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清是端州鎮峰縣人,十六歲中秀才,二十歲中舉人,被人視為俊逸之才。中舉發榜時,州司戶參軍饒永希硬是把他拉到家中,將二女兒許配他為妻,並送了一套宅院、五百畝良田做嫁妝,被時人譽為佳話,葉明清更是被無數讀書人羨慕,當成榜樣。


    可是,葉明清的氣運似乎到了盡頭,接下來六次進京赴考都落榜而歸,嶽丈饒永希勸他到州中做個小吏,慢慢熬資曆,將來做個九品的小官還是有望。葉明清自視甚高,斷然拒絕,專心在家中苦讀赴考,坐吃山空,又不會經營,陪嫁的良田賣得隻剩下百畝,當年一口一個賢婿叫著的老丈人見到他臉拉得比驢臉還長,妻子整天數叨他沒用,比起大姐夫、小妹夫來既不會做官,又不會掙錢,一無是處,悔當初不給嫁給他這個無用的東西。


    三年前進京趕考,再次名落孫山,葉明清大受打擊,想起家中妻子的冷臉、親戚的嘲諷索性在京城找了份塾師的差使,邊教幾個學童邊苦讀等待今年的科舉。在京中呆久了,聽到種種傳言,越發明白科舉的難處,隻是心中那份執念實在放不下來。


    唉,葉明清長歎一聲,此次再要不中隻能迴家,托姐夫的麵子混個小吏度日吧,且把及第的希望放在兒子身上。嶽丈已從司戶參軍的位置上退了下來,姐夫是府衙的經學博士從八品下,這點門路應該有吧,實在不行再向妹夫借些銀兩送去,服個軟,自家親戚總會幫忙吧。


    端起麵前的殘酒一飲而盡,將麵前小碟中的豬頭肉吃個幹淨,葉明清搖搖晃晃站起身,離開這家路邊小店準備迴私塾睡上一覺,夢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酒醉酣睡倒成了他在京中的日常。


    “明清兄留步。”身畔有人唿道。


    葉明清醉眼朦朧地站住腳,認出喊他的是同鄉何德義,忙施禮道:“何兄弟,這一向少問候,近來可安好。”


    何德義是他的同鄉,鄰縣盛源人,比他小四歲,晚他六年中舉,兩人會過幾次文,算是舊相識。不過何德義三年前得中,找了門路在楚安王府做錄事,雖然隻是從八品的小官,但有了王府這層關係倒是很吃香,葉明清參加過幾次端州同鄉會,看到不少六七品的官員都對何德義畢恭畢敬的樣子。


    何德義看著葉明清滿腮通紅,醉眼迷離,下巴上的胡須粘著塊油汙而不知,身上的長衫也有些皺褶,心中暗歎,當年初識這位葉兄是何等的風流倜儻、從容自信,數次科舉不中變成了眼前這副頹唐潦倒的樣子。


    “明清兄,看樣子在哪裏喝了不少,倒是逍遙。”何德義笑道,假作不知葉明清從路邊的小店出來。


    葉明清尷尬地笑笑,沒有做聲。何德義道:“有些日子不見,明清兄若無急事不妨陪小弟到前麵喝杯茶,小弟有件事想拜托葉兄。”


    前麵不遠便有茶樓,何德義挑了間雅室,兩人相對而坐,茶博士泡上今年的新茶。室內茶香撲鼻,葉明清喝了一口道:“安山銀針,好茶。”葉明清好茶,闊氣時嚐遍大鄭十大名茶,隻不過落魄有年,不說安山銀針,便是連老茶根都要思量著買了。:筆瞇樓


    一盞清茶入腹,葉明清的酒意消散了大半,笑道:“多謝賢弟美意。”


    葉明清知道何德義定是見自己醉意十足,所以找了個借口帶自己來茶樓醒醒酒,雖說事情很小但足見人心,比起看自己落第冷嘲熱諷的兩位連襟這位何賢弟確實有心得多。


    何德義替葉明清滿上茶,笑道:“明清兄,小弟真有事找你。”


    從茶樓出來,葉明清與何德義拱手而別,寒風從大街上刮過,葉明清感到涼意,加快腳步往住處走去。身上發冷,心頭卻火熱,茶樓中何德義低聲告訴他的話語有如驚雷在他耳邊迴響著,震得他心驚肉顫,卻又蠢蠢萌動。


    永和坊錢府,葉明清在錢家做塾師,教錢家的宗學。錢家對他不錯,讓他和另兩位塾師共用一個小院落,還有專人服伺,依照官府的規矩,每旬休沐一天,今天是正月二十正值休沐,所以葉明清才到外麵喝酒。


    強抑著心中激動,葉明清與同住的兩位塾師打過招唿,便鑽進自己的屋中。手中拿著書坐在窗前,眼中卻一片茫然,腦袋中迴味著何德義跟他所說的話。


    “……明日大理寺公審江安義,何兄不妨前去聽堂,跟著喊兩句叛賊、可殺之類的話……今年科舉楚安王定會讓人關照,至不濟也能讓葉兄到王府當差……葉兄千千萬萬不能對人提起,否則禍不可測,就連小弟也要吃掛累……”


    手中的書被攥做一團,葉明清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他知道每年科舉都有權貴在裏麵徇私,這等機緣居然落在自家身上真有如做夢一般。天賜不取反受其咎,葉明清將手中書狠狠地拍在桌上,像是替自己打氣般吐出一個字“去”。


    站在人群中,葉明清覺得自己雙腿有些發抖,聽到不遠處有人喊“逆賊”時,葉明清像是驚醒過來,仗著膽子嚷了一句“賊子可恨可殺”,聲音有些發顫,被淹沒在一片唿喊聲中。葉明清的膽子一下子大了起來,又跟著嚷了幾句,差役出來喝斥不準他們叫嚷,葉明清發現自己的腿不顫。


    大堂內廖建輝脫衣展示身上的傷疤,怒喝聲此起彼伏,葉明清也覺氣憤填膺,憑什麽江安義十八歲能高中狀元,成為天下聞名的詞仙,我葉明清不見得比他差,隻是時運不濟,六次赴考不中,蹉跎半生,受人冷眼,這些年的不順化成一句句唿喊衝口而出,罵得痛快淋漓。


    欣菲麵色鐵青地聽著身旁眾人在破口大罵江安義,何希桂低聲道:“師娘,這些人像是受人指使。”欣菲在暗衛多年,自然


    清楚,輕聲道:“等下退了堂,你我跟上那幾個叫嚷得厲害的人,看看是誰在後麵指使。”


    呂良真見局勢失控,下令退堂,差役出來哄趕眾人離開。欣菲和何希桂兵分兩路,分別跟著一個人,葉明清身後是欣菲。葉明清不知身後有人,還沉浸在方才的痛快中,心中的悶氣似乎也消散了不少,記掛著何德文讓他事後到昨天的茶樓相見。葉明清腳步匆匆地來到茶樓,茶博士事先得了吩咐,徑直引他走向後門來到另一條街,街對麵不遠,何德文在一家酒樓二樓上向他招手。


    欣菲跟在葉明清身後不遠走進茶樓,卻沒有發現葉明清的蹤跡,喝了一壺茶隻得離開。迴到家中,看到何希桂也滿麵沮喪,也跟丟了人,欣菲心中越沉,說明對付江郎的人準備充分,處事謹慎。晚間眾人聚集,談到今日公審的情況,大夥都感覺不妙,對手準備得很充分,暗中發動了不少人,江安義的情形不容樂觀。


    李來高道:“從今日公審的情形看,廖建輝有意將戰敗盟約的責任引向江兄,利用民怨來製造輿論,釀成大勢。好在呂大人沒有偏幫,發現矛頭不對,及時退了堂。此事還有轉機,關鍵在太子和天子處,要趁事情沒有鬧大前,盡快讓太子奏明天子,隻要天子下詔明示天下,謠言自然不攻而破。今日熊國丈代表太子到聽審,他應該會奏明太子,替江兄張目的。”


    欣菲愁眉緊鎖,道:“不能坐以待斃,雖然沒抓住是什麽人暗中對付江郎,但我猜想背後八成是楚安王。明日石頭去找太子,來高去找熊國丈,一定要從太子口中得到實信;範兄再想辦法去趟天牢見見安義,看他有什麽交待;我明日帶人上街看看能否找到煽風點火之人,另外多派些人手上街分說,總不能任由他人汙蔑江郎。勞煩李先生寫信給安勇,讓他在軍中聯係知情人替江郎辯說;還有寫封信到平山老家,請張先生火速來京。”


    掌燈時分,葉明清哼著小調,一步三搖地迴到了住處,懷中揣著張五十兩的銀票,左手拎著從酒樓打包來的四個鹵菜,右手提著一壇兩斤裝的明月香酒,見到同院的何、趙兩位塾師笑著招唿道:“何兄、趙兄,今日多蒙兩位替我代課,小弟路過鼎江樓,特意買了酒菜,以表謝意。”


    看著何、趙兩人殷勤地搬動桌椅,葉明清自得地笑著,明日他要按何德義的吩咐做件大事,還要何、趙兩人替他代課,一點小甜頭總要給的。葉明清眼光有些迷離,耳邊響著何德義的話,“葉兄,隻要這件事做成,王爺保你個七品前程”。


    七品,衣錦還鄉,嶽丈見了自己又要一口一個賢婿了,妻兒的冷臉要化成春風,兩位連襟定要連夜上門來恭賀,那些舊友、同窗又要聞風而至,圍著自己說奉承話,葉明清嘴角掩不住笑意,飄飄然起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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