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安,淺溝區,五六個祖安迷童結伴在排水渠的管道外打鬧嬉戲。


    淺溝區與地溝區唯一的不同在於淺溝區不允許搭建,也不存在任何形式的民用建築,僅存的一部分舊建築也被拆成了廢墟,


    淺溝區唯一的作用在於引導築堤大壩的過濾水中和皮爾特沃夫排向祖安地溝區的髒水,以此來達到‘淨化’的效果,


    正因如此,淺溝區大多是隱蔽式的圓形管道結構,僅有一條因修繕不當而已經廢棄的舊管道暴露在地表,借著運河滲出的清水形成了一條還算‘幹淨’的淺綠色小溪。


    高低錯落的建築結構和難得的微毒水渠成為了祖安迷童最喜歡的地方之一,沿著小溪盡情狂奔,累了就把腳丫子探在不算幹淨,但足夠冰涼的水裏輕輕拍打,舒緩全身的疲憊。


    遺憾的是,並不是所有的祖安迷童都能在淺溝區得到歡聲笑語。


    凝視著其他的孩子們結伴成群在管道和土丘上爬上爬下,年僅六歲的維克托收迴羨慕的目光,拄著自己製作的拐杖,向著遠離同齡人的地方走去,直到再也聽不到其他人的笑聲,維克托才鬆了口氣,感到自在了一些。


    蹣跚地拖著右腿走到溝渠旁邊,維克托聽著溪流嘩啦嘩啦的水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左手拿著的發條改造船。


    作為天生體弱,右腿殘疾的祖安孩子,無法向其他祖安迷童一樣爬上爬下的維克托一直在尋找著屬於自己的快樂,


    似乎是真的在機械和改造方麵有獨特的天賦,通過不斷的閱讀和學習從祖安黑市裏淘來的書籍,維克托很快就喜歡上了搞研究,


    受父母鼓勵的維克托很快就發現自己最喜歡的事情是一個人待在堆滿各種金屬零件和工具的房間裏,把市麵上最受歡迎的機械產品拆個七零八落,搞清楚原理之後又按照自己的理解用其他的零件進行改裝。


    對於其他的祖安迷童來說,把自己關在一個黑屋子裏和一堆冰冷的零件為伍是無法想象的無聊事情,無異於關禁閉,維克托卻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去做自己的改裝研究,事實上他也隻能把時間用在研究上才會感到一些難得的快樂。


    “能跑起來嗎?”


    對於這艘完全由自己製作的發條機械船能否在水麵上開動而不是沉入溝底,維克托並沒有太大的信心,正做著最後檢查的維克托並沒有看到身後不遠處,有一個棕色皮膚的小姑娘正一臉擔憂地凝視著自己。


    “斯凱!快來啊!該你了!別管那個無聊的小瘸子了!”


    聽到了小夥伴的唿喚聲,名為斯凱的小姑娘打消了為數不多的勇氣——若是選擇跟受到歧視的維克托一起玩,她也很可能成為被歧視欺負的一員,而她似乎還並未真的下定過這方麵的決心。


    最後看了一眼孤零零的維克托,決定維持現狀的斯凱轉身跑著離開。


    “來了!”


    等到斯凱迴應了玩伴一聲之後,維克托才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小姑娘,不過對於維克托來說,在選擇中被別人放棄已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值得失落,倒不如說,要是斯凱選擇在他的身邊跟他玩,他反倒是不會自在。


    “你一定行的。”


    檢查無誤之後,維克托開始給機械船上發條,在彈簧的驅動下,機械船兩側的撥片開始轉動,把船放在水溝上,維克托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


    “哢噠哢噠哢噠……”


    撥片仿佛是動力強勁的船槳,機械船並未因重量問題沉入水溝底部,而是像一艘真正的大船一樣披荊斬浪,向著溝渠的流動方向逐漸加速。


    剛開始的幾步還能跟得上,隨著船速越來越快,維克托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很可能弄丟機械船的事實,


    在測試機械船之前,他可沒調查過這條水溝通向哪裏,萬一要是深入下水道,那這艘象征著成功的機械船就會離他而去。


    想通這一點的維克托索性放棄了麻木的右腿,隻用拐杖和左腿作為支撐點沿著溝渠向前跑動。


    毫不意外的,從未感受過何為肢體協調的維克托被自己的右腿絆倒,拐杖丟在一旁,維克托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機械船沿著溝渠深入到一處散發著臭味的拱形下水道裏。


    並沒有氣餒,早已習慣了摔倒的維克托再次站了起來,雖說他已經看不到機械船的蹤影,但他知道,隻要沿著這條水溝一路走下去,他總會得到一個不得不接受的答案。


    “這是什麽地方?”


    小心地避開腳邊的每一個石頭塊和金屬物件,維克托捏著鼻子走進低矮的下水道裏,很快他就發現,與同齡人的惡劣態度比起來,惡臭根本不算什麽。


    道路不太好走,但不至於讓維克托停下腳步,走了大概不到一百米左右,維克托聽到了機械船撥片轉動的聲音,不由得有些驚喜,隻是驚喜還未維持一秒,轉過腦袋的維克托就變成了驚嚇。


    小水潭旁邊的山洞被人改造成了一處房間,岩石之上,一隻張牙舞爪的紫色大蜥蜴正吐著舌頭惡狠狠地看過來,似乎是要吃了自己。


    “不要害怕,裏奧,放輕鬆。”


    話語聲竟是讓可怕的大蜥蜴平靜了下來。


    維克托看向說話的男人,男人此刻正拿著自己的機械船隨意把玩,看表情似乎並沒有什麽惡意。


    “這東西,是你自己做的嗎?”


    維克托點點頭,這並沒有什麽好否認的,坐在岩石之上的男人卻是話題一轉,目光中閃爍著維克托看不懂的光芒。


    “為什麽不跟那些孩子一起玩?”


    沒有說話,維克托隻是向前走了幾步,低頭看向手裏冰涼的拐杖。


    男人了然地點點頭,放下手裏的精致的發條機械船。


    “有了天才的頭腦就免不了忍受孤獨,上天總不會總是優待一個人。”


    “那是什麽?”


    逐漸放下了警惕心,維克托看向大眼睛蜥蜴,他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蜥蜴,即便是在那些圖畫似的小人書裏也沒有見到過。


    “哦,她叫裏奧,是我培育出來的稀有變種,天生就帶有無法治愈的疾病。”


    發現維克托似乎有些害怕裏奧,男人從口袋裏摸出一朵紫瑩喇叭花,指了指旁邊瞪大眼睛看向維克托的變種皮克蜥。


    “來吧,她不會傷害伱的。”


    維克托上前接過花朵,任由裏奧的紫色舌頭把花朵卷進嘴裏,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膽小。


    看了一眼裏奧又黏又滑的唾液,維克托嘴角一抽,不知道該往哪裏擦一下,注視著這一幕的男人卻是歎息一聲,撫摸著裏奧顫抖的鱗片。


    “她快要死了,我正在想辦法救她。”


    男人指了指自己身後的實驗室。


    “她這樣的變種必須活下去,裏奧若是死去,將會是生物界無法衡量的巨大損失。”


    聽到男人這麽說,維克托才發現裏奧的確在不由自主地顫抖,美麗的顏色帶給裏奧的卻是病態——和他一樣,裏奧從生下來就不是完整的。


    與男人短暫而溫和的交流讓維克托意識到,自己並非是因內向而討厭與別人交流,他隻是單純討厭和某些人交流。


    “我能幫忙嗎?”


    維克托看向男人,男人的臉上則浮現出詫異的神色。


    “你想當我的助手?”


    男人低頭看了一眼手裏足以放在皮爾特沃夫手工藝品大賽上取得前三名成績的發條船,臉上多了一抹笑容,把船還給男孩。


    “很好,我們可以一起享受孤獨。”


    輕拍維克托的肩膀,男人走向研究室。


    “你的名字?”


    “維克托,維克托·多倫特。”


    “我叫辛吉德,走吧維克托,希望你能喜歡上這裏。”


    亦步亦趨地跟在男人身後,維克托主動摸了摸靠上來的裏奧,裏奧迴頭看了一眼維克托,又返迴到岩石上盤臥下來。


    走進琳琅滿目的煉金學實驗室,維克托的眼神之中滿是好奇,這裏的動物竟是有好幾十隻,以灰老鼠為主,還有兩隻被關在籠子裏沉睡的貓。


    “辛吉德老師,你平時就住在這裏做研究嗎?”


    “嗬嗬,有些時候也會去另一個地方做研究。”


    打開鋼製密碼箱,辛吉德取出一管紫光地衣的稀釋液。


    雖說希爾科和範德爾達成協議,中斷了他進行人體實驗的計劃,他卻不會讓自己閑下來,


    通過動物進行藥劑實驗也能說明很多問題,若是不能摸清紫光地衣溶液的物化性質,進行再多的人體實驗也不過是浪費生命,他不介意為了生命的延續做各種違背人道的人體實驗,卻難以容忍毫無價值的犧牲。


    皮克蜥裏奧因天生的缺陷,身體器官會隨著時間逐步衰竭,原本他能想到的辦法也不過是用各種刺激性的化學藥劑激發裏奧的身體機能,現在有了紫光地衣調製出來的溶液,或許可以從‘異變’這條路上找到更好的治愈方式。


    “當然,吃飯的時候也會離開這裏。”


    維克托把臉湊到玻璃鼠箱旁,把正在睡覺的鼠鼠嚇了一大跳,高舉雙手直立起來,發出吱吱聲。


    “老師,你平時不做實驗的話住在哪裏?我住在中層區,【維克工房】就是我家開的,我的爸爸媽媽也在那裏,說不定他們還會認識老師你。”


    辛吉德把提取液滴入加熱試管裏,頭也沒迴地說道


    “這裏就是我的家。”


    維克托一愣,語氣之中多了幾分猶豫。


    “那,老師你的家人……”


    “妻子死了,女兒……也死了,都是病死的,花錢也救不了的病。”


    “……對不起,老師,我不知道……”


    轉頭看向低下頭自責的維克托,辛吉德卻是笑了笑,笑容喲徐車慘淡。


    “維克托,你似乎對我的過往很好奇?”


    維克托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聽著。


    “在皮爾特沃夫生活的時候,我在班德爾科學院進修進階生物學和煉金學,那個時候,我也算是學院裏能排上名的一號人物,


    那個時候可真是風光啊,在學業上我一帆風順,受到多為教授的重視和栽培,在事業上我發明了【冷凝提純法】,申請了三個足以讓我後半生衣食無憂的煉金學實驗器具專利,


    年紀輕輕的我收獲了愛情,和妻子處於熱戀之中的我很快就有了愛情的結晶——一個美麗可愛的女兒,


    隻要我按部就班的在學院畢業,我就會成為一名受人敬仰的煉金學教授,當我認為我的人生會像是童話故事裏的那樣順風順水地直到老去的時候,噩夢開始了。”


    仿佛是在說無關緊要的事情,辛吉德冷淡的聲音從未有過任何波動……或者說維克托聽不出來有什麽波動。


    “我的妻子很快就倒在病床上,什麽都沒有遭遇,和往常一樣,陪女兒玩耍,吃過晚飯,睡一覺,她忽然就起不來了,剛開始的時候,我甚至都以為她在跟我開玩笑,我多希望,那真是個玩笑……”


    “我托關係找來了學院裏最具有能力的醫師,或許你還聽過這個名字,他叫菲利蒙,是皮爾特沃夫最有名的醫學教授,專攻內科。


    檢查過後他告訴我,他救不了我的妻子,就像是一艘小船隨波逐流,不知不覺飄向了瀑布的邊緣一樣,凡人無法把墜入海淵的小船拉迴來,菲利蒙也無法阻止髒器衰竭,


    我質問著菲利蒙,你知道那個崇尚現代醫學的菲利蒙是怎麽跟我說的嗎?”


    這個時候,維克托才在老師平靜的麵容下看到了眼中那足以焚燒世界的不甘和憤怒,眼神裏的力量感讓他的靈魂有了顫栗的感覺。


    “他說,隻有神才能拯救我的妻子,而他不是神。”


    “我向神祈禱了,跪在地上,晝夜不息的祈禱,隻求上天能拯救我的妻子,可我收獲的隻有她越來越冰冷的身體,以及她的死亡通知書。


    在我的人生最幸福的時候,我失去了最愛的妻子,女兒失去了最疼她的媽媽,因為神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一個殘酷的玩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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