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並不急於找克拉門蘇要迴“屍體”,因為他一旦發現我附在人魚身上,必然會聯想到我們已經與人魚族有所接觸,且能全身而退,也就意味著我們很可能了解到了微光之崖的不少情況;再說,以他那個堅定不變的立場和喜怒無常的脾氣,保不準幫了我們又會覺得不爽。


    所以我們得先做足準備。


    在靈境的這顆星球上,與大陸遙遙相對的另一邊,原也有陸地或淺灘,是上古時代的魔龍戰場,隻不過,如今已是一片荒廢的死地。它被焚燒過,被毒害過,浸透了無數惡毒的魔法,早已寸草不生,亦無生靈。也因此東海才能成其為“東海”,沒人能橫穿大洋直抵彼岸。


    甚至“彼岸”到底在哪裏也沒人知道。我曾聽說,大陸最西側是連片的荒漠,終結在宛如地獄的斷崖之邊,下方全是火焰。那裏也是古戰場的遺址,靠近斷崖數百公裏外就已經沒人居住了。


    遠離毗鄰東都和塔蘭塔平原的東海之濱,越往東航行,就越靠近古戰場的範圍,漸漸海水的性質也發生了改變,連海洋生物都沒法存活。微光之崖是距離大陸最遠的一塊稍有規模的陸地,因此風精靈們要想返迴大陸,非得向西經過長生海不可,而不能反向往東。


    應我們的要求,人魚在微光之崖的使者麵前以各種理由虛以委蛇,至今沒有放開海域;奇怪的是風精靈似乎也沒有抓狂,仍不緊不慢地隔上五六天才過來催問一次,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我不由得猜想,或許他們對於服從精靈王的命令也並不十分積極。


    根據人魚們提供的海圖,東海在可測區域共有四個漩渦,與放逐之海的尼根洞穴一樣,總是有兩個“吞”,兩個“吐”。但不同之處在於,東海漩渦的坐標總在漂移,無人知曉其中是否有規律可循。這就進一步降低了它們用於遠距離傳送的價值。


    至於氣旋,她們似乎不太明白那是啥。


    我憶起雷薩的威脅,又聯想到墨沙與德加爾的遭遇,無意中跟維蘭說起,不知道有否寶物可以防止龍族被人控製身體。他把這個問題轉述給墨沙,帶迴的答案讓我頗感驚訝――原來,一個成年龍族隻要修習過龍魔法,會被他人操縱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除非有神器坐鎮。


    龍族在上古大戰中之所以被滅族,除了內鬥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當時出現了一件神器――毀滅之球。這玩意其實也是龍族自作孽――部分龍族對火龍的統治隱隱不服。以研究的名義搞出了這麽個東西。其作用是解除周圍一切生命體的魔抗以及特殊能力,本意大概是想震懾王族,結果被燈神“物盡其用”了。


    在神器級別的毀滅之球麵前,一般的禁魔寶物都不頂用。


    那麽。這件神器是否一直在燈神手中?但如果雷薩握有毀滅之球,對付德加爾家還用得著這麽麻煩嗎?當初他能暫時控製維蘭的身體,多半是因為小龍寶寶太弱。


    同時這也意味著,艾羅多半並沒有控製維蘭身體的能力,雷薩之前是在虛張聲勢。


    “還有更勁爆的呢,”維蘭挑著眉說,“墨沙說,燈神自己也覬覦毀滅之球的所有權,在他那個時候。燈神為避免自相殘殺,把這件神器交由一個名叫比錫伯的人保管。”


    “比錫伯?”我驚訝地看著他,“亡靈族的族長,‘鬼王’比錫伯,魔境七君主之一?”


    “我看多半是。”他繼續爆料,“墨沙說,他是一個夢行者。”


    我瞪了他一會兒,嘭嘭地拍著他的胸膛催促:“快把消息通通倒出來!別跟擠牙膏似的!”


    “我問他還有沒有別的夢行者。還記得那個‘屠龍者’索利爾嗎?他不是夢行者,但他前妻是。奧辛,就住在東海。”


    “奧辛?”這名字好耳熟啊。


    “女巫奧辛,”他笑嘻嘻地說,“哀蘭提司戰記,還記得全豬宴嗎?”


    我把嘴巴張成o型,結結巴巴地說:“真有這個人!她她她還活著!”這可是傳說裏的人呀!


    “墨沙說我們可以考慮去見見她,這女人據說經常來騷擾墨沙,遠遠地對著他念詩,但她知道的事情不少,或許能幫得上我們。”


    我沉吟起來。


    奧辛在燈神所著的《哀蘭提司戰記》中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看來不像是燈神那一派的,可她居然有個給大燈神當眼線的前夫,還號稱“屠龍者”,她又對墨沙這樣那樣……古老賢者們的生活真精彩啊。


    懷著忐忑的心情和滿腹的疑問,我們驅船前往奧辛的小屋。她住在距離微光之崖不遠的一處塞壬峭壁下麵。


    我們向著墨沙指示的坐標航行,經過一天一夜,在見到籠罩著薄霧的海上森林時停了下來。此時正值下午,海麵原本閃耀著夕陽的金光,不應該有霧,正好便於我們認對地方。霧裏是連片的樹林,生長在淺灘上;盡頭是一座高山,隱約可見中間像被巨斧劈開一般,有一條從頂一直裂到底的縫隙,在正對著它的角度上,可以從縫隙中看見對麵的海。


    這裏也屬於圍繞微光之崖的島嶼之一,但因為聚居著塞壬,海盜不敢靠近,風精靈也從不涉足。


    水太淺不能遊泳,維蘭像抱小孩一樣抱著我,自跳下船後就沒鬆手,踏著水麵,沉默而警惕地走進林中。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海腥與血腥相融合的味道;越往深處,越能聽見周圍有竊竊私語和翅膀撲騰的聲音。多半是塞壬,她們是奧辛的女侍。


    樹高於頂,時而有凝結的水滴落下,打濕了我們的頭發;樹下有明顯的通道,但我們不予理會,撥開樹叢直直朝著山中縫的方向跋涉。不到半小時,山體已在眼前,透過中縫隻見對麵仍有霧林。


    “你們找到了要找的人。”一個帶著尖銳的金屬質感的女聲用龍族語說,聲音並不顯得十分蒼老。


    我們視線下移,看見了說話的人――一個蹲在岩縫底的女人,五指並攏的雙手搭在兩邊膝蓋上。這個動作像猴子;她用幹瘦的尖臉仰麵看著我們,一邊不知是否無意識地咬著下嘴唇。橄欖色皮膚,幾乎沒有皺紋,但有不少褐色的斑點,容貌看上去說不清是二十歲、四十歲還是六十歲。


    “歡迎。”她說。一雙深色眼睛湛然有神。


    “你好。”我和維蘭同時開口。然後維蘭說:“我名叫維蘭.德加爾……”


    “我知道你是誰,”女人打斷他的話,抬起搭在右膝上的手,用留著長長指甲的食指虛指了他一下,“就像你們知道我是誰一樣。”


    她含笑瞥了他一眼,食指又滑向我:“還有你。你是那個命運選中的幸運女人。雖然我不太喜歡你這身衣服。”


    我沒穿任何衣服。我想她指的應該是這具人魚的軀殼。這段時間我的龍族語水平突飛猛進。不過離融會貫通還遠得很呢。


    “進來吧。”她招招手。蹲著轉身鑽進縫隙裏去,長長的深色頭發蓋過腳跟,勉強能看出她穿著一件寬鬆的青色袍子,材質有細小的鱗片。不知是魚還是蛇的皮,也有可能是人魚皮。


    麵前的石縫僅能容一人通過,我爬到維蘭背後,他反手托住我的“魚pp”,小心翼翼地鑽進縫隙。頭上是“一線天”,兩側有零散的空洞,深處沒入難以看清的黑暗之中;岩壁長滿肉嘟嘟的石生花。從縫隙的角度看,整座山看上去像被剖成兩半的老無花果。


    維蘭好奇地扭著脖子四下打量,冷不防被奧辛在臉上摸了一把。下意識地一躲;這女巫站在右側的山洞裏,咧嘴說:“別擔心,我沒打算詛咒你,我喜歡龍。”


    然後盤腿坐下來,笑吟吟地上下打量著他。


    維蘭默默地鑽進山洞。把我擱在岩石上,自己在她對麵坐下來,很幹脆地問:“你在夢中看見我們了?”


    “啊,當然,不然還有別的法子嗎?”女巫擺擺手,頗為和藹地說,“夢是命運之神與我說話的方式。”


    “你是什麽時候夢見我們的。”


    “我記得最開始是半年以前,但是,昨天夢見你們要來。你看,命運之神是很善解人意的。”


    “你的夢很準嗎?”


    “總是這樣,親愛的,總是這樣。”


    “那你為什麽跟索利爾結婚?”維蘭毫不客氣地說。奧辛動動嘴唇露出牙齒,說不清是不是在笑;我正在擔心他是不是惹惱了這位傳說中能把人變成豬的女巫,維蘭已經緊接著說:“我們見過夢行者,一個叫申長老的,他說你們能看到的隻是一部分未來。”


    “聽上去是個無趣的家夥,”女巫翻了個誇張的白眼,齜了齜牙“對於你那個問題――我是個女人,女人會做連我們自己也不理解的事。但這並不是我跟索利爾結婚的理由。事實是,我無法選擇自己夢見什麽。也許他太微不足道了,命運之神不屑於跟我談論他。而且我戀愛了,那家夥年輕的時候還是挺有趣的。”


    “但你夢見我們了。你夢見了什麽?”


    維蘭的態度仍然帶著頤指氣使的味道。當他麵對不怎麽熟悉或沒什麽好感的人時,很少會采用委婉的說話方式,有時讓我頗感擔心,但又不確定,圓滑是否比單刀直入更適合他。不過女巫看上去並不以為忤,她用幾乎可以稱得上愉快的語氣說:“我喜歡你,也許會對你知無不言,但你得先證明,你配得上我的喜歡。”


    維蘭皺起眉頭:“什麽?”


    “拿下微光之崖,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在利用我們排除異己,也許你的信息根本就不值得我們去拚命爭取。”


    “這不是交易,是測試,”奧辛和氣地說,“我知道這與你們的願望並不相悖。至於你的第二個疑慮……想象我是一棵你從沒見過的樹,你不知道我將開出什麽樣的花,結出什麽樣的果實,但是,善待我,我不會教你失望的。”


    “你能夢見未來,測試又有何意義?”


    “我隻是夢見場景,不知曉前因後果,更不是個萬事通。”


    “申長老已經給我們看過一個龍城的場景,”維蘭飛快地說,“告訴我你能看到些別的。也許外麵還有其他的夢行者,墨沙就提到過一個名叫比錫伯的。”


    “他是我哥哥。”奧辛笑著說,一邊湊過身來用幹瘦的胳膊抽他,“現在,快走吧!在你們拿下微光之崖以前,別想從我這兒再套出什麽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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