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省平靜地念著盟約條款,心中暗暗歎息,數十萬將士的性命換來這樣的結果,用勞命傷財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石方真斜倚在臥榻上,心中滿是苦澀無奈,二十餘年殫精竭慮、成為千古一帝的夢想化為泡影,這份盟約不過是塊遮羞布,讓他能夠稍存體麵地返京,想到空空如也的國庫、急待安撫的臣民,石方真感覺心中發阻,禁不住又大聲咳嗽起來。


    侍立在榻邊的洛懷王和劉維國連忙俯下身,一個替他撫摩前胸一個替他輕拍後背,劉維國輕聲勸道:“萬歲莫急,保重龍體。”


    石方真好不容易止住咳聲,有名小太監捧著黃匣匆匆進內,跪倒稟道:“京中急報。”


    劉維國恨不得一腿把那名小太監踢出殿去,一點眼色也沒有,萬歲身體欠佳,京中急報多半沒有好事,這個時候再一激,天子病情加重怎麽辦?石方真聽到小太監的話,有氣無力地道:“劉維國,念。”


    劉維國沒辦法,上前取了黃匣,取出裏麵的奏報。奏報是太子所呈,所奏的是戎彌、休梨、勒離三國糾集尉車、居須、車合、莎宿、羌蘭、田韋、溫姑、狐國、吐篤等國組成聯軍二十六萬,於十一月二十日同時對積雲關、鎮山關、井門關則發動攻擊,次日破井門關,西域聯軍從井門關反攻積雲、鎮山兩關,初五日兩關相繼被破,聯軍入寇,奪取屯田糧倉,奪去軍糧六十萬石。安西大都督楊祥亮派副都督管平仲和其子楊懷武分率三萬兵馬馳救邊關諸縣,楊懷武誤中西域聯軍誘敵之計,被困景源縣。管平仲率軍前去營救,被早有準備的西域聯軍擊潰,半月時間西域軍攻克十六城,楊祥亮盡起大軍八萬,收編屯軍二萬作為輔助,在文進、正陽、永豐一線構築起防禦線,西域聯軍日夜攻打,化州危急。


    石方真見劉維國久不開聲,睜開眼問道:“劉維國,為何不念?”


    西域入侵是國家大事,劉維國不敢拖延,但天子的身體欠佳,萬一將這封急報念出,天子著急上火病情加重怎麽辦。目光投向一旁的左相孔省,孔省伸手接過奏報,眉頭立時緊皺起來。天子入關,隨行護送有二十萬大軍,到達臨京府後,這二十萬大軍駐守六萬人,前往化州安北都護府八萬,其他人則迴返了安東、安南都護府。前往化州的八萬人出發有二十多天了,算算時間快到化州了,但願能及時趕上增援。


    “萬歲”,孔省斟酌著開口道:“西域軍入侵了,安北大都督楊祥亮正率軍與之交戰,聯軍數量超過二十萬,楊都督向朝庭奏請援兵。”


    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石方真猛地一掙,坐起身來,道:“快拿給朕看。”


    孔省不敢違逆,隻得將奏報遞給天子,劉維國在一旁緊張地注視著天子的臉色,一顆心隨著石方真的臉色時上時下。當看到西域聯軍攻克十六城,石方真大叫一聲,身子向後倒去,劉維國眼明手快上前扶住,急聲叫道:“快傳禦醫。”


    一縷鮮血從石方真的嘴邊流出,劉維國大驚失色,他雖然不是醫生,但知道出現天子咯血肯定是病情加重了。禦醫檢查後一通“氣火逆亂致合血不循經,絡傷外溢……木火刑金,心火過亢灼傷肺絡”的話被洛懷王打斷,石重仁垂淚喝道:“你們趕緊救治,父皇若有閃失,先拿你們是問。”


    石方真幽幽地醒轉,道:“仁兒,生死有命,莫要為難禦醫。爾等盡管用心開藥就是。”


    孔省在一旁道:“萬歲仁厚自有天佑,不過需聽醫囑靜心休養。化州情形雖急,但援兵已經派出,此刻想來已經到達,楊都督是沙場宿將,化州有他在西域聯軍討不到好處。西域聯軍向來隻是劫掠,見無機可趁自會退去。”


    石方真輕聲咳嗽,胸口有如火燒又如針紮,心中著實有些慌亂起來,喘息了片刻,道:“鄭漠既已簽訂了盟約,北邊戰事停歇。傳旨,早日迴京,朕要盡早處理朝政。”


    離過年不過十三天,石方真原本想等到春暖時節再返京不遲,可是化州突變加上病情加重讓石方真一刻也不想呆在雷州。旨意傳下,十二月二十日禦駕起程,江安義之事卻被耽置了下來。


    石方真壓根就不相信江安義會暗通漠國,若無化州突變之事江安義解說幾句便會當庭釋放,進行接替顏求仁在天子身邊擬詔,返京後成為中書侍郎。可是石方真被激咯血,時常昏迷,眾人都忙著搶救天子去了,沒有人理會江安義。禦駕起程時,江安義居然被耽在了臨京城無人過問。


    徐國全傻了眼,這如何是好?隻好派人前去鎮北城給齊新文送信,齊新文也愣了,千年難遇的怪事都讓江安義給碰上了,天子既然返了京,幹脆把江安義也送進京去,刑獄案件審理歸大理寺管轄,江安義的事讓大理寺頭痛去吧。


    正月十二日,禦駕返京,沒有進皇宮,而是直接住進了雁山別苑,有旨朝政仍由太子處置,擇要稟奏。天子的病情不容樂觀,皇後王娘娘帶著劉貴妃、黃淑妃等人去了雁山別苑侍疾。京中謠言四起,有說鄭軍與漠人交戰大敗全軍覆沒,漠騎已經殺進雷州;有說天子被漠人射傷傷重難愈;有說化州都被西域人占去,並州、青州一帶到處都是化州的逃民。百姓不安,百官也憂心忡忡,這個上元節連燈市也變得無精打采。


    正月十九,徐國全押送著江安義來到大理寺,大理寺卿呂良真正在升衙理事,接到徐國全的公文大吃一驚,軍情司舉告江安義通敵,這案子怎麽審?讓人暫時把江安義押進天牢,呂良真拿著案牘來找太子。


    太子石重偉最近有些焦頭爛額,父皇病重在雁山別苑休養、征漠傷亡的將士需要撫恤、化州戰事不容樂觀等等,偏生楚安王還不安生,時不時跳出來跟他做對,讓他深感為君之難。


    散朝後太子將理政之所設在東宮文華殿,呂良真進殿時正聽到太子在大發雷霆,“……年前就下旨讓各州盡快將稅賦交到,正月都快過去了,隻有福州、辰州這五六個州解了來,元華江修堤、青州雪災,國庫沒錢讓孤怎麽辦?下個月的俸祿都不知到哪去尋。”


    呂良真看見餘尚書苦著臉,手中拿著一疊公文,身為九卿之一,呂良真知道國庫空虛,年前太子還專門召集眾人如何籌錢,變賣皇莊、加征香水、酒水等特種商品稅賦的法子都提過,準備等年後實施。


    向太子施禮,又向太子左側的楚安王施了一禮,楚安王微笑地衝他點點頭。太子喝了口茶水,恢複了平靜,問道:“呂大人,你有何事,該不是向孤要錢吧,若是要錢,孤現在就可以答複你,沒錢。”


    呂良真將手中的公文遞上,道:“啟稟太子,臣是為軍情司舉告軍參議江安義通敵一案……”


    不等呂良真往下說,石重偉怒道:“黃喜想做什麽,居然汙陷江師通敵,這等不值一辨的謠言齊新文居然也當真,還把江師押進了天牢,父皇知道嗎?”


    一旁站立的孔省“唉呀”叫出聲來,道:“老夫將此事都忘記了。齊新文當時送來呈奏,恰巧化州發生戰事的奏報送到,萬歲一時心急嗆血昏倒,接著萬歲下旨迴京,江安義之事被耽置了,沒想到齊新文把人送到大理寺來了。”.Ъimiξou


    石重偉隨意地翻看了一下公文,又看了看軍情司所說的情報,冷笑道:“漠人副使有意邀江師說話讓軍情司的人看見,還假托漠人聖女之名給了送了把腰刀,然後半夜就是有人去送情報,這連三歲小孩也能分辨出是陷害,齊新文居然還興師重重地把人送到大理寺,我看倒是像黃喜與漠人溝通有意陷害江師。”


    楚安王石重傑輕笑道:“是非曲直不能憑空臆想,既然江安義送到了大理寺,就讓呂大人問明案情,或真是汙陷,自然要還江大人一個清白,但若江安義真的通敵,那便要依法嚴懲,諸位大人說是不是?”


    禦史大夫黃平當即道:“楚安王說得甚是,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既然江安義有通敵嫌疑,自當問個清楚,太子不能憑個人好惡替代法紀,而且江安義若是清白又何懼審訊。殿下若是替他開脫,反而顯得江安義心虛,也有損太子清譽。”


    石重偉恨恨地看著石重傑與黃平一唱一和,目光向孔省望去,道:“孔相,你是首輔,你以為如何?”


    孔省道:“老臣與江大人同到漠人王庭和談,迴程遭到金狼騎劫殺,全仗江安義力戰才得救,老臣是不信江大人會通敵的。不過楚安王和黃大人說得也有道理,是非曲直還是問個明白得好,相信誰也不敢冤枉了江大人。”


    石重偉想了想道:“既如此,休沐後大理寺公審此案,孤會派人前去旁聽,一定要還江師清白。”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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