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四周方圓千裏是草原上最為豐茂的地方,三條河流“川”字型地流過,大大小小的湖泊像珍珠般鑲嵌綠毯之上,成群的野羊、草鹿、野牛在草原上倘佯,飛奔的野馬群在溪流中嬉戲,魚兒被驚擾得從水中躍起,陽光下粼粼的波光閃出七彩的光芒。


    在參加完緹珠成為神女的大典後,渠逆道勸說利漫將他的汗帳遷到了王庭五十裏外的凱蒙湖畔,這裏水澤草豐,湖邊鷗鳥翩飛,湖中魚兒成群,稍遠處青山蒼翠,牛羊遍野,牧歌歡唱,美不勝收。更重要的是,此處是王庭,漠人的中心,消息靈便,也方便與法王來往。


    從王庭把鄭軍北上的消息帶迴自己的汗帳,利漫望著渠逆道焦慮地道:“師傅,昆波的實力強過我,這次與鄭軍作戰於我不利。我怕他得了勝,緹珠又真的把金狼軍交於他,到時我便不得不尊他為汗。師傅,要不我們現在就出兵迎擊鄭軍,搶占先機。”


    渠逆道拈著胡須,沉聲發問道:“急什麽,你能穩勝鄭軍?”


    利漫思索片刻,道:“鄭軍以三萬輕騎為先驅,長途跋涉必定疲憊不堪,我部落中有十萬戰士,蒼狼軍更能以一敵十,騎射之術更要遠勝鄭軍,如果交點勝算極大。聽斥侯講,鄭軍總共才四萬輕騎,隻要能擊潰這三萬輕騎,鄭軍便想逃也逃不掉。到時便是狼逐牛群,磨也將他慢慢磨死。”


    “如果這麽簡單的話,我早讓你搶先出手了。”渠逆道冷冷地道:“此次入侵的鄭軍都是精銳,戰力絕不在漠人之下。你到過鄭國,知道鄭國的軍械比起漠人強出太多,不說床弩、連弩、刀車,就說普通的弓箭就比漠人的箭鋒利了許多。鄭軍講究兵法,‘疾如風,徐如林,掠如火,安如山’,不可大意啊。”筆蒾樓


    利漫默然,他是少數睜開眼睛看鄭國的漠人,知道漠人與鄭人在工藝上相差很多,單憑身體強壯、弓馬嫻熟難以抵銷兩者間的差距,漠人在數量上看似占據優勢,但軍紀差,真要對上鄭軍,勝負難以預料。


    “黃沙關一戰,渾支和阿史部遇到鄭軍的輕騎,輕易被錐陣衝破。”渠逆道鼻子發出一聲冷笑,道:“鄭人視北漠為大敵,太尉府和兵部研究戰術多年,這次指不定拿出什麽圓桶戰法、烏龜戰法來,初逢之下,怕是要吃大虧。”


    渠逆道的語氣中充滿了譏諷,利漫不知他是針對鄭人還是漠人,索性靜聽不語。


    “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此戰天時在我,地利也在我,隻有人和欠缺,如果你能和昆波齊心協力,鄭軍就算再強也要挫羽而歸。可是,你們為了爭奪汗位,寧可讓鄭人欺上門來,也不願向對方低頭。嘿嘿嘿嘿,果真是好兄弟,千年史載,為了權位,父子兄弟相殘多得是,也不差你們兩個。”


    利漫臉一紅,知道巧言騙不過師傅,索性直言道:“我若得汗位,定當勵精圖治,善待部眾,學習鄭人所長,待部落強盛後揮兵南下,鼎定中原。昆波那莽夫,除了知道打獵遊玩,就是在白災來的時候搶些東西,這樣的短視之人怎麽能做漠人的汗王?”


    “你說他短視,他說你狂妄,成敗論英雄,誰笑到最後誰便有理。”渠逆道感歎地道:“唉,要從大局觀上講,你們的妹子比你們兩個做哥哥的都要強,可惜草原上沒有女汗,要不然我看她比你們兄弟倆更合適。算了,不說這些了,我既然選擇了你,自會為你盡心竭力。”


    渠逆道的目光轉向桌上的羊皮地圖,手指在地圖上挪動著,時而停住掐掐點點,時而劃個小圈又迴到前麵。利漫跪坐在旁側,注意地看著師傅的手指指點的方向,他知道手指停住的地方是攔截鄭軍的要地,手指在地圖上挪動來迴,實際上就是行軍的路線。


    利漫知道師傅智謀過人,父汗在世時東征西討,遇到難決之事總會把師傅請去指點迷津,他曾不止一次地聽父汗慨歎,其人雄才大略,可惜不是漠人,心思難測,要不然此人就是又一個興漠的突脫。突脫,六百年前唿納部落的右大當戶,在他的精心籌謀下,分裂成六塊的大草原被最終統一,唿納首府成為二百多年汗位的擁有者。


    心思沉浸在渠逆道的手指移動中,利漫在腦海中呈現出一副副行軍圖。從鄭軍紮營地到王庭有一千三百多裏,中間間隔著三條河流幾處丘陵,在哪駐紮,在哪衝鋒,在哪防守,在哪迂迴,在哪截擊,壯麗的畫麵隨著一隻枯瘦的手指徐徐在利漫的眼前展開。


    “蓬”的一聲響,渠逆道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麵上,震得旁邊的茶盅顫響,也把利漫從風起雲湧的征戰幻想中驚了出來。


    “不對,不對”,渠逆道連聲道,“王克明不是庸材,苗鐵山和齊新文都是多年宿將,就算那個蠢貨天子在旁邊逼迫,也絕不會如此草率地衝殺過來,這裏麵一定有什麽明堂?”


    渠逆道的眼中放出興奮的光芒,恨不得把整個身子都趴到羊皮圖上,手指飛速地在地圖上劃動著,一邊問利漫道:“鄭軍出來兩天了,現在到達了哪裏?鄭軍的步兵和輜重隊到了哪裏?一天行進多少裏?草原上其他部落的位置在哪裏……”


    一連串崩豆般地問題讓利漫張口結舌,好在渠逆道隻是提問般地說中心中疑慮,並沒有真正想讓利漫迴答。“啪”的一聲,渠逆道再一次拍在羊皮圖上,口中發出愉悅的笑聲,“王克明,你打的什麽主意?想聲東擊西,你想攻擊哪裏?我知道絕不可能是王庭!”


    棋逢對手精神爽,渠逆道一掃往日的陰鬱,如新磨的寶劍般綻放出奪目的神采,對著利漫道:“你讓斥侯打探鄭軍移動的消息,越詳細越好,每天三次到王庭詢問情況,務必把鄭軍的行軍路線摸清楚。”


    “師傅可是要迎擊鄭軍,我看努克河北就不錯。”利漫用手指點著地圖上道,這裏是努克河的北岸,狹長條的平原後方是緩坡,正適合騎兵從上往下加速衝鋒。努克河的位置離王庭有五百裏,漠人騎馬兩天就能到達,而鄭軍到達此處需要四至五天,正好以逸待勞,一舉擊潰鄭騎。


    渠逆道掃了一眼道:“不錯,這些年總算沒白跟著我,這個地點確實很適合伏擊鄭軍。不過,鄭軍恐怕不會出現在努克河邊。”


    “怎麽可能?努克河長有六百裏,正擋在王庭之前,鄭軍要攻打王庭,必然要渡過努克河北上。”


    “誰說鄭軍要北上攻擊王庭了?”渠逆道冷笑道:“你能看出孤軍北上是大忌,王克明等人豈會不知。我猜鄭軍是虛張聲勢,其實是想襲擊某個附近的漠人部落。”


    利漫迴到地圖邊,在地圖上認真地查看著,突然驚叫起來,“烏額納河,巴岱、薩蠻和乃仆等部落聚焦在那裏,應該有三四十萬人,鄭人是想襲擊他們。師傅,要趕緊派人通知他們防備。”


    渠逆道看了看地圖,神色凝重道:“從鄭軍駐紮地到巴岱等部落不過三百裏,鄭國步軍五天能夠趕到,那三萬輕騎是為了麻痹我們,向北挺近了兩天,估計此刻已經轉向了西南,算路程二天半後能與步軍匯合,圍殲巴岱等部。”


    “王庭離烏額納河有千裏的路程,前去送信怕是來不及了,隻希望巴岱部落事先能查覺,為大軍救援爭取時間。”


    渠逆道緊盯著地圖,思索片刻,沉聲道:“這是上天賜給你的良機,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巴岱部落有十餘萬將士,應該能抵住鄭軍進攻兩天,等到雙方拚得筋疲力盡,你率軍趕到戰場救援,以逸待勞擊潰鄭軍主力,汗位之爭便是你贏了。即便消滅不了鄭軍,隻要救下巴岱等部落,有三十多萬部落迴入你的麾下,你對上昆波,也是勝算大增。”


    利漫興奮地跳起身,大踏步走出汗帳,片刻功夫,馬蹄聲響起,向著西南烏額納河方向馳去。利漫興衝衝地迴到帳中,看到渠逆道眼中放出幽幽地光芒,神情恍然,嘴中喃喃地念叨著:“滅門之恨,終將報之。”


    “師傅,我已經吩咐聚兵,明日一早,我將率領十萬鐵騎南下,一定取下那狗皇帝的人頭,替師傅你報滅門之仇。”利漫大聲宣告道。


    渠逆道從恍然中清醒過來,斬釘截鐵地道:“我要隨同你前去,你讓人準備好馬車,此戰非同小可,我一定要親自盯著才放心。”


    王庭另一側,昆波先行率領五萬鐵騎出發,須卜納英等重臣會率領剩下的十萬輕騎緊隨其後,他要搶在弟弟利漫出兵之前與鄭軍決戰。


    騎在青星寶馬上,昆波撕扯開前襟,讓勁風吹拂進胸膛,黑狼旗在身側烈烈飄舞。看著如狼似虎的兒郎,昆波湧起一股豪情,策馬揚鞭,口中長嘯向著前方馳去,他的身後,無數鐵騎高喊著加入嘯聲,如同滾滾地驚雷朝著南方前進。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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