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家弄璋之喜,成為舉城歡慶的喜事,懷著各種心思的賀客紛至遝來,可憐後院地上的草皮被生生踩去,讓思雨頗為抱怨。


    這幾日思雨最熱衷在院牆下“揀”水果,每隔一段時間,府衙的圍牆外便會出現不少用胡楊和紅柳枝紡織的籃子,藍子裏盛滿了新鮮的瓜果蔬菜,這是化州百姓對江刺史最樸素的感恩之意。


    這些瓜果蔬菜值不了幾文錢,卻是老百姓滿滿的心意,江安義很感動,讓人收下禮物,依舊在籃中放些竹器、小壇的酒水作為迴禮,半個月時間下來,便貼出去幾十兩銀子。瓜果太多吃不掉,郭懷理趁著送蜜水果的機會,拉迴去幾大車,這才減輕了江安義甜蜜的負擔。


    江晨興滿月的時候,家中來了個客人-許昌化。許昌化不僅帶來了兩大車滿滿的禮物,還帶來了李府的一封信。信放在紅漆桌麵上,白紙黑字分外醒目,江安義沒有立即動手去拿,薄薄的信在他眼中重有千金,他知道這封信決定著他和彤兒的命運。


    許昌化默默地喝著茶,想著心事,今年三月中旬李明性夫婦悄然來到長武縣臥牛坳看女兒,經過一年的調理,彤兒已經康複,臉上恢複了血色,長發也轉黑了。一家人見麵又悲又喜,李明性夫婦心痛女兒,要接她迴李家莊。彤兒不肯,夫婦倆便在臥牛坳住下陪伴女兒。


    恰巧欣菲以江安義的名義送來了聘禮,李明性夫婦才知道江安義與彤兒見了麵,要娶彤兒為平妻。李明性不肯,李家今日之衰敗皆因江安義清仗田畝而起,女兒要嫁給仇人著實添堵。後來安娘告訴二伯,彤兒差點死掉,見到江安義才逐漸恢複,李明性的妻子也勸:“當年許家之事我們對不起彤兒,如今便隨了她的意,隻當我們少生個女兒,隻巴望她能活得開心就好。”


    李明性無奈隻得答應,但提出要彤兒迴娘家待嫁,讓江安義上門迎娶。彤兒見爹娘同意十分開心,身為女子自然希望能風風光光地出嫁,當即答應迴李家莊待嫁,許昌化夫婦放心不下彤兒,索性帶了許誌承陪著彤兒迴了仁州李家莊。果然,彤兒要嫁給江安義在李家莊內引發了軒然大波。


    在天子的有意打壓下,李家如今已經日暮西山不複當年十大世家的風光,李明行被轉任太仆寺卿,失去了朝堂上的權柄,原被視為接班人的李明益嚇破了膽子,終於從禦史中丞的位置離開,外任方州別駕,每日沉迷於詩酒之中,失去上進之心。晃州別駕李明嶠、河陽縣令李來平這些李家人原本順暢的升遷之路變得荊棘密布,明眼人都知道李家正在衰敗下去。


    原因自然在天子,可是李家不敢把怒火對天子,自然對餘知節、江安義師徒恨之入骨,聽說彤兒要嫁給仇人江安義,一大把人跳出來反對。經過許家和經商兩件事,彤兒對族人失望至極,態度強硬地表示,如果李家不準她出嫁,她便迴齊州長武縣,不再當自己是李家人。李明德身為家主,眼光比族人看得長遠,他知道彤兒嫁給江安義對李家來說是一次轉機,說不定奄奄一息的李家會借助江安義重獲生機。這樣的例子在二十年前就有過先例,當時崔家青黃不接在朝堂上勢力中落,幸虧崔氏之婿吳化仁不久後升任刑部尚書,有了吳尚書的支撐,崔氏才渡過難關,重新站穩腳根。


    江安義雖然隻是正五品的代理刺史,但他的成長勢頭有目共睹,相信哪個家族都願意招他為婿,可惜讓一名龍衛女子搶了先,好在這女子沒有什麽家族勢力。李家已經有一位女兒嫁給他為妾,可是李家對李來和一家太薄,這份恩情起不到作用。但彤兒嫁於江安義為平妻就不同了,彤兒是李家嫡女,明性與自己是兄弟,同出於長支,彤兒這丫頭雖然嘴硬,但自己知道她心軟,與家人感情極深,有她在江安義身邊,李家和江安義便牢牢綁在一起,能相互利用,這樣的好事江安義應該會樂見其成。


    說什麽仇恨難消,縱觀千餘年來曆史,哪個權貴世家遇事不是權衡妥協,就連天子也容許仇家站在朝堂之上,甚至封官晉爵,隻為江山社稷安穩,這才有俗語冤家宜解不宜結。


    積善堂內李明性的聲音被眾人壓下,氣惱地道:“心胸狹隘之輩,要是你們不肯,我便要求分家。”分家,這可是大事,對於族群來說是分家意味著越發力弱,而且李明性在家族中打理生意,家族的經濟倚仗他支撐,如果李明性分家走了,李家的日子越發難過了。眾人不再做聲,目光都聚集在李明德的身上。


    李明德心中早有計較,放下拈須的手,衝大夥擺了擺,對著李明性斥道:“老二你不要說氣話,李家二百多年未曾有過分家的事,你要分家,除非我死了。”


    李明性低頭不語,生著悶氣。


    “大夥的意思我都清楚了,說的都有一定的道理。江安義與我李家確實有些仇隙,不過,咱們不把彤兒嫁給他就報了仇嗎?這小子現在可是一妻一妾,日子過得舒心得很。”李明德目光從眾人的臉上掃過,繼續道:“反過來想,彤兒嫁給他,不說其他的,就是往來西域做生意也方便些。”


    張文津彈劾江安義時,幾個世家串連一起對江安義發動攻擊,當時答應隻要李明益彈劾,就答應兩件事,一件是為李明益謀求外任,另一件就是準許李家進入化州加入西域生意。如今李明益已經外任方州別駕,西域的生意也在試步,如果有化州刺史的支持,生意能很快做起來。


    積善堂內議論聲大了起來,李明性抬起頭感激地看了一眼大哥,沒想到哥哥能同意彤兒嫁給江安義。


    等議論聲飛了一陣,李明德磕了磕茶盅,道:“此事我也不便作主,我會派人送信去京師,請大兄定奪。”大兄者,李明行也,李明行排行最大,卻不是長房所出,因為其位居三品,所以大事李明德還是要同他商量。


    收到族中來信,李明行很不平靜,早在十年前李家也不用向仇人低頭換取機會。對於江安義李明行談不上有多恨,他知道根源在天子打壓世家,江安義不過是適逢此事,即使不是他出手也會有李安義、王安義出手,隻是幾場較量下來,都以李家失敗告終,而且明益為之消沉,這口惡氣實在難以下咽。


    背著手在花園裏溜達,五月正是花開至荼蘼,繁華之後便是衰敗,王朝尚且如此,世家也不能避免。李明行聞著園中花香,想起白天經過香水鋪,店前人群擁擠,自家宅門前卻可羅雀。自嘲地笑了笑,李明行下定了決心。


    在迴信中,李明行對李明德的看法表示支持,同意將彤兒嫁給江安義,但是李明行也提了幾點要求,第一彤兒的身份是平妻,不是妾,地位要僅次於欣菲高於冬兒;第二江家的嫁妝要豐厚,給足李家人麵子;第三讓李家在化州替彤兒置一套宅子,成親後彤兒不必與正妻住在一處;第四讓江安義在化州對李家的生意加以支持,甚至派人幫李家打通西域的商路,今後化州的商路就由彤兒打理,分出二成利給彤兒作為私房錢;第五將來江安義進京或迴仁州,要專門擺宴告知親朋。


    李明德收到信後連連點頭,還是大兄考慮的周全,細思之後提筆給江安義寫了封信,派人請來許昌化。兩人之間恩怨難解,當年情義已然不存,看在安娘的麵子維係著。李明德自知理虧,表示了歉意見許昌化不為所動,索性直接道明心意,讓許昌化去化州給江安義送封信,隻要答應信中的條件,就讓江安義前來迎親。


    許昌化不知道李家在給江安義的信中提了什麽條件,但他關心彤兒,真心希望彤兒能得到幸福。他沒有直接去化州,而是先迴了長武縣的家中,恰巧收到化州送來的信,告訴他欣菲為江安義生下一子。許昌化心中暗歎,李家做事一心想著利益,不顧及彤兒的感受,如今江安義已有兩子,彤兒已經落後,再耽誤些時光,怕是越難與欣菲等人相比。


    備了份厚禮,許昌化帶著幾名弟兄來送信,看著江安義沉吟不語,並不拿信,許昌化心中倒先忐忑不安起來,輕聲地咳了咳。


    江安義醒悟到自己的失態,撕開信細讀,信中李明德表示李家願意與江安義化解當年的仇隙,把彤兒嫁給他,當然五個條件緊跟著提在下麵。平心而論,這五個條件並不算為難,江安義知道隱藏在條件背後還有更深層的東西,心照不必宣於紙。


    隻是答應五個條件,【】對冬兒來說有些虧欠,特別是妍兒出走,冬兒帶著晨智在家為自己盡孝,讓江安義深感愧疚,如果讓彤兒居於冬兒之上,自己在情感上難以做到,估計娘也不會同意。


    把信放迴桌上,江安義笑著對許昌化道:“許兄難得來一趟,多住些時日,信中說的事我知道了,等江某考慮清楚後再給李族長迴信。”


    許昌化暗歎,看來彤兒的婚事還有波折。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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