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已殘,劉維國帶著黃喜更換蠟燭,這些小事原本可以讓小太監去做,但此時此刻,天子和重臣們在商議軍國大事,能站在這裏就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北伐的目標是漠人的王庭,但隨著時間流逝,目標變得越來越遙遠,再要往前要擔心氣候的變化、戰線過長補給、撤退時容易陷入包圍等諸多問題,帳中四人已經討論了近一個時辰,基本確定了襲擊烏額納河邊漠人部落的決議。


    其實黃喜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身為暗衛鎮撫,他不光打探著漠人的消息,大軍內部的監控也沒有放鬆。從種種跡象表明,北伐大軍其實處於兩難境地,欲進則前途兇險,欲退則勞師無功,最重要的一點,黃喜查覺出天子有了迴歸的意思。


    這種情緒石方真自己或許都沒有意識到,但黃喜身為太監,又是暗衛督撫,能夠了解到天子起居飲食等情況,從天子生活中的細微表現他敏銳地查覺到天子出征時的那股銳意已經消磨殆盡,或許一場大勝過後,大軍就會體麵地迴歸,烏額納河邊漠人部落正是送給鄭軍最好的迴歸禮物。


    石方真坐迴椅子,略顯疲憊地揉著眉心,道:“具體如何打仗朕便不插手了,要怎麽做朕自會配合。”


    兩天後,大軍開拔,以三萬輕騎為前鋒,在齊新文的率領下,北上直指王庭。尾隨其後的三路大軍合成左右兩股,左路苗鐵山漸向左偏,在一日後離開中軍二十餘裏,次日離開五十裏,逐漸向烏額納河方向挺進,中軍卻保持著向北的方向緩慢地前進。


    王克明與苗鐵山和齊新文議定,擺出向北進軍之勢迷惑漠人,其實待輕騎前進三日後,再轉向西南,與苗鐵山所率的五萬步兵在烏額納河會合,夾擊這夥烏額納河邊的漠人部落。


    北伐的十八萬鄭軍是精選的精銳,代表著鄭國的最頂尖戰力。大軍行進,不光隻有打仗的部隊,還有輜重兵、輔兵以及民伕,近五十萬人在草原上鋪展開來,足以讓風雲變色。


    三萬輕騎開拔,馬蹄擂得草皮顫動,躲藏在四周的漠人斥侯立時發現鄭軍的行動。像從草叢中驚飛出一隻隻雲雀,十多匹駿馬飛快地向北方馳去。行軍打仗,斥侯是耳目,鄭軍有暗衛和偵騎,漠人同樣也有相應的人手,除了身手敏捷的斥侯,法王派出了薩都教中的高手打探消息,尊者伏鷹站在山崗上的樹梢,凝望著身前一望無際的草原。


    鄭人的輕騎如同褐色的波浪從遠處席卷過來,如同葦杆般的旗幟在浪花中飄舞,伏鷹凝視聽著馬蹄聲,眉頭漸漸皺起,北上的戰馬不會少於三萬匹,鄭軍是想在寒潮來臨之前結束戰鬥了。


    “吧嗒”,耳邊響起輕微的枯枝折斷聲,伏鷹旋身向右側看去,丈許外的紅鬆枝杆上站著個武士裝束的鄭人。鄭軍伐漠,大軍交戰有如溫開水般平淡無奇,但是兩國之間的偵騎、斥侯間卻是刀光劍影、血肉模糊,光暗衛就有一百多人倒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而薩都教也有四十多人死在鄭國的高手之下。


    七年前,伏鷹奉命追殺江安義結果反被殺傷,師兄熊羆為掩護他命喪在江安義手中,伏鷹養好傷後深感技不如人,選擇在教中靜修體悟。巴多傑法王傳授他獵風心法,一口真氣在體內能根據外界的空氣變化圓轉如意,身形變幻莫測,增強了在空中飛舞的時間,讓人防不勝防。


    鄭軍北伐時,恰逢他功法小成,伏鷹請命為斥侯打探消息,他想或許能在草原上遇上江安義,為師兄報仇,七年了,師兄一定等急了。殺了七八個鄭人高手後,伏鷹得知江安義身為化州刺史,遠在天邊,並沒有在此次北伐的隊伍中。既然江安義沒來,就先用這些鄭國的高手祭奠師兄吧,等鄭軍敗走後,自己再去化州取江安義的性命。


    兩臂一振,腳下的樹枝都沒有振動,伏鷹像一隻蒼鷹般向那鄭人撲去。薑健冷冷地看著撲過來的伏鷹,伏鷹不認識他,他卻知道伏鷹,知道此人曾陪著北漠二王子來鄭國求親,在秋狩上敗給江安義;後來追殺從王庭逃走的江安義,反傷在江安義的手中,他的師兄熊羆為救他命喪在江安義的手中;此次鄭軍北伐,不少暗衛中的同僚就死在此人手中,聽說此人在追問江安義的下落,看來是想要報仇。


    薑健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江安義的仇人何其多也,都說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可是自己與這位伏鷹尊者可成不了朋友,就算再大的仇,自己也絕不會借漠人的手去對付江安義。


    伏鷹尊者身形飄忽不定,氣機難以鎖定,想來敗在江安義手中經過苦練,這點倒是和自己同病相憐,七年寒冰洞苦修,讓自己多了些尋仇的底氣,那不妨先爭上一爭,看誰有資格向江安義伸手。


    右掌探出,擊向空處,等掌風激出,伏鷹的身形恰巧出現在掌風籠罩的範圍之中。伏鷹一驚,鄭國高人何其多,此人不單料中自己的身法落足處,而且掌風寒冰徹骨,身前綠色鬆枝轉瞬枯白,而掌風周圍絲毫沒有變化,功力控製自如,沒有絲毫的浪費。:筆瞇樓


    薑健的掌風冰寒,伏鷹怕有陰毒氣息,衣袖一拂,鼓起輕氣向掌風撞去。勁風溢出,伏鷹借助微弱的氣息返轉,脫離了寒風籠罩的範圍,輕飄飄地落在五尺外的一處鬆枝上。再看那被掌風拂中的鬆針,從枝頭枯萎脫落。


    馬蹄聲滾滾而來,伏鷹豎掌一禮道:“軍情緊急,恕我不能奉陪,他日相遇,再行一戰。”


    說罷,伏鷹飛身而起,落在丈許外的枝頭,三縱兩縱,便消失在茫茫鬆海之中。薑健並沒有追趕,一來伏鷹的身法高明,他追之不及,二來督撫黃喜有交待,不妨多讓些北漠斥侯脫逃,把大軍北上的消息帶去王庭。為什麽要這樣做,薑健不想去管,不想去想,他知道黃鎮撫對他很倚重,他能做的隻有靠緊這棵大樹,有一天終能替師傅報仇。


    一千三百多裏路,漠人的偵騎換馬換人馳奔不停,在鄭軍開拔後的第三天早上把諜報送到了神女緹珠的手中。功夫不大,昆波和利漫各自帶著自己的手下趕到了王帳之中,爭吵不可避免地再次發生。


    利漫沉穩地坐在一邊喝茶,沒有加入到手下的吵鬧中去,輕蔑地看了一眼大哥昆波,身為汗主要有汗主的氣度,怎麽能像手下那樣吵吵鬧鬧。


    緹珠有點頭痛地看著失控的場麵,雖然她在法王的幫助下,以成為薩都教神女的代價暫時將兩位兄長捏合在一起,但治標難治本,擁有自己兵馬的兩個哥哥都想著吞並對方,成為草原上唯一的大汗。


    看了一眼安靜喝茶的利漫,緹珠問道:“二哥,大哥的意思是要南下攔截鄭軍,你怎麽看?”


    來之前利漫已經和渠逆道簡短地商量過,放下茶杯,利漫胸有成竹地道:“我同意大哥的看法。”


    昆波一愣,老二一向跟自己叫反調,這次居然附合自己,不用屬下提醒,昆波自行提高了警惕。


    “鄭國無端侵我大漠,視草原雄鷹為無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利漫的話剛出口,昆波就斥道:“利漫,不要學鄭人說話,有話直說。”


    “鄭人之所以敢侵我大漠,就是父汗死後草原上沒有統一的大汗,草原部落人心離散,大哥和我都想成為汗王,讓鄭人覺得有可乘之機。”利漫掃了一眼對麵的昆波,徑直言道。


    昆波狂笑道:“老二總算說了句實話,要不咱們先到外麵拚個輸贏,贏了的人成為大汗,帶領大夥把鄭人殺個幹淨。”


    看了一眼五大三粗的昆波,利漫暗自咽了口唾沫,論打架他自知不是昆波的對手,不過光會打架的是狗熊。利漫臉上浮起莫名的笑意,道:“大敵當前,怎能自相殘殺,有本事衝鄭軍使去。”


    緹珠有些意外驚喜,大敵壓境之下兩個哥哥終於能拋棄前嫌合作一把了。生恐說多了兩人又爭吵起來,緹珠笑著站起身道:“既然兩位哥哥一致認為要迎擊鄭軍,小妹當然不能落後,將親率金狼軍為後盾。”


    左大且渠須卜納英的女兒已經成為了昆波的側閼氏,身為老丈人自然要向著自家女婿。須卜納英是持掌王庭政務的重臣,而今是昆波最重要的謀臣。他見眾人決意迎擊鄭軍,想了想起身對緹珠撫胸禮道:“神女,狼群沒有了頭狼,連羊兒也敢放肆囂張,草原沒有了大汗,連鄭國也敢揮軍北上,老臣認為應該早日選出汗王。此次與鄭軍決戰,當在兩位王子中選擇殺退鄭軍的立為汗王,不知神女以為如何?”


    烏施死後,緹珠掌握著金狼軍,她的決定至關重要。對於兩個哥哥的爭鬥,緹珠早已厭倦,須卜納英的提議讓她有種解脫感。於是緹珠鄭重地道:“今日在此緹珠盟誓,兩個哥哥誰能擊退鄭軍還草原和平,我將把金狼軍交於他掌握,尊他為汗王。”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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