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鼓聲響,軍中點卯。江安義是軍中參議,按律要前去應卯。


    帥堂正中,齊新文肅容而坐,目光不時地落在左側站立的江安義身上,憑心而論,這個年輕人是個難得文武全材,可是自打他中狀元以來,就沒有消停過,來到軍中依舊如錐處囊中,鋒芒畢露。這樣一個飽讀詩書、譽滿士林的人物怎麽就不知道和光同塵的道理,低下身子經營二十年,朝中宰相亦有可能,何必事事爭先,惹人妒恨,齊新文微微搖頭暗自歎息。


    手指在桌上的一疊諜報上輕敲著,這是軍情司使黃喜連夜送給他的秘報,都是舉報江安義通敵泄秘的,言之鑿鑿,特別是昨夜江安義收到漠人信物,然後給漠人聖女寫信泄露軍情之事,更是首尾相接,絲絲入扣。看了一眼滿麵陰鷙的黃喜,齊新文更不喜歡他,這個太監就像條毒蛇,盤著身子不知準備攻擊誰。


    點卯畢,齊新文用力敲了一下桌子,徑直沉聲道:“昨夜軍情司探知軍參議江安義與漠人副使卡多希私會,卡多希有物贈於江安義。江安義,此事可真?”


    江安義早有意料,準備點卯後向齊帥說明,並將腰刀呈上,不料軍情司先發製人,先行將矛頭指向自己。江安義躬身道:“稟齊帥,昨夜帥府宴請漠人使團,江某有所不適先行退走,不料漠副使卡多希追出,邀江某至帥府院中涼亭敘話,贈與江某一把腰刀。”


    說著,江安義從懷中掏出那柄腰刀,雙手呈上,繼續道:“卡多希說此腰刀是漠人聖女緹珠所有,江某當年挾持她從王庭逃走時曾從緹珠身上奪過,後還與她。此次鄭漠結成盟約,緹珠托卡多希贈刀於我,以示鄭漠友好之意。江某一時大意接下腰刀,迴去後深感不妥,準備點卯後交於齊帥,不料齊帥先行發問,這便是經過。”


    齊新文點點頭,繼續問道:“陳大鵬你可認識?”


    江安義搖頭道:“不認識。”


    “陳大鵬是你衙門的門子,你出入衙門都會看到,怎會不識?”黃喜插言道。


    江安義聽到黃喜發問,感覺不妙,這位黃公公一向與自己不睦,又身為暗衛的副督統,今日齊帥責問很可能就是因他而起。江安義小心地應道:“我可能認識其人,但不知他的名字。”


    齊新文冷哼了一聲,道:“黃大人,本帥在問話時不要插言。江安義,昨夜軍情司發現陳大鵬前往漠人使團,隨身攜有你寫的書信。”


    說著,齊新文拿起桌上的信一晃,繼續道:“這封信可是你所寫?”


    江安義沉聲道:“大人,我與那陳大鵬不熟,更不會差他半夜去漠人使團送信,江某願意與他對質。”


    齊新文道:“陳大鵬被發現後服毒自殺,軍情司從他身上搜出這封信,信中口吻是你的語氣,你且拿信看看。”


    江安義接過信,字跡極似,看來陷害他的人下了一番苦功。看過信,江安義暗暗心驚,這把腰刀是個魚餌,這封信才是殺招。


    “大帥明鑒,這封信是偽造的,這是有人陷害江某。”江安義知道情況危急,當小心應對,道:“首先江某要派人送信也會派身邊親衛,怎麽可能讓一個不熟之人去送秘信;其次信中提及的布防江某從何得知;再有江某在戰場上殺敵甚多,怎麽可能轉身便投靠漠人;江某與漠人聖女相識之事眾人皆知,連天子也有耳聞,這是有人故意使反間計,陷害江某,請大帥明察。”


    話音剛落,廖建輝出聲道:“誰知道那陳大鵬是不是你的親信,你有意當作不知;你不知道軍中布防,你的弟弟江安勇身為遊騎將軍,他可知道布防;至於殺敵甚多算什麽,你有那章尚徒殺漠人多嗎?章尚徒為了榮華富貴能挾持苗帥投降漠人,你與那漠人聖女是舊相識,誰知道那聖女許了你什麽好處,我聽說漠人聖女尚無夫婿,指不定招你為婿也說不定。”


    帥堂內哄然大笑,有人出聲道:“聽說漠人聖女長得美若天仙,江大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美色迷人,不可不查啊。”有人不懷好意地附和道。


    聽著滿堂的調侃、說笑和不懷好意地落井下石,江安義暗暗叫苦,原本十分明晰的陷害被這些人一攪和,水變混了。黃喜陰沉沉地看著江安義,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莫須有三個字足以殺人。饒青山眼露獰光,江安義四麵皆敵,正好借此良機報一箭之仇。


    “齊帥,切不可中了漠人的反間計,冤枉了江大人。”這個聲音分外引人注目,說話的是壯武將軍嚴建材。這位因為衝撞了太子被貶職發往軍中效力的中郎將,來到鎮北大營後反而如魚得水,屢立戰功。


    洛懷王隨天子來到鎮北城,沒少在石方真麵前替他美言,石方真調看過功勞簿後大為感歎,大鄭還乏驍勇善戰之士,就拿這個嚴建材來說,放在左監門衛做中郎將時完全就是個廢材,來到大營之後像換了個人,看來京中十六衛的將軍很有必要輪番到軍前效力。


    得了天子賞識,嚴建材很快官複原品階,重新成為了壯武將軍,軍中原本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紛紛近前套近乎,誰都知道這位入了天子之眼,又有洛懷王關照,迴京之後定然重用。


    嚴建材揚眉吐氣,飲水思源自然對當初救他危難的江安義滿是好感,江安義來到鎮北大營後,嚴建材數次前來敘舊,還幫了不少忙。帥堂上看到江安義受到眾人圍攻,嚴建材忍不住出言相幫。


    江安義來軍後的所做所為眾人都看在眼中,有心懷同情、良心未泯的人紛紛出言相幫,“大帥莫中了漠人的反間計”、“江大人不會反叛,請大帥明察”、“江大人殺敵無數,居功甚偉,怎麽可能投靠漠人”……


    帥堂上亂成一鍋粥,兩方各執己見,爭論不休。饒青山轉動眼珠有了主意,躬身對齊新文道:“齊帥,江安義通敵一事事關重大,無論真假都不能等閑視之,眼下雖然與漠人簽訂了盟約,但城外仍有二十萬漠騎虎視眈眈,卑職以為不妨先將江安義關起來,慢慢再來查明真像。”


    饒青山的主意看似公正其實歹毒異常,江安義隻要被關,輿論定然大嘩,鎮北城內原本就有關於江安義的風言風語,這一關便坐實了,積毀銷骨,江安義到時難辯清白,等到木已成舟便是上奏到天子處,天子也難替其免罪。


    再說此事由軍情司使黃喜推出,黃喜的另一個身份是暗衛副督統,江安義是四品大員,齊新文不好處置,隻好推給暗衛,江安義落進黃喜的手中還想囫圇出來,那是作夢。


    齊新文半晌沒作聲,盤算著厲害關係,最後開口道:“此事撲朔迷離,本帥一時也難辯真假。江安義是朝庭大員,軍中參議更是天子親命,本帥不好處置。”


    饒青山暗喜,看來齊新文真的如自己所料把事情推給黃喜了,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是樂見的,江安義獲罪則報了斬一箭之仇,如果江安義沒事,齊新文留下處事不明的把柄,還結下江安義這個仇敵,將來自己可以做做文章。哪料齊新文接下來的話讓他大失所望,“徐國全,你帶一千人護衛江安義前往雷州臨涼府,交由天子處置。”


    黃喜麵皮一抽,他的算盤跟饒青山相同,可是齊新文釜裏抽薪,這把火硬是沒燒起來。江安義躬身謝道:“多謝齊帥。”又朝左右拱手謝道:“多謝各位仗義相幫。”


    要知道鎮北城是軍營,身為大帥完全有權先斬後奏,齊新文將他送去雷州臨京府處置,無論出於什麽目的,事實上都保全了他。天子對他信寵有加,自然清楚這個漏洞百出的通敵案是有人陷害,隻怕對江安義的信寵會更加深一層。


    雷州臨涼府,石方真並沒有住時刺史府,而是征用了城南的一處富戶的莊園,此處莊園在山坳之中,寒風被山擋住,山邊還有處溫泉,整個山坳溫暖如春,正適合休養。住進莊園後,少了北漠風寒,加上禦醫精心醫治,石方真感覺好了許多,已經能從床上起身,在劉維國的摻扶下沿著長廊走上一段,劉維國感覺天子的臉上恢複了些紅光,人比以前精神多了。


    吃罷午膳,石方真會躺在軟榻上聽孔省匯報政事,隨口下達處理的意見,另一側的中書侍郎顏求仁會根據意見擬出旨意,然後經洛懷王誦讀後交給劉維國用印,然後寄往京城頒行。


    顏求仁近過五旬,手腿緩慢,這讓病中的石方真深為不滿,洛懷王石重仁建議道:“父皇何不從鎮北城調江師前來。”石方真深以為然,他原本就有意讓江安義做中書侍郎,正好借這個機會讓江安義跟著顏求仁熟悉一下政務,等迴京之後再正式任命。


    旨意還沒頒下,鎮北城的急信先行送到,兩件事:鄭漠盟約擬定,軍情司舉報江安義通敵。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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