,忽然看到院旁有一個小小石盆,也許隻是行宮之中的舊物,此刻它在月光下仿佛透出一絲瑩瑩微光,不知是什麽材質,更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劉縯大喜,吃力搬起小盆,發現裏麵有些汙濁雪泥,便將泥水傾了,走到那碎了一半,但底下還剩一些殘水的陶缸旁邊,掬起一些水來將石盆洗幹淨,然後滿滿盛了一盆水,努力地搬向父親身邊。


    此時月華大盛,小劉縯不經意間低頭看了看水盆之中,卻頓時嚇了一跳,隻見那水麵之上映出的不是月亮的影子,也不是自己的影像,而是一頭須鱗戟張的怪物,瞪著一雙銅鈴大眼,仿佛在水中蜿蜒遊弋!


    本來他今夜就吃了不少驚嚇,如今看到異狀,更是嚇得大叫一聲,將手一鬆,那石盆當的一聲掉落在地,水全部潑灑在堂前。


    “怎麽了?”鄧宏聽見驚叫,趕忙搶了出來,隻見劉縯瑟瑟發抖,雙目呆滯看著一個摔在地上的小石盆。


    “這個……盆……盆裏有怪物!”


    “怪物?”鄧宏疑惑地將盆撿起,發現此物隻是一個不知用什麽石頭雕琢而成的沉灰色小盆,入手並不沉重,內壁仿佛刻著什麽符號文字,但並無什麽其他異樣。


    “水打來了麽?”任文公將劉欽的外衣除下,看著那血肉模糊的傷口直皺眉頭,後悔自己為甚麽當年隻是潛修方術,對醫藥一道涉獵太少,如今沒有更好的辦法幫助醫治。


    “這就來。”鄧宏快步用石盆盛水,往屋內走去。在遞出水盆的同時,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盆內,似乎發覺水麵有什麽動物的影子一閃而過。


    也許是盆底有什麽巧妙設計,裝水


    之後就能映出圖形吧。這種行宮之中的物事,定然是比民間之物更有巧思。


    所以他也沒有多想。


    任文公雖然在醫術一道上所知不如方術,但所謂醫術同源,燒丹煉砂久了,多少也懂一些,不過多時,便將那劉欽的傷勢處理完畢。


    楊熙終於緩過勁頭,雖然仍是五髒不寧,頭暈眼花,但總算還能站立走動。他來到劉欽床前,看著他麵如金紙昏暈的模樣,心中充滿內疚。


    雖然劉欽再三說過不怪楊熙,但若不是楊熙到來,引來蝠千裏這個兇徒,劉欽也不至於遭此橫禍。


    “縣主他……”楊熙苦澀問道。


    “性命暫時無憂,但他被百斤重的簷角砸中,應該是傷了髒腑,日後……唉,恐怕要留下病根了。”任文公搖頭歎息道。


    這便是好人沒好報麽?


    楊熙心中五味雜陳,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此後幾日,楊熙的傷很快便漸漸康複,那劉欽卻因受傷過重,傷情時好時壞,沒有恢複的跡象。但劉欽倒也豁達,隻道生死有命,就算過不去這個坎,死了也是一了百了。


    那蝠千裏逃去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鄧宏帶人搜遍全城,隻差沒有掘地三尺,但一直找不到他的蹤跡。


    那小劉縯自從那晚之後,便對楊熙和任文公幾人心懷芥蒂,看來是認準了就是這幾人外人帶來災難,每次遇到他們,都是鼻孔朝天,正眼都懶得瞧。


    但任文公每次見到這位小童,卻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他對這個小童的評價是,龍章鳳姿,氣象萬千,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他也曾私下與劉欽密談此事,不料劉欽卻並不訝異,也不驚喜,隻是說了一句:“三歲看不得老,不管他將來有什麽成就,都是他的造化。”


    “世道這麽亂,能安穩度日便是福氣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劉欽因失血過多的蒼白麵孔上現出一絲潮紅,目光卻是平靜無比,仿佛看透了將來可能發生的所有故事。


    此時此刻,那劉縯正抱著繈褓中的弟弟,一動不動地立在門前。


    今日他鬧著非要抱弟弟,乳母拗不過他,隻得提心吊膽地將那嬰孩交在他的手中,生怕他一個失手將弟弟摔壞了。


    沒想到劉縯一個小小孩兒,抱起弟弟來竟然似模似樣,絲毫沒有摔落之虞,乳母也便任由他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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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縯抱著弟弟走到堂前,忽然看到那個小石盆放在門口,裏麵仍有不少殘水,不由得又向盆內望去。


    盆中水麵之上,映出一大一小兩道紅光,宛如活物一般追逐纏繞,繞著盆沿遊動不休。


    他正欲細看,忽聽得腳步聲響,抬頭看見楊熙從外而來。


    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裝作看不見楊熙的樣子,抱著弟弟向外走開了。


    楊熙苦笑一下,猜得到這小孩兒的心思,是將自己當做帶來禍患的罪魁禍首了。


    當然,其實自己就是罪魁禍首。劉欽的受傷,不就是李代桃僵麽?


    他歎了一口氣,目光忽然被地上那個貯水的小盆吸引住了。


    那盆中水麵之上,有一道紅色的微光,蜿蜿蜒蜒正在四處遊動,仔細看去,那道紅光還有頭角鱗爪,栩栩如生。


    是……龍!


    楊熙的神情從驚訝變成疑惑,然後慢慢變成了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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