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其實我很難記住一個人的麵孔,剛才隻是覺得眼熟而已。但在這裏,對一個陌生人感到眼熟就足以令心中警鈴大作了。仔細迴想,那年輕的掌櫃正是雇傭軍團中的一個小頭目。


    維蘭沒有對我的判斷提出任何質疑,而是麵色如常地掃視了一圈,然後低頭摸著飛馬耳朵說:“不到三十個,不確定是否都是他們的人。”


    “那家夥冒充店老板,在原住民麵前不可能這麽囂張……怎麽辦?”


    “有銀飛馬,離開並不難,隻是就這麽逃走,總有些不甘心,想知道他們有什麽計劃。”


    “沒有木精靈,沒法用陣法……對了,有謎草粉末。”


    他搖搖頭:“不能保證把所有人同時聚在一起,萬一漏了一兩個,就是很大的麻煩,傳到聯軍耳朵裏等於打草驚蛇。”


    “……隻策反一個,”我沉吟道,“那個店老板,像我看到的那場儀式一樣,隻不過,隻做他一個。”


    “讓他當間諜?”維蘭道,“締結契約之後,他身上會出現印記。”


    “他會努力掩飾這個印記的吧?而且,到時候用不用得上他還兩說。重要的是締結契約之後,就能探出他們到目前為止有什麽計劃。”


    “好。不過,怎麽把他引出來?不能被其他人發現。”


    我想了一會兒,道:“我應該有辦法……對了,格雷可靠嗎?”


    “他跟艾羅有血緣關係,跟我沒有,我想他有問題的可能性不大。”


    我們迅速定下了方案。這當兒一個年輕人抱著疊成一摞的三個淺筐走了過來,歪著腦袋以便看路;我對這張臉沒什麽印象。淺筐高不足半米,裏麵盛滿了掛著碧綠葉片的藤蔓。現在明明是初冬時節,不知道哪兒來的新鮮葡萄藤;不過維蘭並沒有大驚小怪,所以我不確定這是不是靈境的農業科技產品。


    那夥計走近,把淺筐依次排開擱在三匹銀飛馬麵前,正打算離開,維蘭叫住了他:“抱歉,能帶我去洗手間嗎?”


    我看著他倆朝一個方向走了,轉身迴到店鋪中。格雷紋絲不動地端坐在一張桌子前,看見我進來表情沒有什麽變化;“掌櫃”在櫃台後麵忙碌。屋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我沒看出他倆之間有什麽交流。


    我走上前去,故意用身體擋住格雷的視線,胳膊疊放在櫃台上;“掌櫃”果然夠敏銳,馬上就意識到我的舉止有些不自然,朝我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


    “老板……”我狀似靦腆地開口,並用求助的眼神盯住他,“雖然很不好意思……能帶我去……嗎?”


    同時我悄無聲息地將兩枚銀幣推到他麵前。


    “掌櫃”猶豫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那邊麵無表情的格雷,嘴角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手指拂過那兩枚銀幣,以異常靈巧的動作把它們收了起來。


    “當然可以,女士,”他說著,用掛在旁邊的抹布擦了擦手,推開櫃台門走了出來,“我領您去。”


    格雷隻是看了我們一眼。


    我的預想是對的:“掌櫃”一定很想搞清楚我們三人的底細;我作為女性在這三人中是最不起眼也是最弱小的,隻要我散發出“有秘密但不能讓同行人知道”的氣息,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探口風的機會;而且,都不用我提,他也一定會刻意避開耳目,找一個偏僻的所在。


    維蘭麻利地卡住他的脖子堵住他的嘴,把他拖到廁所後麵更加隱蔽的樹叢裏。“掌櫃”象征性地掙紮了一會兒,驚訝地注視著我用折疊刀劃破他的手臂采血,維蘭嗡嗡嗡地念了一陣,我掌心裏的一灘血上浮起一層柔光。然後我示意維蘭鬆開他的嘴巴。


    隻要他明白這是個什麽儀式,自然不會像個莽夫似的大喊大叫;相反,如果他想喊叫,我們就該考慮是否抓錯人了。


    “這是嚴重的罪行。”“掌櫃”強自鎮定說。果然很懂。


    無論在夜鶯之森還是火雲城治下,都不允許普通人強迫他人簽訂靈魂契約,不論是永久的還是暫時的,這和不允許燒殺搶掠是一樣的道理。


    “強迫平民是犯罪,”我低聲道,“如果是偷偷潛入的敵人呢?”


    “掌櫃”的瞳孔瞬間縮了一下,額上也滲出了汗,嘴裏仍堅持著:“我不明白你們說什麽。”


    “沒空跟你嘞嘞,”我不理他,朝維蘭裝可憐,“腫麽辦?我有罪。”


    維蘭白了我一眼:“我來。”


    我把盛了血的掌心送到他嘴邊,他皺著眉舔了一口。這個倒黴蛋就讓他來簽吧,反正也不是軍團,無須避嫌。


    情勢瞬間發生了變化。維蘭滿臉厭惡地反複抿著嘴巴;“掌櫃”先是一副聽天由命狀,忽而睜圓了眼睛,震驚地看著維蘭。


    在此說明一下,常見的幾種靈魂契約,級別從低到高分別是軍旅契約、主仆契約、生死契約,大體是這個意思,但叫法時有不同。一般傭兵不簽約,正規軍簽的是第一種,維蘭剛才強迫這人簽的是第二種,約束性與第一種相仿,但私密性更強,當初水賊們打算誘惑我簽的也是這種;之前跟克拉門蘇討論,我們懷疑雷薩是被最後一種契約束縛著。


    除生死契約之外,前兩種契約都是有時效的,到了約定的時間就會自然解除。要想提前解除,隻有三個辦法:第一,原主人主動毀約;第二,重新締結更高級別的契約;第三,在強大外力的幹涉下“洗約”。有些人被強迫簽訂契約後逃到治安官那裏去申訴,立案後,治安官會負責將“罪犯”緝拿歸案,有時抓不到人,便會請強大的法師“洗”去受害者身上的“靈魂枷鎖”。


    強迫對方簽訂靈魂契約,不論級別高低,都是侵犯自由的,所以各地嚴格限製其使用範圍和對象,一般隻有王族才有豁免權;不受庇護的普通人則必須找到強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與對方簽約是你情我願,或者事態緊急,不得已而為之。這和刑事法律中的“正當防衛”條款相類似。


    主仆契約在成立的一瞬間,仆人立即感知到主人身份。“掌櫃”意識到眼前是一個德加爾,也就是說他基本上申訴無門,於是不再裝模作樣,歎了口氣,老老實實地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他是木精靈和蛇妖的混血,有一個很長的名字,簡稱珀耳。他原本是個盜賊,被火雲城的軍隊抓獲後,對方提出此刻正是用人之際,他可以以傭兵的身份戴罪立功,於是珀耳就利用自己的職業技能成為了一個斥候,被派往夜鶯之森的北部轄區從事情報活動。其他三十二人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但珀耳算是主要負責人之一。


    他們在幾天前剛剛占領了這個村莊,目的是打探克裏斯托的守軍情況,包括軍團性質和數量、將領的性格特點等等,已經給聯軍發迴了報告,稱城裏有三百精靈弓箭手,以及一個相當爭強好勝的將領萊力克。目前在等聯軍的下一步指示。


    “你們在夜鶯之森這邊安插了哪些眼線?”我問道。


    “呃……我的級別不高,上麵的情況我不了解,”珀耳看看維蘭又看看我,雖然我不是他的主子,但在維蘭麵前,他顯然不敢不搭理我,“在克裏斯托這邊,我們都是通過附近的農民旁敲側擊搜集情報的。”


    “克裏斯托的守軍是正規軍,忠誠度有契約做保障,一般不會輕易泄密的。”維蘭對我說。


    “有件事我不明白,”我問他,“統帥為什麽不給所有的傭兵都簽上軍旅契約或者主仆契約?這樣不是更加便於管理嗎?”


    “主仆契約有人數上限,不可能涵蓋整支軍隊。軍旅契約對統帥有責任要求,簡單地說,即使你用不上他們了,也得養著;他們死傷了,你得付出大量的撫恤金。”


    “明白了,就是明媒正娶和包二奶的區別。”我同情地看了珀耳一眼,後者滿臉黑線但還是機靈地馬上對維蘭表忠心:“我一定會好好為大人效勞的!”


    維蘭無語地敲了一下我的腦袋,我摸摸頭,對珀耳說:“還有其他的情報嗎?傳聞也行,看上去無關緊要的事也行。”


    “嗯,聽說寒泉峪與火雲城在戰力分配上有點不和,因為聯軍首領是阿勒克大人,寒泉峪好像認為他有些偏心,不過他們從來都不怎麽和……我還聽說,聯軍的力量可能會繼續壯大,因為東海的人魚族將會加入……呃……”他努力想了想,看看維蘭,有些欲言又止。


    “說。”維蘭簡潔地指示。


    “隻是聽說哈,”珀耳緊張地看著他,“夜鶯之森的阿爾文親王……與聯軍好像有些私下的聯係。”


    維蘭與我對視一眼,沒有說話。看得出來他並不相信。


    “隻是聽說而已,”珀耳強調,“據說是因為兩位親王之間有矛盾……阿爾文親王在國內威望很高,可是繼承權卻排在艾羅親王後麵……”


    “有傳說他為此做過什麽事嗎?”維蘭幹脆地問。


    “這倒不清楚……”


    “那就打住。你留在這裏,注意不要暴露了身份,不然我也救不了你,”維蘭簡單而嚴厲地說,“我會在克裏斯托的農民中間留下聯絡人,聯軍有什麽動向,及時報給我。你該怎麽做,我想我不用多作解釋。”


    “是。”珀耳老實應道。


    半個小時後我們跨上銀飛馬再度啟程,維蘭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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