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不二帶著一心上路,先要去赴了天山惡鬼的賭約,然後便可笑傲江湖。


    一心打定主意,要跟丁大哥走,路上也不多問。丁不二很高興,對一心說道:“一心兄弟,你道那追風架子是哪裏來的?”


    一心道:“不是丁大哥聽人說的嗎?不知是誰這麽厲害,竟發明了這奇妙的走路法門兒。”


    丁不二得意地笑道:“哈哈。實話告訴你吧。那是我行走多年,自創的法門兒。”


    一心又驚又喜:“啊,丁大哥。你太厲害了。”丁不二更加得意:“這可是哥哥的看家本事,也教了你。足見哥哥對你好了吧。”“多謝丁大哥。”一心的心裏又是恭敬又是感激,“我一定好好練習,絕不讓它荒廢了。”


    丁不二提議:“要去石咀鎮,還有百十裏路。不如咱們兄弟比比腳力,也好多走幾裏。”


    “這是大哥獨創的法門兒,我怎麽比得過。”一心倒也不傻,“不過,能跟在大哥身後跑起來,正好當是練功了。”


    二人相對一笑,便各自擺起追風架子,先後疾馳而去。


    一路穿過南台和老公峰之間的山穀,沿河向東南,直奔石咀鎮。楊柳峪距離石咀鎮將近百裏,今日是不可能到了。


    此時天色已晚。


    左近沒有人家。隻前麵零星幾棵樹木,或可倚靠遮避。


    丁不二停下腳步,迴頭喊道:“兄弟,快來。我們就到那樹下歇息。”一心緊跑了幾十步,才跟了上來,貓腰扶著腿,不停地喘著粗氣,連連點頭。丁不二讚道:“初學此道,你竟有如此進步,實在是難得。可比哥哥我當年強得多了。”


    夜色蒼茫,周圍一片寂靜。二人說笑著,便來至那幾棵樹下。


    丁不二多年練得好眼力,警惕地將目光四下一掃,忽見百步之外的大石堆後隱有火光閃爍。他急忙停下腳步,拉一心在樹後躲了起來。“怎麽了?”一心不知發生何事。


    丁不二怕他人小受不得驚嚇,不敢明言,便隨口說道:“沒事,我撒個尿。”一心還就信了,憨笑著說道:“正巧,我也有尿。”丁不二心思仍在那火光之上,於是說道:“這裏讓給你,我去那邊。尿完就在這裏等我,千萬不可走開。”一心點頭應了,解了褲子開始撒尿。


    丁不二從懷中取了短劍,別在腰間,暗中隱伏身形,向發出火光之處潛去。


    大石堆後。一堆火燃得很旺,上麵架烤著一隻野兔。


    二人正在盤坐飲酒。其中一人漸有白發,自左額至右臉有一塊半掌大的淡淡黑跡,看上去四十多歲,沉穩持重,無形中也透出一股逼人的威風。身旁擺著一根手腕粗的鐵扁擔。


    另外一人身材高大,頭發蓬鬆,隻是背對火堆坐著,看不見臉。他一舉酒碗,勸道:“大哥,怎麽停了?接著喝呀。”


    那臉上有黑跡的漢子將手裏的碗放下,高聲說道:“老三,有客來啦。”


    丁不二知道自身已被發現,便從石頭後麵轉了出來,走上前去,搭訕道:“蒙蒙的月光之下,暖暖的火堆一旁,兩位坐享美酒好肉,真是好不自在。”


    那頭發蓬鬆的高大漢子老三,先是一愣,接著單手一推地麵,晃身形站了起來,轉身觀瞧。那“大哥”對丁不二說道:“尊駕若是不嫌,不妨同飲幾碗。”


    “多謝老兄,那兄弟我就討碗酒喝。”丁不二也不客氣,走近尋個位置坐了下來。


    老三取了一隻空碗,把酒倒上,遞過來,順便問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唿?為何深夜到此啊?”


    丁不二左手把碗接了,右手扯他衣襟,讓他一同坐了,口中說道:“我乃閑人一個,夢遊至此,聞見酒肉香味兒,就厚著臉皮來了。來,幹!”


    那大哥微微一笑,端起碗來,跟他碰了一下,便一飲而盡。老三麵上露出不悅之色,冷冷說道:“我兄弟好意待你,你倒拿假話來唬我。這怕不夠意思吧?”


    丁不二放下酒碗,一臉無辜地朝那大哥說道:“看來這位仁兄是嫌我白賺酒喝,特拿言語刁難。也罷,兄弟就拿出點見麵禮來,算作酒錢。”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青布小袋,遞給那老三。


    那老三瞅瞅手裏的錢袋,吃了一驚,急忙摸向自己的腰間,空抓了兩把之後,大叫道:“你,你是……千麵神偷丁不二?”


    丁不二抱拳賠禮道:“丁某跟陳康兄開個玩笑,請萬勿見怪。”


    那老三陳康更是驚奇:“你認得陳某?”


    丁不二笑道:“哈哈。丁某長年在江湖行走,再孤陋寡聞,又豈能不知‘鄉野三奇’的大名?看來陳康兄,到底不如丘大俠穩重。哈哈哈哈。”


    陳康的興奮之情難以言表,仍不忘調侃道:“大哥,想不到今日竟然遇上了千麵神偷丁大俠,咱們兄弟可得當心了。”


    丘大俠也是喜出望外,放下酒碗,抱拳道:“丘壑有禮。今日幸會丁大俠,咱們定要不醉不休啊。”


    丁不二笑道:“什麽千麵不千麵的,這神偷倒也勉強認了。隻是那“大俠”二字,丁某卻實不敢當。兄弟我幹的勾當,丘兄又不是不知,咱豈敢去汙了一個‘俠’字。哈哈,說笑了,說笑了。”


    丘壑擺手道:“丁老弟此言差矣。百姓誰人不知,你做的這梁上君子,竟似個真君子。隻管劫富濟貧,從不傷生害命。向來隻找尋奸惡豪強,何曾騷擾過平民百姓?你若當不得一個‘俠’字,還有誰當得?”


    一擔子丘壑、野神仙胡大夫、不醉酒陳康,兄弟三人並稱“鄉野三奇”,除了各自一身特異的本事,在江湖上便以行俠仗義聞名。


    被“鄉野三奇”之首的丘大俠如此稱讚,丁不二心中自是歡喜,隻是很少被人當麵誇獎,竟隻顧搖頭擺手,不敢承受。


    丘壑忽又問道:“我弟兄閑散慣了,喜歡鄉村野趣,便在這裏架起火來,隨意吃喝。不知丁老弟為何也深夜到此啊?”


    丁不二便把扮做駝背老者戲耍蒙昆和天山惡鬼的事簡要說了,直聽得丘壑、陳康叫起好來。


    待他講到去佛光寺偷人竟被無涯大師製住。丘壑與陳康都幾乎驚出一聲冷汗。丘壑讚歎道:“果然兇險之極。丁大俠臨危不亂,竟能全身而退,實在是令人佩服。”陳康也安慰道:“丁兄莫要氣餒。我卻說偷不到和尚正好,免得中了惡人奸計。那惡人的話又何必當真?”


    丁不二看了看他們,得意地笑道:“不瞞兩位,兄弟我還真就把佛光寺的和尚給偷來了。”


    丘壑、陳康二人均難以置信。陳康問道:“你被那老和尚使了手段,喪了力氣,還怎麽拿和尚下山?你既已逃離佛光寺,又到哪兒去找佛光寺的和尚去?”丘壑雖未言語,心中也是一樣想法。


    丁不二笑道:“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兄弟我當時也以為完了,可偏偏就撞見一個砍柴的小和尚,正是佛光寺弟子,便三言兩語哄下山來……”他便把當時情景滔滔講了,直聽得丘壑和陳康佩服不已。


    一心撒完尿,原地等著丁不二,卻久久不見他迴來,不免心裏著急。忽然發現這裏有火光閃爍,便暗中循光來找。


    隱隱聽到丁不二的聲音,他心中高興。剛到大石附近,正聽見丁不二吹噓如何誆騙他下山,一時間心如刀割,頭昏腦脹,眼裏滾出淚來。


    他心裏亂糟糟呆立了一會,抓下頭上帽子狠狠一丟,又將身上的新衣撕扯了兩把,將眼淚一擦,也不辨東西南北,便發瘋似的悶頭跑去。


    丁不二得意洋洋地誇耀一番之後,便是讚起小和尚的好來。隻可惜一心早就跑遠了,再沒機會聽到。


    丘壑讚道:“小和尚慈悲,丁大俠仁義。他跟了丁大俠,算是尋得一條出路,自然是好。”陳康卻在一旁笑道:“可惜丁兄日後,再也不是千裏獨行了。哈哈哈。”


    丁不二也笑了,忽然問道:“怎麽不見野神仙胡二哥?”他剛才隻顧陪二人說笑,這才突然意識到,鄉野三奇應是三個人,麵前卻隻有兩位。


    丘壑解釋道:“二弟自認是個大夫,路上聽聞前頭村裏有人得了怪病,便趕去醫治。我二人隻在這裏等他。”


    聽他說到一個“等”字,丁不二忽然想起,一心還在那邊樹後等他,暗叫“不好”,站起身來。


    丘壑一怔,忙問道:“發生何事?丁大俠為何……”陳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丁不二忙解釋道:“隻顧和兩位說話,竟忘了一心兄弟還在那邊等我。”


    聽是此事,丘壑放下心來,說道:“那正好,帶過來一起熱鬧!”陳康也道:“正好見見,是什麽樣的小和尚,竟被千麵神偷如此青睞。”


    丁不二快步迴到樹下,竟不見一心身影,喊了幾聲,也無人應答,不禁愕然。


    丘壑與陳康二人聽到他唿喊,也起身出來觀看。


    “一心兄弟找我去了?還是……”一種可怕的念頭湧入腦海,丁不二幾乎冒出冷汗,急忙迴頭找丘陳二人商量。


    “怎樣?小和尚不在了麽?”陳康迎上前問道。丁不二搖頭歎息。丘壑遞過從地上拾來的帽子,問道:“看看,這個是不是他的?”


    丁不二一驚:“這,這正是我給他買的。怎會在你手裏?”


    丘壑已然漸漸明白發生了何事,說道:“在這裏地上撿的。想是他聽見了你我的談活。”


    “唉呀!”丁不二後悔莫及,“隻怪我剛才圖口舌之快,言語傷了一心兄弟。定是他聽說我誆他下山,認定我全都騙他,負氣走了。”


    陳康道:“丁兄莫急,我等分頭去追他迴來。”


    丁不二搖了搖頭:“不用了,他會了我的追風架子,不知去了多久,隻怕我也追不上他。”


    “追風架子?”陳康一頭霧水。丘壑畢竟見多識廣,對陳康說道:“丁大俠一身好輕功,千裏獨行。如今小和尚學會了,咱們自然是追他不上了。”


    陳康道:“那打賭之事豈不……”丁不二於黑夜之中漫無目標地望著,焦急地說道:“如今還說什麽打賭之事,我隻擔心小兄弟……但願他隻是恨我走了,千萬別被野獸叼了,或是被壞人拐了去。”


    一心小和尚腦中空白,隻顧瘋跑了一陣,直到累了才慢慢停了下來。他倚靠著一棵樹,慢慢堆坐在地上。


    “我這是在哪兒啊?我該往哪兒去啊?”一心此刻心中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月光暗淡,寒氣襲來。


    一心稍稍冷靜了一下,自語道:“我還是迴寺裏吧。隻有那裏是熟悉的,雖然辛苦,好歹過得踏實。可是,迴佛光寺的路……怎麽走啊?”


    他自幼在佛光寺長大,隻在寺院周邊的山上活動,從沒離開那座山頭半步,更別說五台山以外的世界。此番被哄騙下山,他隻顧背著丁不二行走,一路全由丁不二指引,他哪裏記得路線。尤其是學了那追風架子的奇妙法門,他隻顧興奮狂奔,從哪來往哪去,更是全沒留意。現在就是要迴佛光寺,也不知如何走了。


    連番奔跑,本是累了。剛剛又受了打擊,迷茫之間更覺得渾身乏力。他無趣地望著夜空的殘雲星點,漸漸便昏昏入睡了。


    黑暗之中,不遠處,兩隻綠幽幽的眼睛正在盯著他。那是一匹野狼。


    “嗚——”野狼發出一聲長鳴,似是在唿叫同伴。那叫聲在寂靜的夜裏傳出老遠。


    一心從睡夢中驚醒,朦朧中忽見一個東西向自己撲來,根本來不及反應,便呆在了那裏。


    樹影下,鮮血飛濺。野狼落地,人倒下……


    走失了剛結交的小和尚兄弟,丁不二唉聲歎氣。丘壑與陳康在一旁勸解。


    “這是怎麽了?有客人……大哥,這是哪位?”話音未落,來人便走到了三人身邊。


    陳康叫道:“二哥迴來了。”丘壑招唿道:“二弟,快來見過千麵神偷丁大俠。”


    丁不二知道來人是“鄉野三奇”的老二,野神仙胡大夫。抬頭望去,隻見胡大夫個頭矮小,稍稍有些禿頂,周遭頭發也不多,卻很散亂。身上背個大皮袋子。


    胡大夫抬手往前伸了伸,竟不抱拳拱手行江湖之禮,儼然一個要摸脈問診的樣子,自覺施禮,忙笑道:“是丁大俠啊,胡二有禮了。”


    丁不二拱手道:“有禮。好個野神仙胡大夫。想必此去又是妙手迴春,藥到病除了?”


    “哦?哦,嗬嗬。應該是沒有大礙了。”胡大夫先是一愣,很快想到,定是大哥和三弟已經把他去問診的事說了,丁不二有此一問也很正常。他迴身看了一眼,叫道:“小和尚,過來呀!為何躲躲藏藏的?”


    其餘三人皆是一愣。隻見一心從大石頭後麵轉了出來,肩上搭著一條死狼。


    丁不二喜出望外,急忙站起來,撲奔過去,抓住一心的手,問道:“一心兄弟,你跑到哪兒去了?叫我一通好找。可急死大哥了。”


    一心掙脫他的手,盯著他喊道:“你不是好人!”丁不二知道他仍在生氣,一時也無話好說。


    “你們認識?”胡大夫笑嗬嗬地過來,隨口問了一句,便拿過一心肩上的野狼,丟到火堆旁的地上。陳康遞過一碗酒,問道:“二哥,這死狼是怎麽迴事?”


    胡大夫喝了一口酒,慢慢說起剛才的經過:“我看診迴來,路上忽然聽見一聲狼叫,急忙暗中走近觀瞧。那狼正在地上蹭爪子,我這才發現,它前麵樹上靠著個小和尚。那小和尚睡著了,狼撲過去也不知道躲了。情急之下,我摸出腰裏的一包鋼針全打了過去。活該那狼倒黴,一下打斷脖子,就摔死在那兒了。這小和尚也倒那兒了。我趕緊過去看,一摸,沒事,隻是嚇著了。搖醒了,就讓他扛著死狼,帶迴來了。”


    丁不二拱手道:“多謝胡二哥救了我兄弟。”胡大夫驚訝地問道:“這小和尚是丁大俠的兄弟?”


    一心氣哼哼說道:“我不是。他不是好人,我不理他。”


    丘壑微笑著走上前來,對他說道:“一心小師父,你先消消氣,聽我慢慢跟你說。”便把他攬到火堆旁坐了下來,叫陳康撕了一塊烤兔子肉給他。一心果真餓了,稍稍遲疑了一下,就咬了一口手裏的兔肉,大嚼了起來。陳康問道:“小和尚,這兔子肉好吃麽?”一心一邊吃著,一邊點了點頭。


    丁不二樂得有人幫忙勸和,也不上前打擾,隻顧蹲下幫胡大夫清理從狼脖子上拔下的鋼針。陳康則隻愛喝酒,在一旁有一搭無一搭地聽著。


    丘壑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因何生氣。”一心放慢了咀嚼速度,望著他,也不作聲。丘壑繼續說道:“你恨他誆你下山,覺得他騙了你,是不是?”一心愣愣地望著他,然後扭頭看了一眼丁不二,正好丁不二也在看他。丁不二怕打斷他們說話,急忙又裝作專心整理狼皮。


    丘壑見一心沉默,便接著說道:“初時,他為了與人打賭便誆你下山,確實是他的不是。”


    丁不二見一心正瞪著自己,急忙拱手賠笑示好,然後轉過臉去,免得再惹了他。一心聽到有人說了公道話,心裏的火氣稍稍減了一些。


    “丁大俠當時為人所製,功力盡失,為躲避追殺,也當真需要你的幫助,因而編製謊言誆你下山,他雖有不對,卻也情有可原。”丘壑看了一眼小和尚的反應,稍微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你不要以為我和他串通好了,一道兒來哄你。你隻靜下心來,仔細地想一想,他後來跟你說的,有沒有道理。”


    一心低下頭去。當時他願意跟著丁不二走,就是已經被他說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如今生氣,隻是恨他為了和人打賭才騙自己下山。這其中的道理他又怎會不知。


    丘壑端起碗來,喝了一口酒,再把酒碗放下,才慢慢說道:“自從知道了你的身世遭遇,丁大俠便開始同情你的處境,以後對你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可以說全為你好。你現在想一想,是也不是?”


    一心抬起頭來,看了看眼前說話之人,又不禁向丁不二望去。這迴丁不二沒敢看他。


    丘壑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笑道:“他把看家的本事‘追風架子’都傳了你,難道還不是真心的?我們想學,他都斷然不肯呢。你們有緣作了兄弟,本該一起高高興興的,怎麽聽他誇說了幾句就生起氣來?好了,好了,現在沒事了,別生氣了。喝一碗酒,繼續作兄弟。”說著拿去一碗酒給他。


    一心奔跑出過汗,剛才又受了驚嚇,這又吃了烤肉,嘴裏正渴著,接過酒碗就大口喝了。哪想到這碗裏是酒不是水,直嗆得噴了出來,咳嗽不止。


    胡大夫和陳康都大笑了起來。


    丁不二急忙過來給他拍著後背:“那是酒,兄弟。現在怎麽樣?”跟胡大夫要了盛清水的葫蘆,給一心喝。一心怯生生地試舔了一下,才放心地“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丘壑道:“現在好了。煙消雲散。大家還是兄弟。”


    丁不二自是暗中作揖感謝,便趁勢坐在一心旁邊。一心喝了水,擦了擦嘴,竟悶頭笑了。


    五人圍坐在火堆旁。


    丁不二與鄉野三奇相談甚歡。一心卻一言不發,隻靜靜地聽著。他本是長在山中的小和尚,對江湖之事自是毫無認知,聽他們說起的人和事也全無概念,因此上,心中雖然好奇,卻也不願多問。


    說起和天山惡鬼打賭之事,丘壑勸道:“天山惡鬼和蒙昆俱是窮兇極惡之徒,吃了虧必要尋機報複。他哄你上山招惹無涯大師,已是狠毒的一計。隻怕此刻另張了羅網,正等著你去鑽。依我看,這賭約不赴也罷。”


    丁不二道:“這我豈能不知。隻是咱好歹也是行走江湖的漢子,雖說他奸惡,畢竟雙方立了口頭約,我若不去,豈不被他笑話?也壞了名聲。”


    胡大夫道:“丁大俠話是不錯,隻是此行艱險,萬萬不可一時興起便著了小人的道兒。”丁不二點頭道:“正是,胡二哥提醒得是,我須得格外小心。”


    趁著丁不二與胡大夫說話的空,丘壑跟陳康嘀咕了兩句。就聽陳康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原也沒錯。丁兄果然性情中人,不知肯否賞臉,跟兄弟也打個賭如何?”丁不二稍稍一怔:“打賭?”


    丘壑微笑道:“丁大俠不要緊張,隻是個小小的耍子。你若贏了,隻管帶著小和尚前去赴約,我等再無二話。”丁不二皺眉問道:“我若輸了,又當如何?”丘壑忙道:“丁大俠不要多心,如若我等僥幸能贏,就請丁大俠在此稍候半日。待我兄弟前去查探,確定沒有陰謀,丁大俠再去如何?”


    丁不二拱手施禮:“素聞鄉野三奇熱腸俠骨,今日一見,更勝傳言十倍。丁某不過一個江湖慣偷而已,得與三位把酒言歡,已是三生有幸。又豈敢勞動大駕,替我去擔風險?”丘壑擺手道:“丁大俠不必客氣,隻說敢否跟我等打這一賭?”丁不二心中感激,實在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對方的好意,便道:“那就全聽丘大俠吩咐。”


    丘壑笑道:“好。既然丁大俠沒有異議,那丘某便擅自托大了。隻是你神偷的名號太響,不止手法高超,而且心智機敏,丘某一時也沒有好的題目,還需與二弟計議一番。丁大俠先跟老三喝上幾碗。”


    陳康聽罷,自然高興,端起酒碗,說道:“來來來,丁兄,讓他們計議去,咱們隻管先喝個痛快!”丁不二笑道:“陳康兄號稱千杯不醉,我自歎不如,隻能賣力陪你喝幾碗。哈哈。”陳康大喜,把酒壇全都打開,就地排開四個酒碗,全都倒滿了酒,笑道:“來來來,丁兄請。”


    丁不二素知鄉野三奇都是俠義之人,今日一見更是心生好感,便放開襟懷,和陳康一對一碗的喝起來。一心覺得有趣,便蹲到二人身旁,好奇地仰頭觀望。丁不二碗裏的酒水不時灑濺在一心頭上,一心急忙擦去,並向後挪了挪,生怕那玩意再進到嘴裏。


    丁不二與陳康互相倒酒,邊喝邊笑,大唿痛快。胡大夫在一旁驚歎道:“想不到神偷的酒量也如此驚人?”丘壑微微一笑:“放心吧。這才剛剛開始,老三的‘不醉酒’可不是白叫的。讓丁大俠多喝幾碗,正好大睡,我們便可放心去了。”


    胡大夫恍然大悟:“大哥果然高明。我還以為真要打什麽賭呢,原來就是要哄他喝醉,我們才好先去探查。”


    “噓——”丘壑急忙示意他小聲,免得被丁不二聽見。胡大夫壓低聲音,笑道:“老三的肚子就是用來裝酒的,沒想到今日竟大有用處。”二人會心的笑起來,均把目光轉向喝酒的兩人。


    一心都看得呆了,沒想到那兩個人的肚子竟可以裝下那麽多的“苦水”。


    丁不二放下酒碗,打了一個嗝,紅著臉扭頭對丘、胡二人憨笑道:“不行啦,嗬嗬,不行了。”


    丘壑和胡大夫相視一笑,一起走了過來。丘壑笑道:“丁大俠能連喝七大碗,已是非常難得了。既如此,就請……”


    丁不二一揮手,笑道:“我沒事。老三不行了。”胡大夫笑道:“丁大俠說笑了。老三怎會醉了?”


    半晌不聽陳康說話,丘壑便覺得事有蹊蹺,u看書 .uukash轉眼看去,隻見陳康已然站立不穩,便要倒下,急忙伸手將他拉住,輕輕放倒。他心頭一驚,凝視著丁不二,欲言又止。胡大夫也是一怔,叫道:“老三,怎麽樣?”陳康兩眼迷離,隻說了一句“酒……藥……”便即睡去。


    胡大夫趕緊上前給他把脈。丘壑也緊張地望著。一心蹲在一旁,看著倒下的陳康,問道:“他怎麽了?”胡大夫把陳康的手慢慢放好,輕聲說道:“睡著了。”丁不二說道:“兩位請放心,陳康兄隻是困了,睡一覺便什麽事也沒有。”


    丘壑見陳康無事,臉色稍稍緩和,轉身埋怨道:“丁大俠,你這是何意啊?”


    丁不二拱手道:“論喝酒,丁某豈能和陳康兄相比?隻怕這樣喝下去,丁某就要留在這裏了。丁某深知丘大俠美意,心中不勝感激。隻是,跟天山惡鬼的帳,都是我自己招惹的,豈能讓三位替我去冒風險?情非得以,方出此下策,還請丘大哥見諒。”


    丘壑歎道:“我兄弟三人,六隻眼睛,竟也沒能盯住。神偷果然是好快的身手。”胡大夫則暗自搖頭,簡直不敢相信。


    丁不二道:“這點小伎倆怎能瞞過丘大哥和胡二哥。隻是三位誠心相待,對丁某不作提防,倒是兄弟我耍了小人手段,罪過罪過。想來丘大哥所說的打賭,多半就是叫我與陳康兄喝酒吧?”


    丘壑苦笑道:“到底是丁大俠精明。丘某還有什麽話好說?既如此,就請丁大俠一路小心。”


    丁不二拱手謝過,拉著一心告辭。一心還不時地迴頭張望,似是為躺在地上的陳康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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