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眼前是一片朦朧的白光,片刻後一張人臉闖入視野,我眨了眨眼睛,認出是維蘭,他看上去有些疲憊。印象中上次看見他這麽憔悴的樣子,是在大神母潭。


    “終於醒了,”他情緒歡快地說,但是聲音有些低啞,於是清了清喉嚨,“需不需要喝水?”


    我慢慢坐起身,接過他遞來的密封式水杯,啜飲了半杯水,視力也恢複了正常,開始好奇地四下張望――整潔的白色房間,床邊有些電子設備,看樣子是病房,我身上穿的也是白色條紋的病號服,手背上貼著創可貼,可能之前打過點滴;正前方是全透明的玻璃牆,可以看見外麵有更多的工作台和各種儀器,像個實驗室,但是沒有人。


    “你還記得什麽?”維蘭一臉擔心地問,指著他自己,“我是誰?”


    “啊!德加爾先生……我還在學院嗎?”我故意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道,然後在他準備抽我的時候笑了起來。


    他怒瞪了我一眼:“我在很嚴肅地問你。貝叔說在高熱下昏迷太久腦子可能會受損。”


    “我昏迷了多久?貝叔是誰?――我是怎麽了?”我連忙發問,補充道,“我記得魔傀儡身上長出了黴斑。”


    “就是那東西,”他微皺起眉,“那種真菌類的屍毒,那家夥臨死擺了我們一道,把屍體變成了培養基……”


    “我中了屍毒?”我趕緊摸摸臉又摸摸手,然後盯著他看,“你呢?你沒事吧?”


    “這東西對我不起作用,”他安撫地按住我的手,“你也沒中毒――普通人本來是應該中毒的,但是你沒有。你產生了抗體,高燒昏迷這麽久,也是因為抗體的緣故。”他頓了頓說,“你昏迷快三天了,直到昨晚體溫才降下來,貝叔說今天差不多就能醒了。他是這裏的首席科學家。”


    “這裏是……”


    “我家的科研所,是我媽投資建的,貝叔也是她找來的。”


    “好吧……”我努力先不去苦思冥想有哪位德高望重的科學家可以被稱為“貝叔”的,抻了抻腿腳,然後想到另一件事,“三天?!那個……那個……”


    “魔人和諾森都還沒有動靜。視頻也還沒有公開,”維蘭很懂地拍拍我,低頭飛快地用手機發消息,“我在告訴我媽你醒了,她和斯特朗都很關心你的狀況。”


    “哦!”我有點受寵若驚。其實那兩位隻是出於客氣吧……“我爸媽呢?”


    “我還沒告訴他們,”他迅速發完消息,把手機擱在地板上,重新握住我的手,“之前你沒醒,這件事解釋起來又很複雜,我就先瞞住了,他們在城堡裏很安全。”


    我暫時放下心來。他試了試我的前額,道:“好像還有點低燒,不過比之前好多了。有沒有哪裏難受?”


    我搖搖頭,他把腦門擱上來,閉上眼睛輕輕歎了口氣:“還好醒了。”他的肩和背放鬆下來,疲態盡顯。我伸手撫摩他的頭發和後頸,問:“你多久沒休息了?”估計這頭發也幾天沒洗了吧。


    他還未迴答,一個響亮的男聲突然插進來:“哈!果然不出我所料。”


    維蘭懶洋洋地直起身子,揉了揉額角。然後我看到正前方的玻璃牆上打開了一道門,一個身穿白袍的男人站在門口,卷發花白,滿臉褶子。如果是人類的話大約在五六十歲,眼神淩厲,但是嘴角的線條頗柔和,看上去心情不錯。另有一個青年男子站在他身後一步之外,三十歲左右,也身穿白袍,手裏托著一盤輕便的醫療工具,可能是前者的助手,朝維蘭點了點頭。


    “貝叔。”維蘭簡單地介紹了一句,也可能是在跟他打招唿。後者沒理他,精神抖擻地走近床邊,一邊為我測體溫、檢查瞳孔之類的,一邊溫聲進行相關問詢,聲音是剛才那人沒錯,此時卻柔和了許多,大概是麵對病患或實驗對象的習慣。我仔細觀察,對這張臉並不覺得眼熟,他顯然不是一位經常拋頭露麵的學者。


    “很好,暫時看不出有什麽異常,”貝叔說著,毫不客氣地抽了我滿滿一針管血,又恢複了響亮的嗓門,“現在,請迴答我的問題,你在受到感染之前48小時之內,是否曾與殿下發生過性關係?我指的是體內xx。”


    我脖子以上的部分騰地發起燒來,暈暈乎乎地瞥了維蘭一眼,隻見他耳朵也是紅通通的,怒道:“關你什麽事――”


    科學家仍然不理他,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測試了一百個人類樣本,沒有一個能對這種真菌產生特異性免疫反應。你明明是普通人類,血液中怎麽會存在這種免疫分子,我必須搞清楚。如果你的免疫力是通過與殿下進行體液交換產生的,那麽我強烈建議你們再進行一次,然後分階段驗血觀察抗體是否有所變化,事實上我非常建議你們馬上進行,那邊就有環境舒適的休息室,隔音效果很好,你們可以放心交媾保證不會有人打擾。”


    我都快把臉埋進被單了,維蘭也啞口無言,這時科學家身後的那個青年看不下去出來打圓場:“貝爾,我想你可以把話說得更委婉一些。”


    “怎麽!”貝叔麵不改色地說,“我的用詞很規範。殿下與我們的sj002號樣本顯然十分親密,相信我對這兩位關係的判斷不會有錯。”


    我:“sj002……”


    青年開始抹汗:“貝爾,你失禮了,這是一位有名有姓的小姐……”


    “哈!好吧,”貝叔拎起病曆本翻了翻,找到姓名一欄掃了一眼,“席拉.塔拉小姐,請問你在受到感染之前是否曾與殿下有過體液交換?”


    “我……呃……為什麽您認為我的抗體與他有關?”我反問道,“他也有相同的免疫分子嗎?”


    “事實上沒有,”科學家和顏悅色地說。“殿下的體質與我們完全不同,所以,不排除與殿下體液交換可能刺激你的免疫係統產生新型分子,這個過程也很值得研究――”


    我與維蘭對視了一會兒。如果是這樣,這種所謂的新型分子可能其實來自另一個地方。他顯然也想到了。


    “你說的這種分子,除了針對屍毒產生抗體。還有其他特性嗎?”維蘭開口問道。


    “這正是我最想了解的問題之一,”貝叔兩眼放光地說,“sj……這位……蠍小姐在剛送來的時候,血液中活躍著大量的新型分子,它們與抗原結合產生抗體,吞噬入侵的真菌。此後這些分子的數量級一直在遞減,經過48小時之後已經降到了原先的接近百分之一,而這些分子在提取之後無法保持活性。所以我想搞清楚,這些分子是否來自你的免疫係統本身,或許等你體內的屍毒清除之後。我應該給你注射一定量的異型病毒來看看這種分子會不會再次出現。”


    “想也別想,”維蘭怒道,“她不是你的實驗品。”


    “所以我才建議二位再次進行體液交換,來證實或證偽我的第一個猜想。”貝叔理直氣壯地說。


    “下次或許我會通知你的,”維蘭敷衍道,然後換了一個話題,“疫苗的進展如何了?”他告訴我,貝叔正在研發針對這種屍毒的疫苗。


    “多虧了蠍小姐的抗體,研發進展順利,正在進行第一階段的安全性能測試。疫苗成熟隻是時間問題,”貝叔幹脆地說,又把話題轉迴去,“你們還沒有迴答我的問題。”


    “……沒到那個程度。”維蘭瞪了他一會兒,憋出這麽一句,他已經變成粉紅色了。看來他對貝叔很沒轍呀。


    “哦,”貝叔不甚在意地說,轉向我,“在我提到的那個時間段內,你與別的什麽人進行過體液交換嗎?”


    “沒有!”我努力保持冷靜。


    “你的父母都健在嗎?有別的兄弟姐妹嗎?”他不依不饒地問。


    “我是獨生女。父母都健在,但他們暫時不方便過來,所以……”


    “沒關係,我可以等他們什麽時候方便了過來做個檢查,眼下最要緊的還是你,”貝叔熱情洋溢地說,“這種分子,不管它是怎麽產生的,都很有研究的價值。”


    科學家無視我們紅白交錯的臉色,看樣子還想繼續闡述我作為sj002號樣本具有何等重要的生物學意義,被青年助手以“讓他們獨處一會兒吧”的理由微笑著推走了。貝叔臨出門前表情愉快地拋給我一句:“很高興認識你,蠍小姐。”


    病房的玻璃門又自動闔上了,一老一少兩枚白袍消失在外麵實驗室右方向的一扇門中。周圍瞬間安靜下來。維蘭又按了按額角,看著我歎氣道:“你別介意。”


    “沒介意,”我笑道,“看來你跟他們很熟。”


    “他們認識我十幾年了,差不多是看著我長大的,”維蘭苦笑道,“我小時候可吃過貝叔不少苦頭。”


    他解釋道,貝叔的全名是貝爾格拉德.赫胥黎,是當今最具才華的人類科學家之一,二十多年前曾因一場爭議性的實驗引起學術界的軒然大波,被其他學者聯合排擠,又因為別的一些事,一怒之下毀掉了自己的實驗室,從此銷聲匿跡。法米亞設法把他挖了出來,並說服他來到伊丹,擔任德加爾科研所的首席,至今已經十幾年。


    那個青年是貝爾格拉德的獨生子兼助手,名叫尼科.赫胥黎,多年來一直陪伴父親左右。


    “尼科算是我的半個老師,”維蘭說,“他也是個出色的科學家。”


    “他教你什麽?”我好奇地問。有這麽牛的老師,你作為一個學渣不覺得應該好好反省麽。


    “音樂。”


    “……”


    貝爾的工作狀態差不多是完全保密的。他已不在意世間的聲名,純粹出於對自然奧秘的熱愛投身於各項研究,幾乎從不與外人接觸,一來因為他沒興趣,二來因為他不擅交際。在法米亞的支持下,貝爾一個人就構成了科研所的神秘核心,他做設想,在尼科的協助下做主要工作,一些可以交由其他人完成的部分,就吩咐給尼科,後者再傳遞給下屬的科研人員。外圍的科研人員並不知道高層究竟有哪些人。


    “他雖然怪怪的,但毫無疑問是個天才,更難得的是很可靠,”維蘭道,“其實是他對外麵的事都不關心。”從維蘭的描述,可以看出他對這位人類科學家十分敬重。


    “他在研發疫苗,你們是擔心魔人可能想用這種屍毒作為武器嗎?”


    維蘭點點頭:“我們研究了那段視頻,覺得很有這個可能。這種真菌孢子直接通過空氣傳播,人類幾乎無法抵抗,迅速致命,屍體還會成為新的培養基,如果魔人真的在人境投注這種東西,絕對會造成恐怖的災難。上次把那個鋼琴家的屍體搬迴來,我媽出於謹慎考慮,讓貝叔研究這種真菌,沒想到三天後你又被感染了……萬幸你沒事,而且還產生了抗體,大大加快了研究的進程,疫苗能這麽快研製成功也得益於此。”


    他說,隻等疫苗成熟後投入生產,有一定數量的儲備後便公布那晚的視頻,唿籲大家前來伊丹接種。計劃是先在親伊丹派的重要人士中間普及疫苗,然後以各個層級向更大的範圍推廣,這同時也是一個爭取支持和提升國力的過程。伊丹控製了疫苗,就占據了優勢,所以不需要向諾森宣戰,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人境或許根本用不著發生內戰――最大的敵人在魔境。


    “可是,”我猶豫著問,“嚴防這一種屍毒,夠嗎?萬一魔人還有別的毒啊法寶啊什麽的,怎麽辦?”


    “我也提出過這個問題,”維蘭道,“貝叔說,他測算過這種屍毒在人境傳播的危險度,認為有進行防疫的必要,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而在魔人一方,就算他們發現人類已經免疫,想換,也不大可能在短時間內篩選出另一種厲害的未知病毒,除非他們手中還藏著別的,但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因為要篩選出一種致命性、傳播性和穩定性都如此之強的病毒或者真菌,概率是極低的。我們不擔心與魔人正麵衝突,擔心的是他們玩兒陰的。”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他攬住我:“距離疫苗出來時間不會太久,必須趕在魔人有所動作之前。”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什麽。公開視頻,就意味著我和他的關係坐實了。至少暫時。


    他打了個嗬欠:“我真的需要睡一會兒,那邊的確有個休息室。等我醒來帶你在實驗室裏轉轉,這裏有些好玩的東西。”他拉著我起來,“陪我,蠍小姐。”


    “我很樂意,不過蠍小姐已經餓得頭暈眼花了,”我摸著癟癟的肚皮說,“請問這兒有能果腹的東西麽。”


    “有的,”他笑道,“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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