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下,欣菲一臉關切。懷孕後欣菲身材變得臃腫,坐在椅中肚子高高地鼓起,麵容有些浮腫變得柔和,不複當年冷豔颯爽的模樣。


    一直以來習慣了欣菲像姐姐般關愛著自己,默默地支持著自己,為了成親她放棄龍衛的職位,不惜與恩師翻臉,懷孕後更是辭去督監之位,安心在家。這段時間忙於公務,對她的關愛有些不夠,思雨又不在身邊,難怪她會衝自己發發脾氣。自己還以為欣菲不體諒自己,原本任性的人是自己。


    想到這些,江安義心中愧疚,搬把椅子坐到欣菲麵前,輕輕地握住欣菲的手,注視著她的眼睛,歉聲道:“這段時間我煩於政務,疏忽了娘子的感受,讓娘子受委屈了。”


    欣菲的眼中泛起霧氣,良言一句三冬暖,愛郎的話她感覺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反握緊江安義的手,欣菲道:“你我夫妻,何談委屈。你有難處妾身知道,隻是有了身孕幫不上忙,如果你不嫌妾身多事,不妨說來聽聽,說不定妾身還能出點主意。”


    握在掌心裏的手緊了緊,何文琴可能來尋仇的事絕不能說出來,那隻會擾亂欣菲的心。守護家人的平安是江安義的宿願,保護好懷孕的妻子更是義不容辭,江安義挺了挺了胸膛,兵來將擋,何文琴要來江某就跟她拚個魚死網破。


    思忖片刻,江安義輕言細語地把這段時間的煩心事傾訴了出來,“……屯軍入駐後事情不少,我事先準備不足,原想著拖上一陣子,等有了章程就自然理順了。哪知新來的屯田令林清是個光知伸手不幹事的蠢貨,屯軍鬧騰得越發厲害了,邊境的幾個縣都呈來公文告狀……”


    久坐在椅子,欣菲感覺腰間不適,挪動了一下腰身側坐著,燭光從她的身後直照在江安義的臉上。看著熟悉的眉眼,欣菲有種伸手去摸的衝動,手心傳來溫暖,這暖意一直泌入心中。和這個生命中最親近的男人廝守,是最幸福的事,這樣想著,欣菲的嘴角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劉兄勸我秉持本心,出手懲治打壓,隻要是真心實意為民辦事、安定邊陲,達成奏章中所提的目標,天子即便斥責也不會真的怪罪。”江安義坐在妻子的身前,低著頭,對著肚中的小生命溫柔地訴說著,偶然抬起頭來,正看到妻子甜蜜的笑容,夫妻相視而笑,小別扭消彌無蹤。


    欣菲道:“劉逸興說的不錯,此人看事分明,是江郎的臂助。”


    “但我終有些顧忌。”江安義輕歎道:“在富羅縣時我告倒縣尉,府衙的錄事參軍因我得罪;來到化州後別駕張文津求去,白治光黜職,已給人強勢難以相處的印象。屯田一事是我奏請,林清是朝庭派來的屯田令,與工部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我如果罷免了他,朝庭的顏麵何存,天子會不會懷疑我的用心?再說屯軍事涉軍務,我強行插手其中,便是犯了忌諱,朝中禦史肯定要彈劾我。”


    江安義的眉頭皺起,眉梢傷疤輕輕地揚起,如利劍出鞘直刺虛空,欣菲抽出手,輕柔地撫在丈夫的眉梢上,撫平那皺起的疙瘩。欣菲輕笑譏道:“昔日江郎被官場稱為‘二愣子’尚且不懼,今日為何變得憂饞畏譏?”


    憂饞畏譏,出自《鬆昌樓記》,如今此記天下流傳,鬆昌樓成為麗州名勝,對於丈夫的大作,欣菲可是熟知在心。


    江安義被欣菲說得表情一凝,當年他敢對勒索的衙役動手,向隱瞞田畝的世家出手,為黃沙關死難的將士鳴不平,眼見不平慨然出手,才會被群臣視為官場“二愣子”,當年那股子銳氣什麽時候消失了,如今的自己做事變得畏手畏腳起來。


    欣菲看到江安義陷入沉思,舒緩了一下手腳,倒上一杯茶,遞到江安義的手中。江安義茫然地送到嘴邊,“燙”,欣菲的驚叫聲中,江安義的嘴唇已經被燙得一縮。


    燙痛將思緒挑開口子,念頭變得通達起來,江安義想起了來化州後的妥協、虛偽、和光同塵,這些變化根源於化州刺史的位置,二十四歲的正五品刺史,將來很大可能登堂拜相,名留青史。正是這個誘惑讓江安義生恐行錯步、走錯路,從莽撞的“二愣子”學著向“官油子”轉變,江安義想到林清,如果自己要變成那樣的人,那寧可不要登堂拜相名留青史也罷。


    “天子向北用兵在即,除了需要錢糧外,更需要四境安寧。化州是西域東進的必經之地,化州的安定此時變得尤為重要,所以江郎大可放手腳去整治屯兵,這也正是天子希望你做的。”


    【】欣菲的話讓江安義茅塞頓開,倒不是說欣菲比江安義強很多,這關於閱曆兩個字。閱曆兩個字說來輕巧,卻是時間的積累,切身的經曆理解甚至血肉的教訓。欣菲在龍衛中磨曆多年,常年在各處奔走,見識多過江安義,對人心的揣摩通透,所以她很容易得出和劉逸興同樣的看法。


    江安義眼中閃出興奮地光芒,欣菲的話堅定了他的信心。站起身在屋中踱了兩步,江安義道:“過幾日我親自去趟合城縣,把鬧事的人依律懲治。”


    欣菲笑道:“江郎是個文官,卻是武將習性,什麽事都要自己衝鋒陷陣,你是刺史大人,何必事事親自出麵,總要留些功勞給手下的人吧。”


    江安義佯怒道:“好啊,你居然罵我是莽夫,那你就是莽夫人。”


    欣菲的話提醒了他,沉吟片刻後江安義道:“此事我已有定計,不過還需與方別駕和華司馬商議一番,不要落人口舌才好。”


    欣菲站起身,向床邊走去,她沒有問江安義計將安出,因為她看到那個從容自信的江郎又迴來了。


    …………


    “啊”,林清發出一聲驚叫,從睡夢中驚醒。推開壓在身上的胳膊,林清坐起身,點亮桌邊的蠟燭,身上的褻衣已然汗濕,從桌上倒杯冷茶喝下,心猶自“怦怦”亂跳。


    新納的小妾小翠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問道:“老爺,又做惡夢了。”


    起身換過衣服,小翠早已睡熟,林清卻沒有絲毫睡意。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那聲清脆的磕碰聲仿佛仍在腦海中縈繞,那是府衙大堂江刺史重重地磕茶盅的聲響,如今居然成了他的夢魘,揮之不去。


    燭影搖曳,在林清的眼眸中跳躍不定,雖然安慰過無數次自己不用害怕,但江刺史“二愣子”的威名可是用無數官帽堆積出來的,林清怎能不擔心自己成為鑄就名聲的一員。


    林清今年四十一歲,二十七歲時二甲及第,在司農寺一呆就是十四年,因為出身寒微,沒有後台,在衙門中謹小慎微,逢迎上司,討好同僚,總算由從八品下熬到正七品下的官身,逢了化州新立屯田衙門,花了千兩銀子才將這個沒人看好的職位撈到手。千兩紋銀,在京中在某些人來說隻是幾次飯錢,可是對林清來說卻是十餘年的積蓄。


    京官熬資曆,外任撈銀子,別看屯田令隻是正七品上的官,權力卻不小。合城、合城、易定、景源、晃仁、臨沙、雁途六個屯田縣有屯田二萬多頃,種子、畜力、器械、夫役、抽分、儲運無論哪項隨便撈點也有數百兩銀子。林清的眼光往床下瞟了一眼,那個烏木箱中已經滿了,裏麵是一千四百兩銀子,來化州不過兩個月,自己花出去的錢就迴來了。


    刺史大人對自己不滿啊,林清覺得很委屈,俗話說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那些屯田的兵痞子動不動就來圍困屯田衙門,把衙門當成自家的菜地,想來就來,著實可恨。刺史大人不但不約束屯兵,反而怪自己辦事不利,光靠衙門的數十號人,自己有什麽辦法。


    林清撚著胡須沉吟著,江刺史說要來屯田衙門視察,這段時間自己安分些,別讓他拿到了把柄,這位刺史大人發起蠻來,自己還真擋不住。要盡快安撫好鬧事的屯兵,林清轉著眼珠,隻要安撫好幾個屯軍長、屯田長,借他們的手就能按住那些鬧事的屯兵吧。


    想到要從自家碗中分出食去,林清有些肉痛。自己發放的糧種、器械和畜力隻克扣了一成半,這些兵痞子他們自行留下了三成才分給屯兵,這樣屯兵們才會聚眾鬧事。這些該殺的不但不約束反而縱容屯兵鬧事,這是還要分一杯羹啊。貪心不足,林清咬著牙,明天就去找他們談談,頂多再讓半成好處給他們,要不然大家一起死。


    燭花一跳,林清一驚,這些兵痞子見了銀子都好辦,自己身邊的兩個副令倒是有些拿不準。右副令陳可成是個迂腐的讀書人,君子可欺之以方,對付他很容易;左副令寧清政,是工部侍郎寧澤的公子,可是個精明人,自己出京時曾到寧府打點,按說這位寧公子應該與自己是一家人,可是這位寧副令對財物絲毫不取,這是為何?寧家與西域通商,不把這點銀子放在眼中倒也說得過去,不過不拿銀子的副手總讓林清感到不安。


    沉吟半晌,林清有了主意,前兩天聽寧清政提起,五月十六是寧老太爺七十二歲的壽辰,屆時備下份厚禮送去,隻要寧家收下,就是吞了餌的魚,再也掙不脫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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