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奉承宮,熊執仁向太子稟報今日在大理寺聽審的狀況。


    當聽到廖建輝脫衣展傷,群情激憤時,石重偉怒哼一聲道:“這個廖家子什麽時候與石重仁勾搭上了,挑弄是非,其心可誅。”


    熊執仁道:“臣看堂外聽審之人,多有推波助瀾、煽風點火之輩,如果放任下去,輿論必然大嘩,對江大人十分不利,殿下宜及早奏知萬歲,請萬歲定奪。”


    石重偉有些不奈煩,道:“孤知道了。明日早朝處理完政務後,孤便前去雁山別苑見父皇。時間不早了,國丈早些迴去吧。”


    熊執仁隻得施禮離開,石重偉對著身邊的程明道道:“孤的嶽丈越來越囉嗦了,前天孤與王知行去延慶縣巡視多飲了兩杯,不知是誰告訴了他,在我耳邊好一通聒噪,成天對孤指手劃腳,真當孤是不懂事的小孩了。”


    程明道笑道:“國丈也是一番好意,不過年歲大的人話多了些。殿下,江安義一案你打算如何處理?”


    “江安義是孤的人,石重傑和黃喜對付他其實是想針對孤,孤豈能讓他們如意。明日孤便去雁山別苑請旨,父皇旨意一下定然風平浪靜,石重仁是枉費心機。”石重偉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桌上的青玉鎮紙,隨口應道。


    程明道沉吟片刻,道:“殿下,何不靜觀其變?”


    “你說什麽?”石重偉手一頓,斜著眼睛望向程明道。


    程明道知道太子動了疑心,解釋道:“臣以為楚安王大張旗鼓地對付江大人實屬不智。今日公審廖建輝雖然鼓動人心,試圖將與漠人簽訂盟約的責任推給江安義,但明眼人皆知盟約若無天子準許怎麽可能簽訂,楚安王這是在玩火,一不小心便要引火燒身。殿下若急著去滅火,雖然保全了江大人,卻給楚安王留下話柄,讓世人覺得殿下是在保護自己人,顯得心虛。”


    石重偉手中鎮紙輕輕在桌上敲著,若有所思地道:“不錯,父皇對江安義信寵有加,一定不會坐視不理,若是知道老二在背麵撥弄是非,定然震怒。程明道,你繼續說。”


    程明道微微一笑,他摸準了太子的脾氣,對付楚安王放在第一位,江安義的死活並不重要,道:“殿下,與其急著奏明天子不如冷眼旁觀、查明真像,待水落石出之時再奏明萬歲,萬歲定然會覺得殿下遇事不亂、處事沉穩、可擔大任。”


    石重偉笑道:“程卿所言甚是,你明日派人去龍衛府,讓韓誌派些龍衛上街查探,抓住暗中指使之人,若是能順藤摸瓜牽出楚安王府,那老二就別想逃脫了。”


    葉明清卯正時分便起了床,洗漱完畢後出了門,何德文讓他盡早趕去光德坊去。從永和坊到光德坊的路程不短,葉明清咬咬牙,花了六枚銅錢雇了國內牛車,一路“吱呀”著來到光德坊南麵的早市。


    辰時剛至,早市上的人聲鼎沸,吃早點的、買早點的、擔著挑子叫賣的,將早市裝點得熱鬧非常。饅頭、包子鋪冒著


    騰騰熱氣,蔥油餅的香味揚風飄蕩,葉明清咽著唾沫,四處找尋“隆興”的幌子。眼神一亮,在西北角看到隨風飄動的“隆興”招牌,快步走過去,發現是家早點鋪,連外麵搭得棚子都坐了人,多是長衫讀書人。


    有人上前招唿道”“兄台可是去申義的?”見葉明清點頭,笑道:“且吃了早飯,大夥一同前往。”


    人越聚越多,到了辰正時分,整個鋪子擠滿了人,先前吃完的人站在大街上,裏許長的青衫分外招搖,葉明清站在人群之中,估摸有二百餘人。人多士氣旺,又剛吃過早飯,眾人的臉上都紅通通的,亢奮著。


    有人站在棚子前開始在鼓動,聲音隨風傳來,有些發飄,葉明清竭力地聽著,“……數十萬將士葬身大漠……江安義賣國求榮,罪不容赦……殺此賊以張正義……”喊殺聲哄然響起,葉明清也跟著聲嘶力竭地嚷道:“賊子可恨,該殺。”


    有了拿了事先準備好的奏疏請眾人簽名,輪到葉明清時他掃了一眼,標題是請誅國賊江安義疏,後麵的空白處已經簽了不下百餘個名字,葉明清咬咬牙,提筆在上麵寫下自己的名字。


    等到收集完簽名已是辰末,葉明清此時已經知道領頭的兩人分別是孟州試子田豐亮、魏州試子張長林,看著兩人手舞足蹈,心中暗自嘀咕這兩人如此賣力,不知楚王府許了他們什麽好處。想著自己有何德文這位朋友幫著,不用衝鋒陷陣就能得到好處,心中暗自感激,等得中之後一定要好好謝謝何德文。


    田豐亮揮著胳膊道:“江安義這個賊子罪不勝誅,不除實難以平民憤,我輩讀書人忠君報國、舍身取義,有愛國誌士隨我一同去敲登聞鼓,請天子、太子誅此賊以正視聽。”


    “好”、“同去”,亂紛紛的叫喊聲四起。葉明清想著將來的七品前程,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將來論功行賞何賢弟豈不麵上無光,當即踏前一步振臂唿道:“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今有國賊當權,焉能坐視不管、明哲保身,元年十傑壯舉在前,我輩怎能退後,同去、同去。”


    張長林看了一眼跳出來的葉明清,心知此人必是同黨。葉明清所說的元年十傑是指建武元年葉孜、馬遠翔等人因為科舉不公憤然敲登聞鼓向天子告禦狀,科舉弊案暴發,此屆科舉重試,無數官員被殺被貶。葉孜等十個帶頭之人被革去舉人功名,十年之內不準參試,這些人仗義直言被天下讀書人視為“元年十傑”,在士林中聲名大起,後來被江安義帶到了化州,或為官或教徒或立說,都成了天下聞名的人物。


    隻是這十個人終究被革功名,而且還是被江安義所用,以他們為例實在有些黴頭,張長林怒視了一眼葉明清,趁著眾人激憤時慨聲道:“走,敲登聞鼓、叩闕上疏。”


    時隔六年,春明大道兩旁的槐樹再次目睹了青衫如流的壯舉,隻是此時寒冬未盡,開不出花來喝彩。


    振武校尉


    甘木然地站在朱雀門前,明光鎧依然閃亮,隻是少了幾分神采,穿在身上沉得慌。六年時間甘又從致果校尉重新爬迴到振武校尉的官階,隻是六年光陰前程盡毀,自己當將軍的希望破壞了。一切都怪這該死的登聞鼓,甘的目光惡狠狠地射向左旁的登聞鼓,恨不得用眼光在上麵戳兩個洞出來。


    朱雀門外,大片的青衫出現,甘自嘲地咧了咧嘴,自己都快魔障了,大白天眼前居然出現幻影,等散了差到明普寺去燒柱香,請佛祖保佑。


    “站住,皇城重地,不許向前。”守衛朱雀門的兵丁持槍交叉,擋住張長林等人的去路。甘嚇了一跳,隨即嘴角獰笑起來,這該死的試子,居然又來朱雀門鬧事,又想敲登聞鼓嗎?又想把老子敲迴到致果校尉去?老子今年已經五十一歲了,可再沒有六年時間可用。


    甘從腰間抽出劍,大聲吼道:“刀槍出鞘,嚴守宮門,誰要敢硬闖,格殺勿論。童川風,你帶一哨人馬守在登聞鼓前,誰要敢接近登聞鼓兩丈,給我砍了。”


    葉明清和張長林、田豐亮並排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大袖飄飄,慨然有淩雲之意。朱雀門前,刀槍並舉,守門的將士如臨大敵,葉明清有些傻了眼,這情形怎麽和傳說中元年十傑昂然而入,敲響登聞鼓,跪倒在皇城前獻上請願疏,然後天子接見,改天換地有所不同啊。


    田豐亮有些膽色,對著守門的兵丁拱手道:“我等是今科前來應試的試子,要麵見天子上疏,請兵爺行個方便,讓我們進去。”


    持槍的兵丁麵無表情,橫槍如故。甘見登聞鼓被守得嚴嚴實實,這才一步三搖地來到近前,滿是威嚴地掃視了一下田豐亮等人,拉長腔調道:“爾等聚集一處、擅闖宮門,已是死罪,念在爾等無知,還不速速散去。”


    葉明清臉色一白,腿一軟差點沒坐倒在地,這就是死罪了,那七品的前程還是不要也罷。張長林冷笑道:“這位將爺,休要大言欺人,朝庭有製,若遇大事,可叩闕上疏,多等依律行事,哪來的死罪。”


    這人知道規矩,看來是嚇不住了。甘冷笑道:“既是叩闕上疏,這麽多人堵在朱雀門做什麽,趕緊選出領頭之人隨我入內,其他無關人員趕緊散去。”


    張長林看看防守森嚴的城門,知道硬闖是不可能的,隻好轉身與田豐亮、葉明清等人商議,葉明清有意退縮,耳邊卻聽田豐亮一語雙關地道:“箭在弦上,已無退路。我等此時若退縮,估計也沒有好下場,不如放手一搏,死也死個痛快。”


    葉明清被激起血性,為了後半輩子不再窩囊的活著,豁出去了,當即大聲道:“雖難吾往,當有一搏,何懼也。”


    一柱香後,葉明清、張長林等六個為首之人在甘的帶領下,穿過重重鐵甲,跪倒在皇城之前,那封請誅賊江安義疏被小太監捧著,一路小跑送往東宮文華殿。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變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宇十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宇十六並收藏變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