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三日晨,軍中點卯,點卯之後李強勇將在帥帳外等候的江安義請入。李強勇沒有見過這位聞名天下的狀元郎,看江安義與江安勇樣貌有五分相似,一身英氣並無讀書人給人的柔弱感,生出幾分好感來。


    江安義拱手行禮,道:“下官見過李將軍。”


    李強勇欠了欠身,笑道:“江大人受驚了,我聽令弟說你在去中軍的路上遭到漠騎劫殺,後又有刺客行兇,此事太過重大,李某不好過問,這就派人護送江大人前往中軍,江大人自去向大帥分說。”


    江安義遇敵之事諸多蹊蹺,李強勇不想惹麻煩上身,直接派了江安勇護送他去了中軍。中軍離此不過十餘裏,卯正三刻江安義等人便行到達,軍令在身,江安勇不敢耽誤,隨即告別大哥返迴本隊。


    轅門官通傳大帥,軍中參議江安義求見。王克明一愣,江安義不是在祝謹峰大營嗎,怎麽一大早就出現在中軍。一聲傳喚,江安義來到帥帳,軍中無私誼,江安義依製行禮,道明來意。


    得知江安義被帥帳令牌相傳,半道上遇到漠騎劫殺,又逢刺客,王克明驚出一身冷汗,他身邊的二十名傳令旗牌雖然僅是七八品的校尉,卻都是他從府中帶來的家將、家丁,至少跟隨他有十餘年以上,是他信得過的親近人。


    立時查驗令牌,六塊令牌隻剩五塊,再召旗牌官,洪佐賢不見,王克明大怒,喝問旗牌長王用友。王用友是他的親衛,隨在身邊三十餘年,數次在沙場上救過他的性命。


    王用友知道事情嚴重,連忙跪倒稟道:“我這昨日不知怎的吃壞了肚子,精力不濟,便讓洪佐賢暫替我看管值守,誰料他會盜走令牌,假傳帥令。”


    洪佐賢已死,無處查證,王克明眼光從一旁的黃喜身上掠過,見黃喜神態自若,毫無破綻,此次合圍巴岱部江安義兩次遇襲,一次發生在駐地,分明是自己人所為。江安義與江湖人結仇,但江湖人刺殺他的可能性反而不大,沒有好處誰冒著抄家滅門的大罪去刺殺朝庭命官,而且江安義威名赫赫,薑州那十多個殺手的下場也會讓殺手們掂量掂量。


    王克明聽聞過黃喜與江安義不睦,江安義是太子之師,而黃喜是楚安王的蒙師,兩位老師各為其主。黃喜手下能人甚多,極大的可能就是他派人下的手,洪佐賢是自己的身邊人,要讓他盜走令牌,隻有一種可能性,洪佐賢是龍衛埋在自己身邊的暗線。


    大戰在即,內鬥仍不息,王克明眉頭緊皺起來,天子的禦駕會於三月十六日祭拜天地後動身,禮部的官員已經先行到達鎮北城,正在與留守的官員商議接駕的事宜。天子駕臨諸事煩雜,作為鎮北大營的大帥,要準備的事情太多,實在沒有精力分散到這件事上,那刺客膽敢一而再地刺殺江安義,恐怕也是看清了這點。


    “王用友玩忽職守,致使令牌遺失,險釀大錯,重責四十軍棍,貶為致果校尉(正七品


    上)。”旗牌長是定遠將軍(正五品上),一下子貶謫了八級,不算不重,不過江安義明顯能感覺到申國公對王用友的庇護之意。


    “本帥會派人追查此事,抓拿刺客,絕不放過作奸犯科之人。”王克明義正詞嚴地道。不幸中的萬幸,此次丟失令牌隻是針對江安義,要是被漠人得去調動兵馬,那王克明也罪責難逃。


    大帥退帳,眾將離開。王克明留住江安義,苦笑道:“安義,本帥不便糾纏於此事,還望你能多多體諒。”江安義細思過此事,估計申國公隻能快刀斬亂麻含糊處置,要不然大戰將起追查令牌遺失,牽連甚廣,引得軍心震動,因小失大。


    江安義笑道:“大帥,江某明白,萬事以大戰為重,江某之事容後再說。”


    王克明伸手撫著江安義的後背道:“慚愧,王某生性嫉惡如仇,想不到年歲漸大,銳意盡失,自覺暮氣沉沉矣。但願此戰過後,王某解甲歸田能與安義詩酒相娛,安享餘年。”


    江安義想起初識王克明時,申國公儒雅風流、恍若神仙中人,眼前的申國公須發已半數變白,麵容憔悴,眼角隱現皺紋,唯有雙眼炯炯如舊,透著傲骨英風。這位國公爺,出身富貴,不愛權勢享樂,大半生都在苦寒之地抵禦外敵,為中原百姓不受漠騎侵擾而戰,這樣的人物才是真正的男兒,國之脊梁。


    “能得國公爺賞識是江某此生幸事,登高樓上國公爺慷慨而歌的英姿江安義記憶猶新,若得空閑,江某定當竭心盡力為國公爺寫一首詞曲,讓國公爺的英名傳於後世。”江安義慨然許諾道。


    王克明縱聲笑道:“能得詞仙妙語相讚,王某何其有幸,再有兩年老夫便滿甲子,安義便以此作為老夫的壽禮吧。”


    “敢不從命。”


    笑聲逐漸低沉下去,江安義注意到即使在放聲大笑時申國公眉頭上的陰鬱仍不見消散,輕聲道:“國公爺身負重任,百萬雄師所望,越要保重身體,為國自重。”


    王克明道:“安義放心,本帥自小打熬筋骨,這些勞乏不算什麽,等戰後有的是時間休息。安義,你對此次用兵有何看法?”


    “雄兵百萬定能直搗王庭,千年之憂得解。”江安義自信滿滿地道。


    王克明默然片刻,道:“漠地廣闊,漠人騎射嫻熟,兼之地型熟悉,若能齊心協力,我軍要想取勝並不容易。”


    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江安義對此次北征充滿信心,視為建功立業的好機會,聽到王克明的擔憂,不以為然地笑道:“大帥過慮了,我軍雖然騎射不如漠人,但軍械遠強於漠軍,四萬重甲更能所向披糜,漠騎就算再多也難擋其鋒。”


    王克明苦笑:“眼下軍中盲目樂觀,輕視漠人,以為勝利措手可得,需知孫聖曾雲: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漠人千餘年以來為中原大敵,豈能輕而視之。”


    “去年中秋以來,


    漠人對我軍襲擾不斷,那些投誠我國的漠人部落或被滅或重叛,我軍對漠的耳目漸少。軍情司送來的情況錯綜複雜,真假難辯,難以做到知此知彼。”


    王克明心事重重地歎道:“此次合圍巴岱部,四麵包圍中仍讓巴岱部二萬五千精銳脫逃,章尚徒有失察之過,但主要還是由於地形不熟,不要說他,本帥也以為巴魯格河水勢洶湧,是天然的屏障,沒有料到河水結冰馬匹能過。唉。”


    江安義靈機一動,昨夜他苦思立功之法,想從妖師的記憶裏尋找破敵立功之策,可是妖師的記憶太過駭人,爭鬥的場麵有如出手,摧天裂地、挪山沸海,江安義不敢多看退了出來,心猶在怦怦亂跳,看來妖師是下凡無疑。


    此刻申國公感歎地形不熟,江安義想起在帥府內看到的那張行軍圖,當時他認真記過地形圖,對照一路前往拉額納山穀的情形,感覺地圖簡陋失真,那條巴魯格河在地圖上是條短短的線條,確實瞧不出什麽東西。筆蒾樓


    江安義的靈機是“沙盤”,史書上記載大齊帝國名將馬淵曾“聚米為山穀,指畫形勢,開示道徑往來,分析曲折,昭然可曉”,因其作用太過重要被齊明帝鎖於寶庫之中,嚴令馬淵不得書於文字、授於後人,齊滅時寶庫毀於大火,沙盤製造之法也因此失傳,後人通過史書上簡短的幾句描述想複原沙盤,終不得其法。


    片刻之間大量的信息湧入腦中,以木框為架、沙土為底,網格為比例尺,用竹簽標出高矮,然後堆積地貌,以布條標識道路、河流,以模型標注城池營寨等等,江安義笑道:“江某曾在一本古書上看過沙盤製造之法……”


    話音未落,王克明已經驚喜地跳了起來,道:“當真,安義會製造沙盤?若能造出沙盤,我軍如虎添翼,勝算平添一分。”


    看到王克明如此重視沙盤,江安義心中暗喜,自己要在北征中建功立業,武力不足憑,隻能靠沙盤了。當即便記憶中沙盤的製造之法向王克明陳述一遍,王克明聽得十分仔細,不斷地插言細問。


    中軍官入帳稟報大軍準備開拔,王克明意猶未意地道:“安義隨我動身,一路上再跟我說說。”


    等到申時大軍再次紮營,江安義與王克明已經在路上足足商議了三個時辰,教學相長,沙盤製造的方法在江安義的腦袋中成型。王克明道:“此事至關重要,迴到鎮北城後,我會派遣匠人聽從你的指揮,爭取在萬歲駕臨前製作出北漠沙盤圖來。安義,憑借這沙盤,就足以讓你晉封伯爵,若依老夫看來足以讓你晉封侯爵。”


    江安義大喜,他深感自己根基淺薄,不足以擋風遮雨護蔽家人,如果能晉封伯爵那就邁入權貴的行列,比起四品官階要實用得多。爵位有許多特權,還可以傳給後人,他現在隻是最低等的男爵,能一躍成為伯爵的話,將來就有機會晉為侯爵,也就意味著來自官場上的風雨輕易吹動不了他。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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