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凱林已經走到甬道的轉彎處,迴頭隻見羅曼仍站在那扇門前,不由得有些急躁,用口型示意他快跟上。


    就在這時,門縫後的嗚咽聲明顯變大了,聽上去似乎在叫“羅曼?”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喘息聲,仿佛有人正忍受著某種痛苦。


    我對他說“走!”但他用奇異的神色看了看我,愣是死強死強地慢慢推大了門縫。綠瑩瑩的光芒頓時傾瀉而出,投射在甬道的牆壁和天花板上,像流水般粼粼閃耀。


    我心中瞬間騰起一股意料之中的絕望感,同時還有對羅曼自作主張的憤怒。


    羅曼側身站在門前,仿佛挑釁般瞥了我一眼,然後走了下去。


    我在心裏爆粗,一把將凱林推了出去,不容置疑地說:“退迴到門外麵,一開始的走廊上去。”


    凱林驚懼地看著我,很快就服從了。我轉身跑向甬道盡頭的龍紋黑門,迎著強烈的硫磺氣味,尚未靠近,已經看見了穹頂上黑中透紅的大梁,兩側玻璃水箱的上半截,以及羅曼僵立著的上半身。


    我沒有繼續走近,而是站在門外一米遠處冷冷道:“別怪我沒提醒你。”然後轉身離去。他似乎這才迴過神,追了出來。


    “你知道這兒,”他用肯定的語氣說,同時一臉驚訝地迴頭往門的方向張望,“這是什麽地方?”


    我怒不可遏,衝著他的鼻子厲聲喝道:“你覺得你有權知道,哈?我有義務告訴你。哈?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


    他被我逼到了牆壁邊上,雙手舉在身前作投降狀:“冷靜,冷靜……我不問了,不問了。”


    我迅速走出甬道。在下一道走廊邊上扶著牆調整唿吸,試圖理清思緒。這是夢。是夢嗎?拜托,讓我醒過來證明這是個夢吧。


    我抬起空著的左手,咬了一下拇指……沒醒。


    好吧。


    ……要向維蘭承認我走到了這個地方嗎?雖然沒有發現天眼,但我不認為這種地方會毫無防範,他知道我來過的可能性很大。


    之前我向他描述那個夢境的時候,他並沒有告訴我城堡裏確實有這麽一個地方;雖然不算撒謊,但他至少隱瞞了――為什麽?這裏是否有不能讓我發現的秘密?比如……那個酷似斯特朗的病號?


    這底下是否躺著一個斯特朗?我不敢去驗證。之前我沒有說出這件事,維蘭也沒有追問,他知道我藏著這個秘密嗎?


    假如。斯特朗的事是真的。那麽維蘭真的相信我什麽都不知道嗎?會不會……他其實猜到了。隻不過,因為我假裝不知,他也就配合我演下去。畢竟。這可是足以令人掉腦袋的秘密。那麽他這樣做一定是為了保護我。


    想到這裏,我突然一陣後怕。幸虧剛才沒由著羅曼繼續往下走,如果真進到深處,看見了什麽,隻怕我們一個個的想不死都不行。


    我心中一凜:莫非這正是血腳印的目的所在?安排羅曼在此巡邏,使動力傳聲係統和天眼失靈,設計讓他通知到我,引誘我們深入此地……那麽,“巢”裏那座氣旋的動靜也是這個人搞出來的嗎?攤子鋪得太大了,隨便哪個環節沒到位都會使整個計劃脫序。所以總感覺有些似是而非。換作是我,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不會隻是為了這樣一個沒什麽保障的結果。


    思忖了一會兒,我逼問正默默注視我的羅曼:“你剛才看見了什麽?”


    他猶豫片刻,說看見兩邊有巨大的玻璃水箱,怪異的生物在裏麵遊動。


    “還有呢?”


    他搖搖頭:“光顧著看水箱裏的怪物了,其他沒留意,對了,水箱旁邊有燃燒著的硫磺柱。”


    “你看到是什麽人發出聲音了嗎?還有血腳印。”


    他仔細迴想一番,很肯定地說沒有。


    “好,你聽著,”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句一句慢慢地說,“你什麽也沒看到。我們追著血腳印到了那扇門前,門是虛掩著的,你聽到了叫聲,以為是範尼,衝過去撞到了門,可能撞進去一點點,但你什麽也沒看清,因為你很快就離開了。絕對不許在任何人麵前提起你在那裏麵看到了什麽。”


    他看著我,幾秒鍾後喉頭動了動,無聲地笑起來:“想不到你這麽怕他。”


    我一愣,瞬間明白他在想什麽,沉下臉道:“你以為我擔心維蘭會做什麽?別用你那自以為什麽都知道的腦袋來揣測我,如果真有什麽事,隻有他才可能出手救你。”


    “哈!”他故作誇張地笑了一聲,“你在暗示我應該向他搖尾乞憐嗎?”


    他的態度讓我想起之前那些零碎而逼真的夢。我沒有說話,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後朝著宴會區域的方向原路返迴。


    他頓了頓,有些慌張地追上來:“對不起,席拉……小姐。我,什麽都沒看到。”他把剛才我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我希望你記住這些話,”我歎口氣說,“這對我們大家都好。”


    他沉默了一會兒,狀似隨意地說:“要想離開這裏,現在是最好的機會了。”


    “什麽?”我停住腳步,瞪著他。


    他目光有些遊移:“能約束你的人都不在,天眼又失靈……”


    我打斷他的話:“為什麽我要離開?”


    他一愣,抓了抓頭發:“隻是隨口一說……”


    我眯了眯眼睛,用警告的語氣道:“你我曾經是朋友,我記得這一點,但這並不表示你什麽話都可以說。言行得體,我仍會把你當朋友對待。”


    說完,我看了他一眼。繼續向前走。或許我對他的態度不怎麽好,但在當前的情況下,寧可讓他認為我是個趾高氣揚的碧池,也不能太過委婉。放任他這種曖昧不清的態度。


    又過了一道走廊。他低聲說:“我們從來不曾是朋友……將來也不會是。”


    我沒有迴頭,沒有作聲,也沒有停下腳步。


    “等維蘭迴來,我會要求他把你調走,”我想了想,決定還是先跟他說一聲,“我很抱歉。”


    “該說抱歉的是我,”他溫聲道,“是我給你添麻煩了。我會離開的。”


    我們的對話到此為止。凱林守候在最外麵的走廊上,我又對他囑咐一番。他看上去略有疑慮。但還是鄭重應諾。


    羅曼關上最初那道門。隨我們往宴會區而來,這次倒沒再說什麽不能離崗的話。他跟在我身後,如有實質的目光一直停在我的後腦勺上;我知道他在看我。但一句話也沒說。


    我們迴到宴會區時,統共隻離開了幾十分鍾,正好見貝恩行色匆匆地向這邊而來,看到我們似乎鬆了一口氣。她恢複了正常步速,走到近前在我耳邊說:“席拉小姐,夫人說……手巾上的不是人血。”


    我聽到這個消息並不感到意外,問道:“夫人說了是什麽動物的血嗎?”


    她搖搖頭:“夫人沒說,我就沒問,但我看夫人神色很凝重。夫人說,動力傳聲係統已經恢複了。請您跟她通個話。”


    我頷首,在休息室與法米亞隔空交流了一會兒,簡單地說我和凱林跟著發現血腳印的護衛追蹤了一段,沒查出所以然,又擔心這是什麽人的圈套,於是迴來了。法米亞安慰我一番,吩咐我留在賓客中間。


    維蘭迴來的時候我正心不在焉地看著舞池中旋轉的男女,直到某人從後靠近我說:“想跳舞嗎?”我震了一下側過臉來,見他微笑著低頭道:“我們好像還沒有一起跳過舞呢。”同時手掌輕輕扶上了我的腰。


    這時我忽然意識到,見到他的一瞬間,我變得多麽快樂,仿佛糾結成一坨的花蕾突然綻放了。剛才我一直焦慮不安,不全是因為血腳印,因為我們平安無事;現在我知道,焦慮,是因為他不在我身邊。


    我把雙手貼在他胸前,仰望著他微笑,隻想享受能這樣隨心所欲地注視他的時間,目光觸碰到的每一個細節都令我喜悅;而他那雙美麗的眸子也以同樣的專注迴應我,視線一瞬也不曾移開。


    這時一曲終了,我才注意到周圍,人們都離得遠遠的,上一曲的舞伴們從舞池距我們較遠的一側離開,嘴角大多掛著可疑的微笑。我頓覺十分窘迫,不過維蘭倒是一臉的坦然。在之前的幾場晚宴上,他也表現得我行我素。有的人把戀愛視為隱私,在人前十分含蓄,還有的則完全相反,他屬於後一種。


    我連忙拉著他去休息室,在沙發裏坐下,詢問他此行是否曾遇到什麽危險。他說“巢”裏沒有遭受任何破壞,天眼隻是暫時失靈,負責監視的人亦無傷亡,雖能肯定氣旋確曾開啟過,但不能肯定是否真的有人通過。當前的證據,隻夠判斷出這件事至少涉及一塊魔晶,以及一個擁有相當程度魔力的人。


    “這邊的動力傳聲係統好像有一陣子也出了問題。”我把剛才講給法米亞的話又複述了一遍,神態自若地說:“具體情況還是問羅曼吧,凱林也在。”


    維蘭安靜地聽著,目光深深望進我眼底,輕撫著我的肩胛說:“……嚇壞了吧?還好有驚無險。”


    “我才沒被嚇到,”我微笑地看著他,“你迴來了,我就更不怕了。”


    “這就對了,”他輕輕親吻我,“有我在,什麽都不用怕。”


    我看著他的眼睛,片刻後心中有了決定。


    “能在周圍畫幾個靜音符麽?”我在他耳邊悄聲說。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起身鎖門並在門上和牆上都畫了圖案,然後坐迴我身邊。


    我把上次夢中斯特朗的事,和這次龍紋黑門的事都告訴了他。他表情複雜地看著我,什麽也沒說。


    “這些事,我本想埋在心底。但是……我不想瞞著你,”我朝他笑笑,而他握緊了我的手,“那間博物館的事。你不告訴我,一定有你的理由;裏麵的秘密,我不該知道的,也不會問。我隻是想讓你知道,無論如何,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不是伊丹,不是德加爾家族,隻是維蘭你。”


    他鬆開握住我的手,改為環住我的肩膀,胸口劇烈起伏。看著我欲言又止。


    “不便告訴我的事。不必說。”我笑道,“需要我扮演什麽角色,開口就是了。”


    他熱烈地吻了我一會兒。把我的腦袋壓在他胸口,我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


    “我希望我能告訴你一切。”他低聲說。


    “我知道,”我摸摸他的臉頰,“誰都有秘密,也都有身不由己的事,你也不例外。我完全理解,不會刨根究底,也不會讓你為難的。”


    在我坦白了這兩件事之後,與他交談的內容更加放得開。就拿這次血腳印的事來說,時間如此湊巧。路線如此陰險,怎麽看都不是偶然的。


    “……是尖尾雨燕的血,”維蘭撓著我的手說,“格雷他們正在查這件事,我剛迴來的時候,我媽已經告訴我了。”


    “你早知道了?”我並不意外,但故意作不滿狀,“那還讓我說。”


    他啃了啃我的手指尖:“想聽你親口跟我說,特別是,裏麵還涉及……哼哼。”


    “說到羅曼,”我望著他的眼睛,“他進了那扇門,但是停留時間很短,看到的東西也有限,我威脅他不得提起這件事。你能不能……把他調離城堡?哪怕是,抹去他的記憶。”


    他垂下眼簾笑笑,片刻後說:“我看到了……你逼他背那段供詞。那一帶也有天眼,隻是更隱蔽,而且有獨立的動力係統,沒有受到幹擾。”


    我瞪著他:“你迴來多久了?”


    他摸摸額角:“你和我媽通話的時候,我已經迴來了。”


    我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場在博物館探險的噩夢――


    “這是咱們倆的秘密,”維蘭悄聲說,“他們不知道我告訴你了,你最好也裝作不知道。”


    “嗯,”我點點頭,“他們是誰?”


    “我媽,還有格雷,”他慢慢地說,“這件事涉及家族事務,格雷是知道的。尖尾雨燕是我媽的信使,血腳印不一定是衝著你來的。”


    我驚訝地看著他。


    “包括那個足跡,看上去像艾羅的腳印。”


    我睜大眼睛:“是高跟鞋。”


    他點點頭:“艾羅對於服飾的口味比較獨特。”


    我:“……”他不會是個異裝癖吧。


    “但是艾羅肯定在靈境,所以,可能是有人假借他的名義挑釁我媽,或者想要挑撥我們和夜鶯之森的關係。”


    我想了想:“雷薩……”


    “雷薩現在不在人境,”他馬上接道,“我專程查證過。‘巢’裏氣旋的事不好說,但血腳印這件事,很可能並不是他做的。”


    我一臉迷茫。他原本表情嚴肅地在分析,看著我忽然笑了起來,摟住我親了親:“你一頭霧水的樣子真可愛。”


    我望著他說:“但是雷薩還是很可疑。”


    “嗯,”他猶豫了一會兒說,“雷薩可以化身為藍鶇,一種藍色的鳥。”


    我略加迴憶,心中一凜,把大停電那天在臥室中與藍鳥的邂逅說給他聽。


    他顯得一點兒也不意外:“我猜到了,所以我在城堡周圍設下了魔法屏障。”


    我恍然,同時又有些五味雜陳。他之所以先前不說,隻怕是為了防止我把夢中見聞聯係起來:如果我知道雷薩有參一腳,很容易聯想到夢境的內容不簡單。他透了這麽多信息,始終沒有談及龍紋黑門背後的事,更沒有提過斯特朗的名字,我自然心領神會,知道什麽話題不能碰。


    他擁我入懷,捧住我的臉頰:“現在告訴你這些,我也輕鬆了不少,不過,隻限於咱們倆。因為背後牽扯的事情太複雜,如果被人發覺你了解這麽多情況……”說到這裏,他搖搖頭,“我又有點後悔了,不知道告訴你是對是錯。”


    我覆上他的手:“我會小心的,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他點點頭:“在我媽麵前也不能放鬆。”


    我理理頭發,想了想說:“我什麽也不知道,我隻是在這兒向你傾訴分開兩個多小時的思念之情,順便奏請把羅曼調離城堡。”


    “準奏。”他笑著湊過臉來,“我也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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