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簾,看著手中的酒盞。清涼的酒液在裏頭泛起細微紋路。


    真有趣……照理來說,這樣的問題,其實聞笛也可以親自問我的,然而現在,為什麽是由通天坊的人來問呢?


    偷眼瞟向聞笛,他亦是淡淡地看著杯中酒。


    難道說,他並不知道通天坊的打算,隻是作為中間人來牽線搭橋?


    “不是不可能。”我微微一笑,指尖慢騰騰地摩挲著杯沿。“但是奴家的紫翠樓,需要絕對的知情權與安全……周公子,你可以作主麽?”


    周紹軒蹙眉。“這……恐怕……”


    “奴家與蘇二公子合作,是站在同一地位上,既非隸屬,也非附庸。蘇二公子可以知曉的事,奴家可以不過問,但是奴家又如何能得知,你們不會出賣我紫翠樓呢?”


    我以手支頤,望著對麵的周紹軒。


    這樣的要求會不會無理了些呢?其實我也說不準……


    “儷兒……”聞笛一聲歎息,“你這麽要求,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心下明白,卻沒有鬆口:“此事非同小可,我需要一個絕對的保障,應該不過分吧?”


    “此事隻有我們四人知曉。那麽便可保你安全無虞。”聞笛嗓音清冷。“另外……儷兒。我並非置身事外地人。我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我才敢讓你和聽簫聯手……”頓了頓。他又道:“換句話說。你地應允與否。決定著我們四人今後地動向。”


    你在給我施壓麽。聞笛?


    取得元康王謀反地證據……哪裏會這麽容易。又不是吃飯喝水那般簡單。說做到就能做到麽?我微微眯起眸子。與他地視線兩相交接。


    聞笛不閃不避。深沉如海地瞳子中。浮動著一種叫做不容置辯地暗光。


    “自然。這件事也不及杜老板想象地那般可怕。”周紹軒立刻打圓場道。“我們需要一個橋梁。杜老板隻需協助我們靠近元康王。接下來地事。杜老板根本不用參與。自然也就找不到您介入此間地任何證據。”


    我冷哼一聲。“也就是說。你們用刀來殺人。而奴家隻是那個賣刀地人。也就與殺人之實毫無瓜葛?……這樣做。你們是不是太小看元康王了?”


    聞笛緩緩搖頭:“我們從未小看過他。那個孩子雖然隻有十四歲,畢竟也是在宮中長大。就算不曾有害人之舉,也不能不防他。他的母親是廢後……現在,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


    什麽叫……理由已經足夠?我盯著他。


    忽然心底一涼,似是有一道豁亮的閃電劃過腦中。


    “你、你們難道要……”我驚得直直站起,“連一個孩子也不放過麽?”


    聞笛按住我的手,“你不要急,這個孩子絕對不是你所想的那麽簡單。說不定……你會以成為他的對手為樂呢。”


    “究竟是宇文鎧還是宇文銳?”已經不需要避諱什麽,我揮開他的手:“要除掉登上皇位的絆腳石,不惜一切手段,連自己的親兄弟也可以下手?”


    二王相爭,必有一敗。隻是我想不到,蕭氏叛亂方才平息,新一輪的風暴就已經蓄勢待發了。


    “是哪位殿下的命令,這並不重要。”聞笛笑了笑,收迴那隻被我打開的手。“你隻需要知道,已經有人迫不及待了。”


    我渾身如涼水沒頂。


    不想牽連其中,不想被糾纏,我隻是個普通的女人,隻是個花樓的老板……


    嘴角動了動,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周紹軒與吳鴻麵麵相覷,不語。


    忽然,聞笛揚起睫毛,凝視我的臉龐:“儷兒,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你的父親是暉州刺史杜澄,沒錯吧?”


    我遲疑一陣,答道:“沒錯是沒錯……但這和察查元康王有什麽關係麽?”


    他卻是搖了搖頭,“於我而言,的確是沒什麽關係。不過對於你來說,則是想逃也逃不掉。說起來,當年若非你的父親,或許後來成為皇後母儀天下的女子,就是別人了……”


    我悚然而驚:“這話是何意?聞笛,你究竟從何處聽來這些事……”


    他笑而不答,“現在,告訴我你的決定。”


    我望向周紹軒,他似是一臉迷茫,並不明白聞笛在說什麽。吳鴻則是起身為我們布菜,嘴裏還念著:“先吃菜,吃完了再談也不遲呀。”


    冒著香濃熱氣的板栗燒雞落在碗中,我訥訥地盯著碗筷,絲毫找不到食欲。


    聞笛的話讓我如芒刺在背。


    若非我的父親,誰能成為後座上的那個人?誰能撼動蕭氏千金的地位?


    “所以……儷兒,我認為你應該不會拒絕這個要求。”聞笛將一塊香菇夾入我的碗內,淡然道:“或許事成之後,你就可以得知你父親杜澄大人死因的真相。”


    啪嚓。


    執在我指間的筷子雙雙落地。


    一瞬間,身邊的空氣像是被全部抽走,突如其來的窒息感攫住了喉嚨。我眯起眼眸,側頭看向他。


    “真相?”死死咬住這兩個字眼,我感覺到自己的嘴角上揚得如此不自然。“聞笛……我的父親他,不是病死的麽?難道說還有其他可能……?”


    “……究竟是不是病死的,這就是那個人一直在追查的內容。”他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輕柔一握,旋即放開。“儷兒,抱歉。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那個人是誰,否則……你才當真會有危險。”


    周紹軒苦笑起來:“長公子,您就不能讓杜老板好好把飯吃了麽?”


    聞笛愣了愣,隨即尷尬地張了張嘴,俯下身去撿起那雙筷子。“……是我考慮欠妥。儷兒。”他對我露出笑臉,安慰似的道,“先吃飯吧,然後再來考慮剩下的……”


    吳鴻要叫來小二換筷子,我卻止住了他。


    “什麽也不必說了。”我深吸一口氣,隻覺得肺葉中有什麽異樣的東西在灼燒。“我答應你們。”


    ******


    我不曾懷疑過命運。親人的生離死別,摯愛的不聞不問,我隻將它們視作命運的一部分,是我不可更改的宿命。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在承受之後站起來,繼續向前走。


    我的父親,暉州刺史杜澄,在我十歲那年身患不治之症,不過數月間便吐血而亡,從此我便住在了叔叔家中,開始寄人籬下的生活。從刺史的女兒,突然變作普通的農家女,一夜間與高貴的身份和富足的日子永遠訣別。


    起初的確是不適應的,可是有什麽辦法呢?這就是我的命吧。


    ……可是。


    “方才在席上你所說的話,現在還敢再說一遍麽,聞笛?”馬車裏,我靜靜地靠著車壁,目不斜視。“我的父親,究竟是如何死的?”


    他抱著雙臂坐在我身邊,亦垂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半晌,他沉聲道:“為何不敢?我說了,有一個人在追查你父親的真正死因,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那個人有多大的把握,查出所謂的‘真相’?”我問。


    他歎了口氣,“不敢說十成十,以他之能,畢竟所能做到的也很有限。但我敢保證,他是會用十二成的努力,去挖掘真相的人。”


    “那麽,什麽時候可以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元康王落馬的時候,你所想知道一切,將不再是秘密。”他的睫毛輕輕扇動,深暗的眸光移向我。“儷兒,請給他時間,也給我時間,給你自己時間。好不好?”


    我的腦海中是一片詭譎的靜謐。


    “既然已經答應了幫忙,那麽我自然會去做好。”我淡淡應道。


    就算是空等一場也罷。


    細細想來也覺著奇怪了。我的記憶裏,父親的身體一直安好,為何會突然在那年發病,不到四個月便死去?若當真如聞笛所言,父親的死因堪疑,那麽……


    輕輕咬唇,喉間幾乎就要擠出一絲冷笑來。


    沉默。馬車中隻餘兩人清淺的唿吸。聞笛的手緩緩探來,握住我的。


    “別怕,我在。”他低低說。


    ===========================================================


    貓貓還在旅行中,24日晚恢複正常更新。


    不知不覺中竟然上架了,\/多謝各位親一直以來的支持,貓貓會繼續加油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儷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貓貓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貓貓猜並收藏儷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