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要做的正是這件事:盤問羅曼.貝,抹去他的記憶,然後把他幽禁起來,等合適的時候再放出去――維蘭覺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


    幽禁是必須的。外麵有人對這個男人的經曆感興趣;如果他在懵懵懂懂的狀態下離開城堡,非但無自保之力,還很有可能被人捉住,被高級催眠術之類的手段找迴記憶,於他,於德加爾家,都是個威脅。


    維蘭走下地牢審訊室的時候,羅曼.貝正平靜地坐在降魔椅上,雙手雙腳都被降魔環箍住,在他走近時偏過頭斜睨了一眼,表情十分淡然,顯然對這個狀況並不感到意外。


    格雷上前行禮,維蘭在他的服侍下脫下禮服外套,不緊不慢地解開藏青色襯衫的袖扣,把兩邊袖子都卷到手肘,然後摘下手上的飾物,擱進長褲口袋。


    羅曼露出一絲冷笑,可能以為他打算對自己下毒手。


    “廢話就不說了,”維蘭走過去,抬起張開的左手,中間三根手指靠近羅曼的前額,但沒有接觸,“來談談今晚的血腳印吧。”


    “範尼怎麽樣了。”羅曼問,維蘭沒有理會。


    羅曼不想配合他,但忽然意識到這個男人可能根本不需要聽他開口說話就能得到答案,不由得有點恐慌;更讓他恐慌的是,自己還沒來得及沉下心應付,對方似乎已經有所收獲,挑挑眉,問起了第二件事。


    “關於‘郊狼’,你知道什麽?”


    羅曼不禁驚訝地瞥了他一眼。維蘭注意到他的眼神,輕描淡寫地說:“是呀,我知道。”


    “郊狼”是一個民間團體,成員以窮人、社會邊緣人居多,有些與“呐喊者”身份重疊;它原本是個互助性質的平民組織,存在好些年了,一直比較低調,但在這半個月裏。突然鬧出了不少動靜。數天前,伊丹首都附近一場醞釀中的市民暴動就與他們有關。


    這件事的背景,要從大停電過後諾森人蜂湧向伊丹說起。


    嗅覺最靈、行動最迅速的多是諾森富人。他們中的少數在伊丹原先就有住宅,大多數並沒有,剛來的時候不得不在首都廣場上搭帳篷。但現在。紛紛已住進了伊丹百姓的產業。“房東”們懷揣豐厚的租金,或者流入農村,或者搬進帳篷。本以為隻需熬上幾日就能賺上一筆,卻發現貨幣已經嚴重貶值――由於大量財富的湧入,物價高企,農場主們日子過得還算愜意,卻苦了小市民。他們這才發現,自己好像跟“難民”的身份對調了。


    再加上境內有錢有勢者的數量驟然上升,帶來了更多的社會矛盾。要知道,富人的生活標準與普通人不同,也就是說。原本可以塞下一千市民的居民區,如今隻裝著一百個左右的諾森人,被置換出來的小市民自然更多了。


    諾森富人們在買來或租來的房子裏安然度日,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伊丹的小市民卻隻能在越來越擁擠的街頭睡帳篷,有些甚至淪為自己“房客”的傭人。他們開始後悔,感覺受騙了。並且把這一切歸咎為國家的入境政策,而不是自己的短視。


    在“郊狼”的鼓動下,一些小市民上街遊行,要求王室“趕走諾森人,把屬於伊丹人的還給伊丹人”。但這顯然不可能。除了政治原因,從客觀上說,伊諾兩國比鄰,很多國民互為親友,是沒辦法進行徹底清排的。


    於是“郊狼”再次吹風,散布謠言說王室其實是想趁這個機會進行國民大換血,拋棄沒什麽價值的底層小市民,換成受過良好教育、家有餘糧的諾森富人。


    不久前的那場暴動,背後還有著極陰險的讒言。要知道疫苗的數量有限,入境的這些諾森人,獲得疫苗的機會總比小老百姓大;良民尚且如此,那些算不上是“良民”的,前途更是悲觀。等入境的諾森人接種完畢,伊丹就有了新的國民基礎,到時候在看不順眼的小民中間扔一把屍毒……嚇!還不如現在舉事――現在接過種的統共隻有幾十萬人,王室怎麽著也不敢投毒的。


    “郊狼”的這些小動作,紛紛指向一個神秘的新晉首腦人物。傳聞此人有靈族背景,頗具魅力,被稱為“頭狼”。“郊狼”組織的風格轉變與他脫不了幹係。


    維蘭下令鎮壓了那場秘密暴動,但沒有捉到“頭狼”。


    至於羅曼.貝,其實早在那天跟席拉鬧別扭之前,維蘭就已經在調查這個人了,知道他跟“郊狼”有些來往。


    由於工作關係,羅曼一兩年前就認識了當時“郊狼”的一些成員,但交往並不密切,直到一個多月前,他在一次任務中遇上麻煩,偶然得到一位“郊狼”元老――律師魯本斯的幫助。


    但他的識海裏並沒有“頭狼”的影子。一來,魯本斯從未帶他進過總部;二來,內部傳聞魯本斯似乎與“頭狼”不大對盤,“郊狼”最近的這些活動魯本斯幾無參與。


    維蘭換了幾種問法,確定羅曼腦袋裏關於“郊狼”的信息就這麽多了,剛想放下手,突然被一段一閃而逝的畫麵吸引了注意,接著又是一段。……


    他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羅曼本來麵含敵意,見這光景似乎有點困惑,但是馬上反應過來,幸災樂禍道:“……看到你不想看的了?”


    維蘭盯了他一會兒,語調平板地喚格雷,後者馬上應諾。


    “出去到外麵守著,門關嚴,”他想了想,補充道,“到最外麵守著。”


    格雷立刻服從了。


    “殺個人而已,都不敢讓人看見嗎?”審訊室的門關上了,羅曼輕蔑道。


    維蘭沒有馬上迴答,直到聽見地牢的門也關上了,才慢慢地說:“我沒打算殺你。”


    降魔椅上的肉皺了皺眉,顯然並不相信。


    “我現在最關心的是調查血腳印的幕後黑手,不查出這個人是誰,席拉一直都會有危險,”維蘭的語氣很平靜,“順便一提,你應該感到羞愧。我愛她,但我不會滿腦子隻想著她的身體,你這是在侮辱她。”


    肉驚訝地看著他。


    “是的,我很不爽,”他幹脆地說,“但我說了不會殺你就不會殺你,為了她我也不會這麽做。”


    羅曼若有所思,第一次微微低下頭來,頓了頓說:“你把格雷支開,是懷疑他嗎?”


    “慎重起見罷了,”維蘭淡淡地說,“現在,把你發現血腳印之前所有的見聞都告訴我,包括你進入城堡之後都跟哪些人有過接觸。”……


    幾分鍾後,他收迴手,一邊用左手拇指輕輕摩挲著嘴唇,一邊沉思默想。


    “範尼在哪兒?”羅曼再次問起同伴的消息。


    “死了,在西花園的池塘裏,溺水。”


    羅曼嘴角動了動,看上去有些遺憾,但並不十分意外,片刻後道:“這個危機四伏的環境,真的適合她嗎?如果你真的愛她……”


    維蘭掃了他一眼,一副懶得迴答的樣子,又詢問了他與席拉在“巢”中會麵的情況,以及相關的一些事。最後,正事都挖完了,“告訴我她上中學時候是什麽樣子。”……


    “看來你以前並沒怎麽注意過她……”維蘭迴味著那些關於一個十三四歲少女的斷片,沉吟道,“你見過一個穿藍色長袍的光頭男人嗎?”


    “沒印象。”


    他的識海裏的確沒有雷薩的影子。


    維蘭想了想,又查漏補缺一番,用法米亞教他的方法抹去羅曼的記憶,拎起外套走出了審訊室。


    格雷守候在地牢門口,見他出來連忙上前聽令。


    “按原計劃送他進獨立的囚室,別讓他死了,別讓任何人看見。”


    格雷微微一愣,抿了抿嘴唇,然後應諾而去。


    從地牢上來,迎麵是寧謐的園林,風掠過樹梢發出蕭蕭聲。這一帶沒有照明,但黑暗中的一切事物對維蘭來說都清晰可辨;他環顧四周,吐息在冬夜寒冷的空氣中化作一團白霧。他望了望園林對麵仍舊燈火通明的主城堡,獨自往東南方向而去。


    一邊走,一邊因思念的焦灼而心跳加速。他其實並沒有表麵上那麽淡定;看到那人腦子裏對席拉的幻想時,他當場就想捏死他。


    他需要不斷提醒自己,失去冷靜有弊無利;而且席拉愛著自己,自己沒必要將一個沉浸在臆想中的可憐蟲當迴事。何況那家夥很可能是被利用的。


    他於是想起了席拉那晚的夢囈。或許,除了那次夢遊之外,還有人在利用她的夢境;或許她不止一次夢見了羅曼.貝。她近來一直睡得不好,迴想起來,自從大停電以來,她好像就沒有睡安穩過。


    他忽然感到很自責,因為他早該注意到了;同時又極為憂慮,因為她明明戴著“戀歌”,一般的夢魘術應該很難侵襲到她才對……難道,施術的人真是雷薩嗎?可是,魔法屏障是完好無缺的。


    如果真的有人施術,一定是在屏障以內,而且很有可能就是血腳印的始作俑者。他不認為格雷辦得到;這裏誰也沒有這個本事,除了法米亞。


    動機何在呢?


    有必要迴去跟蠍蠍確認了事實之後再來分析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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