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間壁傳來雜遝的腳步之聲,似是有人奔走唿喝,仔細聽來,卻是仆役一疊連聲道:“快請縣主來,夫人要生了!”


    縣中衙署遭蝠千裏所毀,縣主隻得急事從權,不顧私開行宮的違製之舉,將自己懷胎十月的夫人樊氏移到行宮後院居住,就在楊熙與小乙棲身之處的左近不遠。


    此時那邊廂一片忙亂,竟是那樊氏即將生產!


    本來婦人生產乃是陰私秘事,外人不便也不可隨意靠近,但方才那邊屋脊之上騰起的煌煌赤光,楊熙和任文公皆是看在眼裏。


    這不正是他們追隨尋找的赤帝下凡之相麽?


    難道說...這縣主劉欽即將出世的孩兒,便是那應運而生的“真龍”?


    楊熙心中劇震,管不得什麽陰私顧忌,推門便向外走去。


    任文公綴在後麵,隻看見紅光息處,又有不易察覺的蜿蜒氣息從前騰起,正是那所謂真龍之氣,不獨那紅光之中,而是彌散在整座宮室之上,久久也未曾散去。


    任文公這一脈家學,並不以扶龍養氣為正道,但他在建章宮中,承露台上修行多年,自然知道許多關於真龍天子之氣的秘密關竅。


    這片真龍氣脈,隱隱已是結成雲霞,當得起蔚為大觀四字評語!


    這哪裏是一條龍氣便能造就的氣象?


    此時這片離宮之中的龍氣氤氳,比起長安城中那座未央宮,竟也不遑多讓!


    若他所料不錯,如今這離宮之中,身負真龍氣運的,不止那將要降生的嬰兒一人!


    王巨君啊王巨君,你讓我到此處來,究竟安得什麽心思?任文公苦笑一聲,知道自己安享晚年的願望隻怕難以實現了。


    與這些身負氣運之人糾纏不清,不是扶龍直上,便是成為龍氣的餌食,再無翻身之日!


    他看著前方快步走出的楊熙,不禁微微歎息。


    這個少年,仍未知曉自己身負的是何等命運啊!


    但是自己又如何敢說,已經參透了命運的真諦?


    任文公定了定神,步履稍慢,但仍然堅決地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順著宮牆的陰影前行,不過數十步,便來到間壁院落之旁。鄧宏帶著士卒在外守護,見此二人走來,隻是遠遠拱手行禮,未曾擅離職守。


    兩人一路走到院門之前,隻見院中兩名仆役扇爐燒水,另有兩名小婢慌張奔走,流水價往房中端入熱水,遞進布巾,也沒人顧得上管他們二人。


    楊熙感知到龍氣氤氳,邁步欲要進到院中看個究竟,冷不防門後一個黑影竄出,攔在他的身前。


    楊熙如今修習“化虛”之術有成,行動之間神識自然外放,若有危險迫近,雖然身體不一定反應得過來,但神識之中卻會自然而然地產生玄妙感應。


    他隻覺那個黑影似乎帶著一道灼熱的氣息撞入自己麵前,連外放的神念都似乎被灼燒了一下,眼前仿佛閃過一絲紅影,讓他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心弦也隨之緊繃!


    是龍氣!


    楊熙曾在長安城的皇宮之中親見過天子,但那時他尚不懂凝神望氣之法,隻是覺得威嚴莊重,但如今他已能用神念感知氣息,才知那等壓抑感覺,卻是真龍之氣與自己神念內息相互影響所致。


    他急忙定睛一看,攔在麵前的竟是一個垂髫小兒,小孩子大約五六歲年紀,身量不高,腦袋僅到楊熙腰際。他身穿玄色棉襖,頭戴一條兔皮抹額,圓臉大眼,看起來肥嘟嘟的煞是可愛,但雙目之中卻投射與他年齡不太相稱的堅毅光芒。


    楊熙看著這個陌生小兒的的雙眼,忽然產生一種荒謬的感覺。


    難道....這個小兒便是那身負真龍氣運之人?


    “你們不準過來,再過來我就喊鄧阿叔了!”小孩子奶聲奶氣地大喊,麵對這兩名高過自己兩倍有餘的大人,目中絲毫沒有懼色,竟是要攔住他們走入院落。


    “這小童是....”楊熙疑惑迴頭,向任文公詢問。


    但不等任文公迴答,遠處腳步亂響,一名身形矯健的三十餘歲中年男子快步而來。此人巾幘覆首,身穿棉袍,雙目炯然,麵貌與那孩童有幾分相似,緊抿的嘴唇暴露了他如今的緊張心情。


    他看到小童一臉氣鼓鼓地伸手攔住楊熙等二人,不由得眉頭微皺道:“縯兒!你擋在這裏做什麽!”


    這位中年男子


    ,便是濟陽一縣之主,劉欽。而這大半夜中還不睡覺,卻擋在院門口的小童,便是他的長子,乳名喚作縯兒的便是。


    “爹爹!”小童縯兒眼中露出欣喜之色,但並未像平常一樣一頭撲進父親懷中,卻仍是張開小小臂膊,攔在小院門口,“是您讓我呆在院中,保護母親的!縯兒一直在此守護,沒讓外人進院!”


    劉欽一呆,旋即失笑不已。他確實對自己這個孩兒說過,讓他在這行宮之後的小院中守護母親安危,不要讓陌生人靠近,但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又如何能夠護住什麽?他如此說,隻是想讓這素來調皮搗蛋的小家夥能夠安分一些,老老實實呆在院中,莫要隨意走出去,避免遇到危險。


    但沒想到縯兒竟將這話當了真,一直守在小院中,直到深夜也不肯睡覺去,童仆婢女在服侍即將臨盆的主母,也無暇顧得上他,直到楊熙和任文公到來,他居然絲毫不懼,真的迎了出來,擋在院前寸步不讓。


    劉欽看著自己大半夜裏還雙目有神,似模似樣擋在門前的兒子,感覺好笑之餘,心中又泛起一絲溫暖。這個大兒從小便調皮無比,不光上樹下水無一不精,還是遠遠近近的孩子王,縣衙四圍的同齡孩童幾乎都給他打遍了,偏偏他還是縣主的公子,讓人恨得牙癢癢又不能拿他怎麽樣,實在讓劉欽頭疼不已。但今日一片忙亂之中,他竟能聽自己的話,真的負起守護母親的職責,又讓他感到欣慰。


    “縯兒做得不錯!”劉欽忍不住將兒子一把抱在懷裏,高高舉在麵前,用自己的臉去蹭那孩子嬌嫩的臉龐,須髯刺得孩子哇哇大叫,“不過這兩位阿叔阿伯,都不是壞人,縯兒不必阻攔。”


    劉欽抱著兒子,還不忘向楊熙和任文公欠身致歉:“孩子不懂事,莫要跟他計較。”


    任文公顯然也是注意到了這縯兒身周的龍氣升騰,雙目之中閃過一抹訝色。他在縣衙借住了一些時日,劉欽對他一直以禮相待,他也曾遠遠見過這個調皮的小公子,可從未發現今日這般異象。


    此時此地,果然有不止一名身負氣運之人啊!


    想到此處,他不禁捋須微笑道:“小公子如此年幼,便有如此堅忍心性,實在可喜可嘉呀!”


    劉欽知道任文公是一名有道方士,聽聞此言不禁喜道:“蒙任先生謬讚,乃是小兒之幸!”


    那縯兒卻不依不饒,在父親懷中扭來扭曲,賭氣道:“他們怎麽不是壞人?我聽說,就是他們將那個黑黑的飛人引來,壞了我們家的宅子!”


    <a id="wzsy" href="http://m.1200ksw.net">零點看書網</a>


    聽了這話,楊熙一臉尷尬。


    這縯兒果然聰慧得緊,不知是聽了家中何人私下裏的言語,他學著說來,竟也頭頭是道。


    劉欽聞言卻是大怒,厲聲道:“縯兒,是誰對你說的這話?冤有頭債有主,怎能不分青紅皂白,隨意怪罪府上客人?”


    他劉欽家風醇正,從不屑於隨意遷怒別人,雖然是小兒的無心之語,也讓他感覺顏麵無光,大為光火。若是讓他知道是哪個下人在亂嚼舌根,他定要將其攆出府去!


    那縯兒見父親生氣,知道說錯了話,但雙目之中仍是閃著執拗的光芒,“我不說!揭發告密不是好漢!”


    劉欽都要被這個兒子氣笑了,方才一肚子的火氣也消了大半。他用手指重重刮了兒子被夜風凍紅的小小鼻頭,謔道:“你一個小小孩童,還想當好漢?”


    縯兒被父親一通揉捏,隻是咯咯笑鬧,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看向楊熙與任文公二人的眼神終於少了一些警戒。


    劉欽這才騰出身來,對兩人道:“拙荊深夜臨盆,驚吵到二位歇息了,還望恕罪。”


    楊熙忙不迭地迴禮,連道“不怪不怪”,任文公則隻是點了點頭,沒有半句言語,裝作化外方家的出塵作派。


    就在此時,忽然聽得院中慘聲大作,想是那縣主夫人樊氏忍不得臨盆陣痛,終於大放慘聲,其中還夾雜著房中穩婆為她鼓勁的聲音,直讓劉欽為之提心吊膽。


    “還沒生出來麽?”他心中七上八下,快步走進院內,楊熙和任文公隨之而入,但畢竟要避嫌,隻好在院門不遠處住腳觀望。


    眾人心中各有心思,卻隻聽得內堂樊氏慘聲一浪高過一浪,最後仿佛雞鳴一般,戛然而止。


    然後便聽室內爆發出一陣嘹亮的嬰啼之聲,仿佛滿室皆生出赤紅光輝。


    “生了,生了!”一位傴僂穩婆開門而出,手上還抱著一個鼓鼓的


    被卷,“恭喜縣主,又是一位小郎君!”


    “哈哈哈!我劉欽又有一個兒子了!”劉欽喜形於色,快步上前,便要接過那誕生在冬夜之中的小小幼子。


    就在這是,門口外忽然傳來一聲奶聲奶氣的喝問,聲音中透著驚恐:“你...你是不是那個黑黑的壞人!?”


    是縯兒的聲音!


    眾人皆是心中一涼,同時轉頭向院門外望去,便見清冷的月色之中,一個猶如鬼魅的黑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從天而降,一身純黑止餘雙目閃射著駭人紅光,兜頭向著嚇呆了的劉縯罩下!


    “蝠千裏!”楊熙頓時驚唿出聲,充沛的神念自然運轉,瞬間化為真氣灌注在他的四肢百骸,如同江海流注一瞬千裏,他的頭腦尚未反應過來,身體已是自行自動,向著那不知從哪裏潛入進來的蝠千裏猛撲過去!


    任文公與鄧宏指揮兵丁列陣拒敵,終將蝠千裏擊傷,他們隻當蝠千裏受傷之後必定遠遁,短時間內不會再次襲來,但他們不知道的是,蝠千裏一身神通本事,其根源皆在那門吸血秘術,隻要能夠吸取血液,便可以源源不斷地恢複氣力。


    但若是受傷失血過多,蝠千裏便會失去理智,變成隻想吸人鮮血的恐怖狂魔!


    當日在白沙寨中,蝠千裏抓住那名叫做邱霸的悍匪吸血,都瞬間讓他喪失了氣力,若是縯兒這樣的孩童落入蝠千裏的手中,隻怕會瞬間被吸成人幹!


    不能讓那老蝙蝠傷害那個孩子!


    楊熙腦中隻剩下了這一個念頭。


    “不可!”楊熙耳邊,隱約聽見任文公的驚唿。


    然後他便見那蝠千裏忽然抬頭,在月色下對著自己森森一笑,慘白的利齒如同鋼釘一般刺人眼目。


    “楊熙,去死吧!”楊熙看見嚇傻了的縯兒身邊,那詭異的黑影一陣扭曲,忽然消失不見,自己耳邊卻忽然響起一聲低語。


    楊熙轉頭一看,竟發現蝠千裏詭異的赤紅雙目,竟然不知為何,忽然出現在自己身側一尺之處,一根枯瘦如柴但筆直如劍手臂正向他的肋下刺來!


    是分光之術!


    楊熙亡魂大冒,想起曾在百家萬藏的一冊墨家孤卷看到過此術,乃是利用天光明晦和巧妙機關,使自己的身形產生幻影,同時出現在兩個甚至幾個方位的秘術,蝠千裏作為百家盟機巧一脈的長老,懂得此術並不稀奇!


    他根本沒有失去理智,他的目的,還是為了殺死楊熙!


    蝠千裏眼看便要得手,將那如劍手臂刺入楊熙的小腹,將其一擊斃命,他卻忽然感覺手指仿佛刺中什麽綿軟之物,渾然不受氣力,他定睛一看,竟發現麵前的楊熙竟在一瞬間退出三尺有餘,擋在他麵前的,是那位四十餘歲,須發斑白的化外方士!


    任文公!


    原來任文公在蝠千裏出現的一瞬,便已看穿了他的伎倆,在楊熙迅疾衝出,想要救護縯兒之時,他已甩出長袖如綾,牢牢地卷住了楊熙的腳踝!


    在蝠千裏以分光之術欺近楊熙身邊,並向他痛下殺手之時,任文公鼓蕩真氣,一麵將楊熙硬生生拉迴數尺,自己卻借著反衝之力,如一柄羽箭,硬生生地插入到楊熙與蝠千裏之間!


    電光火石之間,蝠千裏劍指連出,點向任文公身上要害關竅,任文公卻如神仙遨遊,袍袖流轉,將蝠千裏的劍指一一擋下,指袖相交,竟發出金鐵交鳴之聲,楊熙感受到兩人真氣互撞的壓力,隻覺如勁風刮麵,不由得連連後退。


    院中仆役婢子皆嚇得魂飛天外,驚叫抱頭鼠竄而去。


    蝠千裏被任文公擋住,急切傷不得人,院外守軍聽到院內動靜,終於反應過來,任宏大聲唿喝,帶著兵卒趕來救援。


    那蝠千裏知道自己奇襲不成,反要被圍困陷在這裏,忽然嘶聲大笑道:“你們既然要護著這小子,那便與他們一起死吧!”


    說罷他忽然將身上破袍一掀,隻見他全身上下綁縛著層層奇異機關,忽然如同蟄伏的蝗蟲齊齊振翅,向著四麵八方彈射而出!


    楊熙耳中聽得那奇異機關的嗡鳴之聲,心中如墜冰窟,他狂吼道:“臥倒!”一手向前伸出,將距離自己最近的縯兒拽入懷中,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向地上撲去!


    然後隻聽一串連綿不斷地爆炸轟鳴響起,噴發的赤光持續不斷地照亮了半邊天幕,如同蟄伏於深淵的巨龍衝破大地的束縛,帶著血光直衝入遙遠的天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鼎風雲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湛青是條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湛青是條龍並收藏九鼎風雲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