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她,故意說那些話,是為了氣她,”維蘭揉了揉額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我,“蠢爆了,是吧?鬧情緒不分場合。”


    我輕輕搖頭,決定不予置評,轉而問道:“她為什麽隱身?”


    “因為那是在跟諾森合作的魔人的地盤上,當然我是迴去以後才知道的。”他說,由於強大的老媽殿後,他行事開始莽撞不計後果,結果在一座看似廢棄的祭壇底下被一群魔物圍攻,他激活了魔晶,正好法米亞也出手了,兩廂碰撞,魔晶碎成了五瓣。他們設法找迴了三瓣,合在一起差不多是原來的三分之二大小,另外兩瓣眼睜睜地掉進了下水道,隨著暗流消失無蹤。


    “我還以為魔族是怕你們的。”


    “可能是我太弱了,”他扮了個鬼臉,“再說,就算有些魔族怕,魔人也是不怕的,它們原先都是人類。”


    這件事他是去年才知道的。此前,當他失魂落魄地跟著法米亞從魔境迴家之後,她告訴他諾森在給魔人送“餌”,也就是活人――那些魔人屠夫肢解的對象。所以,他並不是從凱林口中第一次聽說此事;至於魔人的“成因”,由於與雷薩有關,法米亞一直沒有告訴他。


    一千年前左右,雷薩送維斯特家族一個競爭王位失敗的王子到魔境,幫他和他的擁躉們進行了最初的種族融合,使他們得以適應那片沼澤的環境,又教他們把人類轉化成魔人的方法,再通過從人境和三境島“偷人”,漸漸發展壯大。沼澤區算是魔境的窮鄉僻壤,曠世之戰以來就十分荒蕪,中間有許多島嶼,魔人的勢力主要集中在那上麵;“賤民”則生活在沼澤下的地穴中,遇到定期出現的洪流就跑進叢林暫避。


    沼澤區的主體部分被更大的地穴所包容,一頭連接海洋,另一頭被遠古時代的遺跡所環抱。冥河娃娃算是這裏的古代遺族之一。


    單是沼澤區就夠幅員遼闊了。法米亞說她尚未嚐試過進入其他魔境空間,但她知道亡靈族的幽冥之境距此不算太遠。


    “你說嚇到你的不是魔怪,是指魔人?”


    他點點頭:“那些像宰殺牲口一樣宰殺人類的‘賤民’。從武力上說,我不怕它們,但……可能是那一幕給我的衝擊力太大了,我從沒見過那麽……”他停頓了一會兒,繼續道,“我不知道該怎麽看待它們。它們是有智慧的,從前也都是人,但它們又已經不能算人。”


    魔人吃人。也吃別的魔物。“賤民”們負責把“餌”拆分出好肉和雜碎。好肉供給居住在島嶼上的魔人“貴族”等有產階級。雜碎用來釣別的魔物;獵物的好肉仍舊是供給“貴族”的,“賤民”們靠雜碎的邊角料果腹。當然,在“貴族”與“賤民”之間,魔人還有其他的等級。包括“仆從”、“戰士”、“工匠”、“自由民”等等,複雜程度不亞於中古時期的人境社會。


    維蘭困惑地說,他在理智上知道,現在的自己不應該害怕魔人,但卻不知怎地,沉默的屠宰場總是在他腦中揮之不去,成為他在化龍之外的另一個夢魘。我不禁想起自己小時候看過的一部怪物電影,其實隻有一兩個血腥鏡頭,但卻成了整個童年經曆中最恐怖的記憶;事實上我現在看恐怖片的段位還是比較高的。看著比那電影口味重得多的片子也毫無壓力,唯獨那部老片,如果我在惡夢中獨自看著什麽恐怖片,並且無法迴頭,無法閉眼。無法停止播放――屏幕上出現的一定是它。


    維蘭想了想,道:“哪天咱們把那片子找出來,我陪你重新看一遍,或許你會發現那些記憶中特別恐怖的鏡頭其實也不過如此,你的心結就能解了。”


    我笑起來:“正有這個打算。”


    他牽起手到唇邊:“我也不會逃避我的心結,我會麵對它,解開它的,我們。”他看上去開心了些。


    一周後,我們的船出海了。


    這幾天裏,我用他找來的一種特殊布料親手縫製了三套風衣,兩套給我,一套給他。這種柔軟的淺灰色布料是用塞壬雙翼的羽絨紡出來的,看上去平平無奇,卻有著與“引人注目”截然相反的功能――披上它,特別容易被人忽視,相當於自帶潛行效果,且不會被強製解除,是刺客們夢寐以求的裝備。


    “戀歌”還纏繞在我的左手無名指上,沒有換成婚戒,因為還沒找到稱心的對戒,他手上也還戴著平時的飾戒,但它並不像我一開始以為的那樣,隻是一顆碩大的方形深藍寶石,它也有名字――“渡鴉之霜”,能吸收冰凍傷害。不過這項能力幾乎從未派上過用場,他戴著它的主要原因還是習慣,而最早選擇它完全是因為看著順眼。


    我們都添了武器。法米亞給了我一柄烏金腕劍,還有一隻輕巧的秘銀手弩,搭配一隻瞄準用的中指環,鑲嵌紅寶石,整體精致得像是一件首飾,不過射程不遠。維蘭得了一組烏金短標槍,共有四支,最長的也不過一尺,可近攻,可投擲,還能在旅途中充當燒烤用的叉子。烏金來自魔境,有克製魔物自愈的能力,法米亞把她私藏的一柄烏金刀熔了,煉化成這兩件武器。


    維蘭除了日常的魔力訓練之外,也在練習遠程攻擊的技巧和準星,包括弓、弩和投擲武器。元素魔法在他手上的威力已經相當強大了,鑽研遠攻武器,其實是為了間接提高遠攻型魔法的控製精度。他還教我近身搏擊,當然,以我的資質,什麽力量、敏捷就不扯了,但他教了我兩種迅速致人死命的方法,一是在手有利器時,找準左胸第三根和第四根肋骨中間的位置;二是在赤手空拳時,猛擊對方的頸動脈竇,利用血壓使人猝死。不過,僅限於對手的要害與人類相同時。他反複告誡,知曉一擊斃命的方法並不等於我真的會用,實際情況下受到各種因素影響,即使對手是普通的人類,也未必能夠成功,所以有他在的時候不許逞能。


    最後,帶著一包精靈做的吃一頓管好幾天的幹糧,我們踏上了赴魔境的旅程。


    船隻衝出漩渦,終於漸漸平穩下來,我們鑽出船艙,卻被眼前的景色弄得一時有些混亂――哪裏是海,哪裏是天?從常識來說,天應該在頭頂上,因為船已經不再劇烈旋轉了,但是,我仰起腦袋,分明見上方是五彩斑斕的海水,大浪像被狂風驅動的雲朵一般急速滑行,留下道道白色的泡沫――在頭頂上!


    難道我們四腳朝天?


    我又匆忙低下頭,隻見船舷外同樣是五彩斑斕的海水倒映著黑色船兒微微搖晃的身影,清晰得像在照鏡子一樣;浪花翻湧,看上去和天空中的一般無二。太陽不知躲在哪裏,光線倒是充足的。


    我呆了呆,看向維蘭,見他也在發愣。片刻後,他控製著空中的浪花“墜落”下來,觀察一番,又調動船底的浪花“升”起,宣布兩邊都是真實的海水。平視四周,是真正的“海天一色”,完全分辨不出海平線。


    “……鏡像?”他不確定地說。


    “不像是,海浪的方向不一樣。”我扶著脖子看看上麵看看下麵,頸椎好舒爽――事實上,頭頂和船底的海浪幾乎是朝著相反的方向推進的。


    “抱住船舷,呆著別動。”他說完便跳入海中,下一秒已經輕巧地蹲在水麵上隨著波浪起伏。他用手掌貼著水麵感受了一會兒,沒發現什麽異常,又仰麵望了望天,思忖一會兒,運起風之力,借力一躍,高高地騰空而起,翻了半個筋鬥,居然踏在了頭頂的“海麵”上!頭朝下!


    他快活地發出一聲喔嗚,又哈哈了幾嗓子。我在船上仰麵看得目瞪口呆,他這樣“倒掛金鍾”,身上的東西居然不往下掉!


    他在上麵來來迴迴地走了一會兒,鑽進去研究一番,又扔出幾束水流,有的朝我這邊“墜落”了一會兒便像彈簧似的縮迴去,還有的直挺挺地落入船一側的海麵,水花四濺。最後,他一個筋鬥迴到我這邊的海麵,爬上船說,在上麵走和在下麵走的感覺完全一樣,上下都有海底,兩個引力中間存在一個臨界麵,就像海洋折疊起來了一樣。


    初識魔境的空間折疊,我倆都心潮澎湃,興奮遠大於恐慌。船隻沿著火之羅盤指示的方向航行,頭上偶爾出現過太陽和星光,沒有持續多久便被波濤洶湧的海麵所替代,邊界清晰得就像兩張疊放的畫板――上一秒還陽光普照;下一秒,已經是綠中透紅的海水。十幾個鍾頭後,前方影影綽綽出現黑色的陸地。但此時,先前一直還算平靜的海上起了風,並很快演變成一場風暴。


    維蘭一開始還穩住船,後來發現光這樣還不行,因為頭頂上的海洋越來越低,顯然是空間折疊後距離越來越近,以船的高度,恐怕無法闖過去。千鈞一發之際,他抱住我跳進水裏,我們眼睜睜地看著黑色的船隻被巨浪顛上臨界麵,瞬間就被拍進海裏,然後撞上什麽,像狂風中的紙團似的,翻滾了幾迴,沒入頭頂上的海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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